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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效省钱行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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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都市静宁区,财信广场玖富大厦32楼。
今天是每周一开的投资立项会,偌大的全玻璃幕墙会议室内座无虚席,聚满了交头接耳的人,窃窃私语不停。
“哎,这是你来公司后的第一个会吧。你今天要讲的是x能源方向是吧?进度怎么样?”
被问到的那人被几乎被挤到了玻璃门边,他没好气地理了理自己今天刚上身的衬衫,嘴里嘟哝着应对话术:“x能源是未来……PPT已经来回检查了五遍了……三点才回去……”他满心求神拜佛,希望待会儿做汇报时能用上。
和拥挤成沙丁鱼罐头的小喽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端坐在会议室里仅有的十几张椅子上的合伙人和明星投资经理们。他们身穿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手带收藏级名表,各个看起来成竹在胸。
一旁的新进员工们用复杂的眼神偷瞄着他们,这些人也坦然接受众人或带羡慕、或带嫉妒的目光洗礼。
但狭长的会议桌的正中央两个并排的座椅还是空着的,这两个位置默认属于公司核心掌舵人物——两位最资深的合伙人。
门外传来咚咚的高跟鞋声,不疾不徐的回响传达的是权威、是镇定,方才还熙熙攘攘的会议室里立刻寂静无声。
一位看着三十出头的女士神态从容地走了进来,她身穿圆领中袖贞红连衣裙,画着大红唇,腹部微微隆起,坐定后,将一只白色铂金包放在脚边。
唐玉仪下巴微扬,环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会议桌中央的电话机上,然后侧头询问右手边离她最近的一位助理:“克里斯上线了吗?”
魔都写字楼员工人手一个英文名,克里斯是公司另一位资深合伙人周而复,不过他最近几个月神隐,平时会议也只会通过远程视频或语音。
有些好事的财经记者甚至还特意搞了个专题系列,暗戳戳爆料他因为牵涉到了某些黑料,现在正躲在国外......
对此,周而复本人和公司都回应,在正常休假中。
被问到的那人有些诚惶诚恐地点头。
“那我们开始吧!”唐玉仪对着会议助理轻点头,举手投足间如武林高手一样自带气场,刀剑所指,不见锋芒。
众人艳羡的目光投向了第一个上台的人,发言的顺序就意味着受重视程度,这是公司内部不成文的规定。
随着投资经理们一一上台,他们发言时的语气神态也或是意气风发、或是慷慨陈词、或是磕磕绊绊、或是底气不足……
一旁的新进员工们语音笔、手机录音全开启,双手疯狂在笔电上敲字。专业名词如流水一样出现在屏幕上——寒冬、渗透率、赛道、壁垒、利好......
在场的几位合伙人对他们一一作出点评,唐玉仪看进度差不多了,对着电话扬声问道;“克里斯,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要不然你来做结束语。”
电话里传来低沉的男声,他的声音没有明显的抑扬顿挫,但言语间却透露着威严:“无论市场冷暖,大家最朴素的任务是——认真做好手上的事。你们要知道行业每一次洗牌都是从募资开始......”
他人虽未到,但却明明白白传达出低压和肃杀的紧张气氛。
随着众人鱼贯而出,会议室慢慢地只剩优雅翘着二郎腿的唐玉仪。
“今晚的飞机对吧?事情都处理好了吗?克里斯,毕竟是你的父亲,如果你还需要时间休整,你可以放心交给我。”
电话那头的语气波动还是不大:“我的事情不用担心,”说罢又顿了一下,“最近一段时间我人不在公司,引起了不少猜测......”
唐玉仪立刻截断他的话:“这些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情我都压不下来怎么管理这么多员工。”两人“披荆斩棘”一路走来,唐玉仪把他当弟弟一样,除了工作场合,两人私下里就跟亲人一样相处。
周而复也没有客气:“那好,那我们明天公司见。”
*
钳子、榔头、钢丝,现场一阵沉默。
浦南机场,地铁口,安检台,打开的行李箱。
“啊,忘了提前把它们处理掉了。”齐始一张口语不惊人死不休,她初到陌生场合说话时脑子总是容易短路,忘记场合,而作为当事人的她往往后知后觉。
话音刚落,本是四散于岗位的保安员瞬间围成一圈,脸上神情更见紧张,更有一人将一只手伸向了背后的警棍。
其中一名脸还略显青涩的保安对着对讲机小声喊:“安检口有异常,请求支援!”
