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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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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待我,我迅速移动脚步,衣袂翩飞间,乘青龙,历蓬星,过明堂,出天门,催动那条绢带四龙合一,清喝一声冲天而起——我要破了那个还未合拢的金符之盅,这也是我唯一的生路!
电光火石间,十六位红衣童子唱词已毕,手势划一的齐齐结了几个结印,大喝一声指端处射出十六道金线,金线聚首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圈沉沉向我压下来。此时,我手中绢带化作的白龙嘶吼一声飞身与光圈撞上,轰隆巨响,地动山摇,身周风旋云转,我紫色的裙幔在狂风中激荡飞扬。眼前,满天都是深深浅浅的紫色,透着淡淡的晨光,似有隐隐笑语传来,如那年春风彼岸,汐照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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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濛山谷汐照湖是我顶心爱的地方。
我和妹妹姚黄都生长于斯。三千年前,我们本是这湖边双生连枝的两株牡丹,却偏偏开成一朵如暮霭般深紫,一朵如朝阳般暖黄。汐照湖的湖水清波潋滟,灵气四溢,孕育出我和姚黄这两只小小花妖,经过三千年修炼,我们早已不受原身牵绊,心情好时,弹指间五岳三川皆可来去自如。姚黄潜心修道常年呆在师门浮屠仙山闭门不出,而我天性散漫,性喜热闹,却总爱滞留在凡间。
但无论如何,每年的春季我一定是要回到汐照湖住上段日子的,贴在我的本尊——一株紫色牡丹旁边,享受着醉人春风,我就觉得自己那老枝老皮都冒出了水灵灵的新芽,真真是美容养颜全身舒坦。
那日晚间,一场春雨将将收霁,汐照湖面腾起层层雾气,我乘着一叶扁舟穿行在似浓似淡的薄雾中,半躺于舢板上对风独酌。酒是我爱的桂花酿,入口绵软,我贪那一口若有若无的甜香,不知不觉间竟喝得过了头。
我虽成了仙,可根子还是个妖,做妖便要有个妖的样子,恣意狂放便是我惯常的作派。趁着酒意,我晕晕乎乎地站起来,施了个小法术,湖面上便骤起狂风,浪花四溅。我舒展长袖,感受那凉凉的水意打到脸上,舒服得我直在船头手舞足蹈。衣襟猎猎,臂腕间的紫罗纱披帛吃饱了风,舞得直欲飞上九天,飘得煞是缠绵,谁曾料到下一刻便乐极生悲。
脚下一晃,我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一个倒栽葱掉进了水里。
师父教导过我们,酒后施法很危险,我后来想,这真是一句至理名言。
我是只修成了仙的花妖没错,但并不代表我无所不能,有一样技能我总也没能学会,那便是游水。
长长的罗裙褶褶复褶褶,走在岸上时动静之间很是婀娜好看,踏在云头步步行来时,那丝丝云絮更象是从百转千回的裙底生出一般,甚得我好招摇爱臭美的一颗妖心。可没曾料到这裙子一到了水里,竟会变成一个大秤坨,它紧紧裹住我的双腿,又沉又粘。
我慌乱之间使出一个又一个法诀,无奈醉意甚浓,念出的法诀好似全不对板,湖底的小鱼小虾被我搅得翻着白眼四下逃蹿,那天杀的罗裙却越绑越紧,臂上长长的披帛也变成捆仙索似的玩意,勒得我动弹不得。
慌乱了一阵,我慢慢镇定下来。我是仙,并不会真的淹死,也就是难受点,憋屈点。想通这节,本仙子也懒得再挣扎,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打算就在这湖底泡上一晚,其它待酒醒以后再作打算。
只是作为浮屠仙山一代杰出弟子,天赋异禀的牡丹花仙,此番竟然狼狈成这个样,本仙子委实觉得有些丢脸。如今唯一庆幸的,便是这湖底只有我一人,如果还有第二个人看到我这副狼狈样子,不管他是鬼,是妖,是精,是怪……本仙子发誓,我一定会灭了他,一定!
远处,水浪无声破开,好似有条白色大鱼向我游了过来。别的小鱼小虾都被我折腾得够呛,难得有条胆肥的,竟然不惧本仙子的法术逆流而上,怕是颇有些仙根。等等……它,它真的直冲我而来,我不是遇见条胆超肥的傻鱼,想把我当鱼食吃了吧?鱼嚼牡丹?
