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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罪的罪人 ...

  •   “当罪恶的血注入土壤,描绘出大地的脉络,
      当太阳不再升起,月亮不再落下,
      在归于虚无的海洋尽头,那里会矗立起你们残破的墓碑,无人祭拜。”
      ——《歌拉西雅书》少年爱丽斯

      布鲁姆斯伯里的冬季潮湿又寒冷,早晨和晚上的空气里始终弥漫着薄薄的雾气,毒蛇般缠绕着每一个物体,不时吐出红信子挑衅。飘扬的北风不是很大却能毫无阻碍地侵入骨髓,渗透到身体的每一处。
      每个冬季都有很多贫穷买不起生火木炭的可怜人被活活冻死,生命如同苔藓,在见不得光的阴暗角落里生长并且腐烂,然后被焚烧,升腾成一缕缕浑浊的黑烟,升至上空,最后仍被轻易吹散,一如他们被轻易夺走的生命。
      而那些骄奢淫逸的贵族们铺张奢侈地用麋鹿角装饰他们的书房,把鲜嫩美味的孔雀肉塞满满是唾液的肮脏口腔,百无聊赖地等待圣诞节的到来。

      大雪同样洋洋洒洒地落在凯恩斯庄园,白色的精灵们装点着它的每一处角落,同时也无奈地被迫玷污着自己。
      砖红色的低矮小屋内,梵内莎正坐在火炉前,凝视着跳跃的火焰,它们窜上窜下,有规律地不停颤抖,映照着少女静默沉思的脸。它们存在于这双琥珀色的眼中,烙印于心里,然后消失在游弋的思想。火光在她的头脑中投射出怎样错综复杂的影像,火的温度又是否能给她带来温暖,我们无从得知。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梵内莎小姐,午餐已经准备好了,您现在要用么?”
      “啊,是安杰莉卡么?快进来吧。” 温柔的询问声把梵内莎拉回了现实,她立即起身去开门,浅色头发的女孩端着餐盘小心地走了进来,室内的火光把她的脸涂上了两片红晕,头发也被镀成了金色。初次见面时,因为她那酷似金色的头发,让梵内莎差点把她误认为是安德莉亚。心中过分强烈的执念往往能干扰一个人的判断力。

      “抱歉,打扰到您休息了么……”女孩有点内疚地轻声自责,安置好午餐后不安地看着梵内莎。
      “怎么会”,梵内莎给了女孩一个微笑,“我还要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悉心照顾呢!”
      确实,那个可怕的夜晚,看到失魂落魄的梵内莎后,安杰莉卡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这个可怜的小姐。
      “这只是我份内的工作,能照顾小姐是我的莫大荣幸!”可爱的安杰莉卡马上回报了更为灿烂的微笑。

      “一起吃午餐吧”,梵内莎从心底感谢并喜欢着这个活泼的少女,没有她日夜的陪伴,自己如何度过那些整日陷入梦魇的生活。
      “可……可以么?”受到主人邀请的女仆受宠若惊,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和紧张。
      “当然,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壁炉中的火焰依旧不停地跳跃着,像和着圆舞曲,翻飞旋转出优美的旋律,舞动着不为人知的情绪,最极致的画面永远是光与影的完美结合。

      一个月后,布鲁姆斯伯里传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使整个上流社会都为之一颤。
      林顿•凯恩斯与斯坦拉•凯恩斯于教堂归来的路上,因为暴雨路面变得泥泞湿滑,致使马车失控而双双滚落悬崖身亡。随即,梵内莎•凯恩斯以第一遗产继承人的身份接管了凯恩斯家族。如日中天的林顿居然毫无预兆地在巅峰时期被死神的镰刀割下了头颅!社交圈一时流言四起,各种猜测不绝于耳,而作为第一受益人的梵内莎自然首先受到了各方面的无端指责和议论。

      然而,那天晚上,雨势凶猛,路况糟糕,法医也检查了马车,并无人为破坏的痕迹,梵内莎也有足够的证人证明她与此事件完全无关,整个事件显然是个不幸的意外。而且别人眼中生性懦弱内向的梵内莎也根本不具备这个能力去策划一场安排缜密的谋杀行动。只是除了梵内莎外大概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对亲兄妹到他们偏远的别墅只是为了一个星期毫无顾忌的翻云覆雨。