站点民警闻声而来,事件的发展逐渐走向了奇怪的方向。
眼见弄出这么大阵仗,齐始这才恍然大悟,一副如梦初醒的神情补充道:“其实我是学雕塑专业的。”
可众人看着她的神情还是像见了准备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恐怖分子。
不张嘴还好,倘若稍有差池,到时恐怕有理说不清。齐始瞥到箱子把手上的行李托运标签,突然灵机一动,随即再快速补充了一句:“机场安检也让我过了的。”
保安这才神色稍缓,驱赶起因看热闹而堵塞了入口的路人,原本大排长龙的队伍渐渐缩短。
当然,作为当事人的齐始就没有这么好命了,她连同她的28寸行李箱一同被押进安保室再做详细检查。
这一扣押就是三个小时。
“可恶。”好不容易被警察放行,地铁已停止了运行。
没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凌晨时分,还是浦南机场,只有一个选项了。
打的。
还是夜间加价的的士。
齐始的心凉得透透的。
手机上计算出的价格是300,那意味着加上杂七杂八的加价至少要400块。
她的钱包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即将被掏空的危险。
苍天啊,她只是一名贫穷的大学生啊。她宁愿拖着行李箱徒步走到学校,也不愿浪费一个星期的生活费。
她就知道不该贪这些非热门时间机票的便宜,抠抠索索折扣下来,加上这些费用,她省钱省了个寂寞。
但幸好魔都的交通十分便利,哪怕是凌晨时分的浦南机场——坐机场快线只要24块,到了市区再转车的话,顶多一顿午饭钱;实在不行从市区下车再打车,这样总比在浦南打车省钱。
齐始心算结束后,即刻转愁为喜,笑逐颜开。
*
“克里斯,我前天就安排好了,两个小时前还打电话给司机确认过了,没想到遇上了连环车祸,现在交警还在做记录不肯放行。但我立刻安排了新的司机,他一个小时前已经出发了,我预计半小时以内就到机场了。”电话另一头的女声几乎是连珠炮一样,唯恐少解释一个字就会有大刀砍下来似的。
“好了,你的差错不需要向我汇报,我只看结果。”
“是。”当了周而复助理两年多,她还是很有眼力见的。她知道这个时候如果继续喋喋不休地解释,反而会让他更厌烦。只好等事后再找机会挽回错误。
“我等不了半个小时,你不用安排了,我自己打的。”
“好的,但的士站可能会排长队,我还是让司机尽快赶到机场,并且我会一直守在电话旁等您.....”助理知道自己运气不好,周而复最近心情肯定是不好,也不和他争辩,只要求他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通知她,她会一直等到他到办公室才回去睡觉的。
*
周而复第三次迈出同一个出口,眉头紧绷,一种多年未曾经历的情绪涌了上来——挫败。
他低头看了看风衣外套口袋里鼓起的手机形状,正思索着如何不失面子命令司机来他所在的位置。
实在也怪不得他,他虽然几乎住在了“天上”,但哪一次不是专车径直送到公务舱门口,私人司机全程送机接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自己找过路了。
这一回他有意低调,特意选了红眼航班避开手眼通天的记者,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却再度体会到了作为“凡人”的感觉。
难道他要再丢一次面子去找人问路吗?