那肥胆鱼越游越近,我已看清它的全貌。
本仙子眯起眼睛思索起来,呆会儿,该如何灭了它?肥胆鱼啊肥胆鱼,不是本仙子想杀生,实在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
肥胆鱼游到我身边,急急就去扯我臂上的披帛,紫色软罗的披帛捆着我的双臂,紧紧缠绕在一丛生机勃勃的水草丛里。我斜着眼睛睨他,看他费死力地解我的披帛,这条肥胆鱼颇幼稚,以为化作一个俊秀青年就能蒙蔽本仙子的法眼,真真还嫩了点。
肥胆鱼颇有几分傻力,眼见他扯得那绕在水草丛中的披帛松动了些,紧皱的眉头舒展开,露出几分喜色,他薄薄的唇中吐出一溜溜水泡,脸色在水中显出一阵奇异的青白,小模样很是可人。
我忽生了几分促狭之心,悄悄念了个诀,搅得四周水流翻滚,足下一鼓激浪冲起,直直涌到我与他之间,生生拍得那青年远离了我几米。
那人大急,从乱流中拚死挣扎游过来一把拽住我的手。那只手,手指修长,指节粗细匀亭,既便是浸着水也透着说不出的暖意。他一只手紧紧拉住我,一只手往水面上指,我隐隐约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救我。
这条肥胆鱼倒有副好心肠。
本仙子从善如流不再捣乱,毕竟长泡在水里对我这种纯植物出身的妖并不是啥好事。
水下慢慢恢复宁静,那人解松了我身上缠七缠八的碍事披帛,拉着我一路向上游。我顺着他的意思不动不挣,心里有些迷茫,呆会儿,我倒是灭他不灭?
汐照湖的水波微蓝,湖面的微光隐约透进水底,映得那人身上的白衣点点斑斓。我偷偷去瞧他的脸,他墨色的头发轻轻飘荡在水中,像我见过最柔软的柳枝,又有些像宣纸上的墨,一点点晕染开,化作了烟,化成了叹息。他的脸色仿佛比刚才更紫了些,狭长的凤眼紧眯了起来,棱角分明的薄唇边,水泡越来越少……他的表情,很痛苦。
他不是一条鱼,他甚至不是妖不是精,他只是个凡人,一个缺心眼的滥好人。
那只手有些无力的松开来,狭长的眼睛也慢慢闭起。
我有些生气,本仙子还没动手灭你呢,哪由得你自己去死?!
我伸手把他拽过来,粗鲁地捧起他的脸。这张脸生得很漂亮,比我在仙山上见过的任何师兄师弟都好看,可此时,这张漂亮的脸双目紧闭,了无生气。
我侧头想了想,试探着将脸凑了过去,轻轻咬住他紧闭的薄唇,唔,软软的,带着湖水的清甜。腻滑的舌尖轻巧地撬开他紧咬的齿缝,缓缓渡了一口气……没反应。
本仙子不信邪,再渡一口,渡口长的。
果然,长气比短气到底有用,那浓丽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颤抖,似乎马上就要睁开来。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胸膛里有个地方怦怦跳得剧烈。如果是人,那里会是一颗心,可我是只花妖,谁听说过牡丹有心?
我为此很困惑,嘴唇微离,这小子却食髓知味,自动自发地粘过来,紧紧揽住我的腰。他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嘴唇却牢牢贴住我的,贪婪的至我这里吸取氧气。我只觉得那灌入腹中的一坛桂花酿似乎在肚子里发了酵,滚滚升腾着变作烟火,在我脑里齐齐燃放。九天碧海里尽是灿烂的火花,光华万千地盛开,而后簌簌坠落满天。
第二日醒来时,我头疼欲裂,身下床板好似也不安稳,摇摇晃晃荡得我眼底冒金星。才要起身,手肘便被一人托住,低柔的嗓音醇和如酒,“你醒啦。”
我惊讶地抬头去看,却是昨夜水里那位俊秀公子。此时,他一身白衣坐在我身边,身后是汐照湖一览无际的浩渺清波,一阵清风拂过,他墨黑的乌发蜿蜒宛转,更衬得一张俊秀面孔清俊脱俗,看上去,竟比我更多几分仙气。
我瞧他一阵微微一笑,自去拿他的手,指尖在他手心轻轻拂过,他满脸惊异还未散去,我已将他掌纹摸了个一清二楚。
师父说,人虽然生命脆弱,却是三界里最复杂的生灵,他们没有纯粹的好,也没有纯粹的坏,滚滚红尘为何总是混浊不清?那是因为人间充斥了各种各样的欲望。
这个男人救我,是出于什么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