      另一方面,贪婪的豺狼们又虎视眈眈地窥探着凯恩斯家的庞大财产,并开始利用各种手段企图引起这位新主人的注意和亲近。于是,千奇百怪的献媚之辞压倒了恶语中伤,凯恩斯家新一代继承人的话题成了一段时期布鲁姆斯伯里人们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时间的魔力在于它能在极其短促的光阴中把一切造物完全重塑。一年,一个月,一天,甚至每分每秒都能改变命运之轮的轨迹,更何况是如此漫长的一个月。命运三女神的织锦永远和时间相依交错,编织成笼罩在上空的硕大蛛网,每一根透明坚韧的细丝都牵动着生老病死。

      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压抑、痛苦、恐惧后,现在的梵内莎初次得到了上帝的馈赠。接管凯恩斯家后的第一个工作就是肃清林顿的爪牙,让他们连本带利地把私吞的钱财吐个干净,连同之前对她的侮辱。当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工作都是由安杰莉卡帮助她完成的,这位可爱的女仆小姐不仅为她提供了诸多非常有用的建议,收编了一小撮及时看清局势的聪明人以供新主人差遣,还亲历亲为地做了许多工作,她成为了梵内莎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仅作为一个善于出谋划策的得力辅佐者,也是一位温柔体贴的照顾者。

      梵内莎坐在柔软的铺着白色豹皮的长沙发里,雕刻着精致繁复花纹的镶金边扶手,洛可可风格装饰的长沙发俨然王座般盛气凌人。此时的她看上去容光焕发,栗色的长发柔顺更富健康的光泽,由安杰莉卡打理成漂亮的新颖款式,因此面部轮廓更见清晰,勾勒出立体的清秀五官。苍白的脸庞也不见往日的忧郁,像经过霜雪的洗礼般透亮,阳光的阴影撒在她层叠皱褶的长裙上,琥珀色的双眸更增几分深邃。少女如同绽放的白蔷薇,冰冷高洁。

      昔日趾高气扬的一杆走狗正跪地求饶,那些践踏她尊严的豺犬此刻像一群濒死的苍蝇般挣扎。他们不断哀嚎,哭丧着铁青的僵尸脸,用最浮夸最虚伪的词藻赞美歌颂新主人,同时用最恶毒刻薄的嗥叫添油加醋一番来控诉林顿的不齿罪行。豺犬们痛哭流涕,竭尽煽情之能事表达自己对新主人的“绝对忠诚”并忏悔自己的“一时失足、迷途所造成的无法挽回的斑斑劣迹”,低声下气地乞求新主人给他们悔过的机会。他们只是被林顿的绅士外表欺骗了原本正直的心,只要小姐的一个原谅,他们便会以自己的性命起誓,用余生来报答她善良慈悲的心。

      梵内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跳梁小丑的蹩脚表演,奇怪的是她并未感到过多厌恶,相反的,就像个初闻鸭叫的小女孩一样有趣地看着他们上演的“狗咬狗”的愚蠢戏码。她快乐地制造善良的女主人赋予他们希望的表象,把他们玩弄于鼓掌中,在看腻了他们几天几夜的卖力演出后统统让他们上了绞刑架。法律只是有钱人制造出来的用来维护自己利益的玩具。