周而复神色微愠,
一阵莫名其妙的风张牙舞爪地从他身边掠过,周而复的风衣角顿时飞扬起来,一个娇小的人影“嗖”地从他身边蹿过,滑轮驶过地面的骨辘辘声在身后留下一串余音。
他一抬头便撞见一个拉着半人高的行李箱疾驰的女子,当时没有特别心动的感觉,但是莫名记住了她的背影。
周而复觉得有趣,他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早已忘记了怎么笑。
一个月前,医院打来电话告诉他父亲已时日无多,彼时他正在自己那间敞亮的办公室辞退一名跟了自己多年的老将。
对方目眦欲裂地对着他破口大骂,发泄对境遇的不爽,对上级的不公,生活的压力,周而复一言不发地听他絮叨了一个小时,连眼珠子都没有多拐一个弯。
那些诅咒回响在办公室里,这些骂骂咧咧又借着员工八卦越传越广,逐渐成了周而复的外号。
员工们都为老将的义愤填膺默默点赞,并且都以为周而复被瞒在鼓里。
周而复在公司里耳目通天,他不是不知道,是根本不在乎。
“寒铁屠刀”。仿佛是在回味,周而复再度试图扯起嘴角,还是无用功,他仿佛真的已经失去了笑的能力。
这个讽刺的外号在无数开合的唇瓣中来来回回,像病毒一样传播。周而复的手指不停地扯出手表侧面的表把,无意识旋转,表盘的指针就跟自由落体的棒槌一样失速乱转,不停重复。
“起步价21元,还要夜间加价,怎么不去抢......”迎面走来一名满脸稚气的女孩,只见她一路埋头嘟囔,一脸沮丧,伴着滑轮轱辘声沉闷驶过机场光滑的地面。
周而复平时对工作场合以外的人都有点脸盲,但他应该是第一次见她吧,为什么觉得她莫名熟悉。
和他再度擦肩而过,相隔不过几十米远时,那女孩子突然抬头四处打量,偏过头时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汲了盈盈一汪日影,看得他蓦地一怔。
周而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落在了头顶引导标识牌上。只见这个女孩子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嘴角抿成了“一”字形,然后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顺着引导牌指示的方向狂奔而去,沉闷的轱辘声也变得飞扬,而他的风衣角再度鼓起。那一瞬间,周而复挑了挑眉,他终于认出来她就是之前那个女孩子。
她怎么情绪起伏那么大,刚才还一脸沮丧,马上就像个孩子一样忘得一干二净。
周而复倒是羡慕起她了,要是他也能转眼抹去自己那本该遗忘的过去就好了。
手机微微震动,周而复将心思从褪色的回忆里收回,点开屏幕,只见助理刚发来一条信息:“司机已到达P2停车场B1层,如果您还有需求,我立刻让司机来接您。”
周而复想了想,还是回了一条:“就让他在扶手电梯旁等我。”
“是。”助理几乎是秒回。
司机开了一辆黑色大奔候在停车场,国庆刚过,还留有节日的气氛,机场各处都装扮得很是喜庆。
坐上了车,周而复却指示司机去大巴候车点绕一圈。
有着黝黑皮肤、棱角脸庞的司机原是一名退伍军人,他向来沉默寡言,上司说什么,他从来只是沉默地听从命令,从不会问为什么。
虽然是凌晨,但机场也是一番热闹景象,大巴售票窗口排成了长龙。周而复的车经过时,齐始正踮起脚从窗口工作人员买票。
周而复的双眼立刻那双脚踝吸引住了,跟腱细长,脚踝窝向内深深凹陷,骨感纤细,线条格外优美。
有一种自然活力的美感。
“在对面找个地方停下吧。”
“是。”
周而复稍微降下一点车窗,仰头靠坐在椅上,舒展四肢。
可眼睛却控制不住往对面看去。
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从他身边匆匆而过的行人里,他只记住了她?
齐始站在人群外缘,一个人踩着自己的影子玩。
工作人员机械的声音从喇叭中传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车子还有一会儿就到了,大家不要心急。请站在路边等候,不要走到路中央......”
新一轮降温在节后接踵而至,在嗖嗖的寒潮中站了不到一瞬,齐始开始想念热呼呼的奶茶,冒着热气的焦香烤红薯,还有米老鼠图案的秋衣秋裤......
齐始把双手揣进衣兜里,不自觉跺起脚来,而眼睛始终专注地盯着空空的站台。
她跺脚跺够了,便懒懒坐在行李箱上。灯光刚好照到她鼓囊囊的腮帮上,嘴巴一鼓一瘪,寒风中她自得其乐。周而复还看到了她眼角里荡出的笑意,让他想要拥有。
然后慢慢摧毁。
周而复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命令司机多绕这一圈,过去余月悲痛一点点吞噬他,积年累月,几乎让他发疯,他好不容易看到一样“东西”让他能片刻逃离痛苦。
当时他就觉得这是那个可以陪伴终生的人。她有他身上没有的美好,想要把她锁在身边慢慢征服。
周而复在黑暗中默默观察了好久,一直到她随着众人鱼贯上了大巴。
“可以走了。”
黑暗的车身如一尾黑鱼隐入夜间漆黑的湖面,只差一抹涟漪。
*
大巴开开停停,不时在沿路站点放下乘客。一个半小时后,齐始从延宁中路华峦路站下车。
从机场到这里的一路都很安静,沿街的店铺早已关门,车水马龙的马路变得稀稀朗朗,熙熙攘攘的都市已经进入梦乡。
齐始站在十字路口,一派金碧辉煌的宏伟庙宇群矗立在喧嚣过后的都市夜幕中,与林立的高楼格格不入,随意向前一步仿佛就能掉进这个赛博朋克的梦。
这也是吸引她提前两站下车的始作俑者,艺术生总会被脑中突如其来的灵感驾驭,做出不理智的行为,比如提前两站下车......