      前所未有的莫名兴奋刺激着她血液中的每一点微弱火焰,直到它们燃成一片火海。她感到自己被压抑的某个部分复苏了,深藏在内心的那份被套上枷锁的欲望从沉睡中醒来,并逐渐回归完整,那是对生命与权力的无限渴望。现在,她所应该做的就是正视它们,用自己的双手让它们变成现实。
      那份渴望不断向她喃喃倾诉着对这一切的无比喜爱,狂热如虔诚的膜拜者,不惜用自己的眼睛与血液祭奠,卑微地弯曲自己的双膝匍匐于权杖的脚下,并用她的愤怒与仇恨滋养这支嗜血的权杖,让它绽放出颤栗血腥的红色,甜蜜的像是恋人的亲吻,布满疯狂的荆棘。戴上这顶死之刺的皇冠,化身为高高在上的神,毫不吝惜地残忍践踏这群下贱的蝼蚁。这是她快乐的建筑,她要报复这个罪恶的世界,一如它对自己的报复。人格和尊严在权力面前沦为小丑,承诺和誓言在金钱面前沦为□□!那就是这个世界的真面目。在她面前清晰地显现了一条闪烁着红色光芒的全新道路,蜿蜒而上,通向深渊。她毫不犹豫地踏上了这条充满诱惑的猩红大道,义无反顾地在旅程中快乐地享受最终的胜利,抑或灭亡。

      安杰莉卡顺理成章地被任为凯恩斯的新管家兼梵内莎的贴身侍女,这位机敏的少女在处理林顿残党的事件上充分表现出了足够独当一面的冷静智慧和周密果断的手腕,而她对梵内莎的绝对忠诚让主人对她寄予了充分信任,把昂贵的筹码押在了她身上。如果宗教信仰能让人疯狂,那么执念亦然。

      在给凯恩斯家大换血,紧锣密鼓地重新妥善安排了家族事宜之后,梵内莎为林顿和斯坦拉举行了盛大隆重的葬礼。所有仪式在安杰莉卡安排下进行得有条不紊,作为一家之主的梵内莎也充分显示出了新主人的卓尔风范。宾客们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是他们长期以来养成的本能反应,在表示最沉痛的哀悼之后他们的嘴脸又换成了另一副点头哈腰的模样,纷纷摇尾表示对凯恩斯小姐的支持与看好。

      安德莉亚自然也被列入邀请的名单中,她十分惊异于梵内莎颠覆性的变化,脱胎换骨的她居然具备了非比寻常的尊贵气质。即使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她也表现得异常得体,礼节性地问候寒暄,刻意保持距离感,并未表示出半点亲近,仿佛以前那位倾慕她的腼腆少女根本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难道……这才是她的真面目么,一只擅于伪装的女王蜂……”讶异之余安德莉亚也没有深入思考,和玛格丽特的冷战持续了两个多月,生活已经一团糟,她没有多余的心情去关心其它无关紧要的事情。

      凯恩斯家的墓地被选在四面环水的小山上,周围是大片被积雪覆盖的松柏,他们的父母早已安息在这片空旷的土地上。看着装饰华丽的两具棺木被泥土湮没在地底之下,梵内莎的嘴角勾起了美妙的弧线,隐藏在黑纱之下的笑颜不会被任何人看到,冷列的寒风让她觉得呼吸异常舒畅,他们的死亡让她重获新生,连梵内莎都不敢相信,上帝竟然在自己的计划实行前就帮她清除了这个最大的障碍。感谢上帝迟到的礼物,或者说是恶魔早到的祝福。

      “现在你们可以到地狱里去寻欢作乐了,我亲爱的哥哥和姐姐。”她在心里说出了最衷心的话,并用一抹残酷的微笑为他们肮脏的一生画上了一个永远没有下文的省略号。

      由梵内莎接管的处于巅峰状态下的凯恩斯家很快就投入了新一轮更为迅猛的资本扩张。在她眼前展开的是全新的世界,一个由她主宰的国度。在飘着百合香的装饰一新的书房中,她翻阅着记录各项重要交易的主要账本,安杰莉卡则站在一旁为她倒茶。
      用花体书写的“萨克威尔-维斯特”几个字映入了梵内莎的眼帘,她微微一愣迅速翻开了账本,一页页繁多的记录让一旁的安杰莉卡不禁倒吸了口气。

      自从上次被安德莉亚当众羞辱后,林顿的未婚妻一气之下撕毁了一纸婚约,这无疑使他惨痛地损失了一个攀龙附凤的大好机会,对此这只阴险的豪猪一直怀恨在心,发誓要铲除这个气焰嚣张的该死的贵族。蚕食他们的家族产业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而首先下其手的自然是那个贪图享乐头脑简单的浪荡子索比。林顿暗中假借他人之名用各种卑鄙的手段不断收购他名下的家族产业,账本上满满地记录着萨克威尔-维斯特一家在各地的城堡别墅,农场商户甚至名贵马匹等,都不断被尽数收入林顿囊中。这点上,豪猪倒是无愧于“阴险投机商”的称号。而他更以诱使其参加豪赌的手段让索比欠下了凯恩斯家巨额债务,而离偿还这些债务的期限已经不远。这个纨绔子弟完全成了仅剩贵族外套的空壳,不,确切的说是个负债累累的穷光蛋。只要林顿一声令下,这个愚蠢可怜的小子就得马上变成他工厂里的一个低等苦力,不久后死在充斥着硫磺味的破烂作坊里。现在的萨克威尔-维斯特家仅剩安德莉亚名下的一些财产。自然,林顿不会放过这个高傲的贵族小姐,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启动他的阴谋就被送进了地狱。

      梵内莎喝了口清香的红茶,慢慢合上了堆得像小山的账本,向后靠了靠,舒展了自己的身体枕在柔软的垫子上,“索比……”她不屑地带着嘲弄的口气,“萨克威尔-维斯特可真是家门不幸。”安杰莉卡又给她沏了一杯温和的红茶,她看到主人的眼中闪烁着快乐的光泽,“这次又该上演哪出剧目呢?”她想她马上就要开始编排整个剧本的工作了,因为这些任务梵内莎通常是交给这位善解人意的管家小姐全权负责的。

      “安德莉亚,我一定要让你成为我的,我发誓!”雕刻着凯恩斯家徽的银质镇纸映出决绝琥珀色。

      一个星期后索比应邀来到了凯恩斯庄园。愚钝如他也料到了债期已致,自己如刀下羔羊任人宰割,此次必定凶多吉少。忐忑地坐下,他不敢直视梵内莎的眼睛,对方温和的微笑也让他如坐针毡。一番假惺惺的寒暄之后,谈话切入了正题。

      “索比先生,兄长生前一直向我提起您,他经常对您的慷慨大气和谨守承诺钦佩不已,赞赏您是个真正的贵族。”梵内莎微笑着带入了话题。
      “您过奖了”,此时索比真希望谁能给他块一手帕来擦擦满头冷汗。

      “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偶然看到了兄长留下的一些您签署的小小的单据……”梵内莎示意管家小姐拿出了他的几打欠条,她若有所思且欲言又止,这让索比惊惶不已,他急忙打断:“梵内莎小姐,您知道……我以萨克威尔-维斯特家族的名誉保证一定会尽数归还……当然,请您再宽限两天,我……”他忽然想起似乎安德莉亚跟这位债主有点交情,“……我的妹妹安德莉亚……一定会帮助我的…………”

      “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梵内莎不耐烦地提高了音量,“您跟兄长私交甚笃,作为他的妹妹,我不会允许这些无聊的小小债务来破坏您与兄长的崇高友谊!您完全没有必要为那些身外之物担心!在我看来,它们只是一堆无用的废纸,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什么?!”索比犹如被打了一剂强心针整个人为之一震,“您的意思是……”
      梵内莎又示意安杰莉卡收起了欠条,喝了口茶,缓缓说道:“您一定认识亚雷•贝尔先生吧。”
      “当然认识……”面对突然把话题转向那个登徒子,索比完全陷入茫然。

      “贝尔先生跟凯恩斯家一直是生意上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而您的家族跟他又是世交,再加上兄长一直视您为挚友。我想如果你们两家能联姻的话,一定会成为一段佳话。而凯恩斯家也会通过您的关系与贝尔先生加深友谊与默契,更好地合作。这无论对哪方都是百利而无一弊的。”
      “这样……的确……可贝尔家就亚雷一个独子啊?我怎么可能跟他联姻?!”看来索比永远改不掉不经大脑思考的说话方式了。

      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为了不让他再污染自己的视觉,梵内莎把目光集中到杯中纯净的清新液体,“我不是指您,索比先生,而是您的妹妹——安德莉亚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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