齐始手痒了,此时灵感如泉涌,她只需要一把锤子、一把刻刀、一块木板,就能让脑中的世界在手中成型。她拉着行李箱绕着静宁寺足足三大圈,夜里寒气逼人,她只得把外套拢紧,这才恋恋不舍地去找打车点。
不过拐了一个弯,却给了齐始一种自己穿越了时空,瞬移到了机场候机楼的错觉。
时间已近凌晨一点,但透过窗户玻璃,齐始依然能看到临街一排大厦灯火通明,内部人影晃动。
而大楼外,出租车在门前一字排开。
齐始看得一脸懵逼。
一辆黄色的士由远到近驶来,闪着灯在齐始身边停下:“美女,请问要去哪里?”
齐始小心翼翼问了价格,得知现在是金融街的高峰下班时间,这个时辰打的除了夜间收费标准,还要再加价30%。
她下意识就想当着司机的面掏出手机算价格。
这位脸上已有不少褶子的司机大叔在此趴活了好一会,他见齐始脸上露出犹豫,笑笑对她透露:“这条街都是干金融的,好几万人呢,下班都挺晚的,而且人家打车报销,有地铁和公交也不会坐。”
齐始脸上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这个价钱还是公道的,你看我这是正规的士,公司一般只肯报销网约车。我是熬到现在不想等了,你要不信,自己随便去问,我这个价钱没有多收你的。”
作为一个穷人,齐始最怕不知道价格的时候就贸然进去。
于是她婉言谢绝了。
齐始目送车尾灯消失在街角,低头看了看手机的打车软件,第一反应是自己看花眼了。
预估价:187元,当前加价1.8倍
您当前排位:55位
排队司机总数:156人
穿着精致的白领们三三两两的从大厦里走出,站在路边等候网约车。
齐始拉着行李箱垂头丧气地穿过一团又一团香水味,她竟然不知道魔都凌晨2点也会堵车。
周而复从大厦走出,摆着平时惯有的那种冷漠孤高的架子,他经过的地方人群主动让出了一条道。他当然不用加入等车大军,他的其中一间住所就在公司隔壁。
夜风习习,他的心情不咸不淡,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影,以及和她身材不相称的巨大行李箱。
然后他的心情开始起伏了。
“三次。”周而复心里想,这是第三次她和他擦肩而过,却没有停留也没有多看他一眼。而他却像一个不怀好意的偷窥者一样,隐匿在黑暗中。
他自己也有点莫名其妙,像是着了魔一样。
这很不正常。
虽然金融圈以男女关系混乱而闻名,但GP还是要给人一种可靠的形象。这种花边新闻总归是对名声有害。他还是少动这些心思微妙,他猛地收住想要尾随的脚步,却又觉得淡淡的遗憾。
他扭头朝着相反的方向,向自己的住所信步而去。他边走边沉思,设法像处理公事一样把今晚发生的事理出个头绪来。
往前踱三十步,然后停下来思考,继续下一个轮回,这是他的老习惯了。不知过了几个轮回,他站停下来,回头再看时,已经看不到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了。
一阵秋风扫过大楼间隙,透过齐始身上那件薄薄的外衣。她边打着哆嗦等候红绿灯,边搜肠刮肚地心算这个学期的生活费能不能支撑她偶尔奢侈一回。
结论是完全不行,本来生活费就是紧巴巴的,吃完食堂买点生活必需品都要等待超市打折。
魔都随处可见24小时便利店,她决定找一家能看到静宁寺的便利店坐一晚,毕竟还有四个小时地铁就要运营了。
6元地铁费+6元特价关东煮 VS 约200元的士费,前者完胜。
*
周而复从卧室的落地窗眺望着绵延不尽的摩天大楼,霓虹灯光明灭,在他脸上映出变幻万千。他拿起手中的威士忌酒杯一饮而尽,对着虚空不知嘟囔了些什么,然后遥控拉上窗帘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