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杀迷路的萨福V2》少年爱丽斯

10、融化的三棱镜

　　“她死了，犹如纯洁的欧菲利雅。
　　跳着欢快的舞步，精灵般轻盈地旋转，哼着小鸟的旋律，轻轻地，静静地，自然地。
　　温暖的河水迎接她，把她拥入柔软的怀抱中，轻轻抚摸她脆弱的肌肤。
　　美丽鲜艳的花朵围绕着她，一如被簇拥着的欧菲利雅。
　　她的眼中尽是欢乐，她得到了上帝的宽恕，神的孩子祝福她，吹响金色的号角，
　　犹如迎接美丽的欧菲利雅。
　　如今，她将沉睡，在没有人打扰的海里，等待她的恋人，再次将她吻醒。
　　哦，我们的欧菲利雅，这次你将得到永生。”
　　——少年爱丽斯 《歌拉西雅书》

　　天空的伤口被阳光治愈，寒风像个失势的献媚者狼狈逃回了山的另一面，空气不再犹如箭弦般紧绷，昔日的明媚似乎不忍孤单离去又回到了布鲁姆斯伯里身边，四散的鸟儿再度叽喳聚首，在这个回光返照的舞台上担任是最后的报幕员。

　　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平滑如镜的苍穹，照耀在阳光下的一道浅棕色如同焦急的飓风穿梭于街道，飞扬的尘土追随他们来到了凯恩斯庄园，就在悲剧发生的次日。
　　轻松解决掉挡路的侍卫后，骑士们占领了所有的主要出入口，他们的主人则直奔主居室。骑士们搜集的消息和安德莉亚迟到的信件让一切都水落石出，阴谋的伪装被卸下，惧光蝙蝠无处藏身。
　　玛格丽特发疯般找寻恋人的身影，一扇扇门被猛力推开，震耳的撞击像被戳穿身体的死刑犯发出的尖叫，终于在那道载满了遗憾的沉重大门前所有声响嘎然而止，噩梦中的残酷一幕真实地在她惶恐的眼中重现。

　　影影绰绰下，梵内莎握着安德莉亚的手跪坐在床边，笑嘻嘻地说着什么，如同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兴奋地向密友倾诉自己的欢欣。床上美丽的少女静静地躺在淡紫色的风信子中，烛光下的金色的头发依然美丽如初，她只是睡着了，一如童话中不小心进入永恒梦境的公主。

　　时间在刹那间凝固，江河开始逆流，随着金属沉闷的钝击声，黑暗从墨鱼腹腔内喷涌而出迅猛鼓胀于整个房间，吞没所有声音。空气如被燃烧般闷热窒息，玛格丽特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双脚失去知觉般不能移动一步。她定定地站在门口，惶恐的眼睛像要把这出独幕剧吸入瞳孔，好像自己也已经随着少女的美丽睡颜在这刻一同死去。
　　徘徊于崩溃边缘让她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上帝一定是在跟她开恶劣的玩笑，她的眼睛一定是被施了恶毒的咒语而出现了幻象，这一切不是真的！安德莉亚不会离她而去……
　　她突然踉跄着狂奔到床前，一把推开梵内莎。跌倒在地的梵内莎惊恐地缩到一边的角落里紧紧抓住窗帘，她不停抽泣着，像个受到严厉责罚的孩子般无措。

　　“安德莉亚——”玛格丽特握起少女的手，低声呼唤她的名字，这个被念过千万遍的名字在颤抖沙哑的声音中悲伤到决堤。
　　“别睡了我的小懒虫……瞧，多好的天气，我们不是还约好去郊游的么……安德莉亚……快醒醒……我可不喜欢迟到的家伙……快醒醒……我的小松鼠，不要胡闹了……我要生气了……”她苍白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哀痛如潮紧紧堵住胸腔，扼住她的心肺，胸口像被不见边际的苦涩挤压至塌陷，全身骨骼都是碎裂性的痛楚，她把自己淹没在痛苦和悔恨中艰难呼吸。谁又会想到，离别后的独幕剧原是死亡的瑰丽幕布，如此鲜血淋漓。

　　她温柔地抚摸少女光洁苍白的脸颊，像小鸟般细致小心地亲吻她的手背，泪光中她变得迷蒙，凄楚而绝望的声音一遍遍呼唤独自离去的恋人。
　　“……不，不……你不能这样对我，安德莉亚，你答应过没有我的允许你是绝对不会有事的……你不能让它变成谎言……我们还没有讲和呢，难道你就这样抛弃我了吗？……你这个小心眼的家伙，居然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我么……我不允许，不允许……求求你……求求你睁开眼睛……安德莉亚！求求你……”她微笑着不停流泪，紧紧抱住恋人的身体。她甚至没能见她最后一面，她竟让她独自面对刽子手可怕的尖刀，让她在惊恐和无助中孤单面对黑暗和死亡……为什么她没有随她一同死去，从此她将形影相吊，再也见不到小松鼠的微笑，再也听不到她婉转的声音……自己的身体亦再也不能温暖她，悲痛欲绝的哭泣划出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痕，在凝重的房间里撕碎夕阳的余晖，化作一片枯萎。

　　…………

　　烛火不安地剧烈摇摆着，映出梵内莎惊恐的表情，她把自己藏在了厚厚的窗帘里，玛格丽特暴怒地逼问她，痛苦的蓝色眼睛里布满血丝，像头陷入狂怒失去理智的狮子，随时准备用尖齿把对方撕碎丢进炼火。而梵内莎只是不停的哭泣，她似乎想向沉睡的公主求救，但在玛格丽特能把她化为灰烬的视线中缩回了手，用窗帘蒙住头瑟瑟发抖不停哭喊着安德莉亚的名字。
　　玛格丽特怒不可遏，粗暴地楸掉窗帘狠狠地把她一路拖到了另外的房间重重摔在地上，随手抡起房间内的摆设猛地向她砸去，屋子里顿时一片狼藉，梵内莎身上很快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淤伤，她惊恐地爬向角落抱住自己的头哭叫着紧紧蜷缩起来。玛格丽特住了手，剧烈地喘着气，已经没有多余的东西能让她发泄了，即使她现在杀了这个阴谋者也无济于事，因为梵内莎已经疯了。

　　半夜，凶手居然出现在凯恩斯庄园中，并且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关着梵内莎的房间。
　　安杰莉卡的若无其事让玛格丽特的愤怒疯狂翻腾起来，瞬间点燃复仇的火海。愤怒扭曲了她的面容，充血的眼睛泛着杀戮的红光。一名骑士挡在了侯爵小姐，其余的人则团团围住了杀人凶手，在空旷的房间里对峙。
　　“你居然还敢踏足这里！”玛格丽特脸色阴沉，咬着牙齿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一丝锈铁般苦涩的血腥味从口腔中传来，如果现在能立刻把她挫骨扬灰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在下一秒把她磨成粉末。
　　“我原本就不打算离开。”对方平静地回答，像是位普通的来访者，“我只是来看看梵内莎小姐。”
　　“你杀了安德莉亚！你杀了她！！”暴怒的狮子一手推开保护着她的骑士向刽子手逼去，“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你早就计划好了！隐姓埋名到布鲁姆斯伯里只是为了该死的复仇！！唐尼薇•露西的养女——安吉利娜！杀人凶手……现在我就要让这里成为你的葬身地！”

　　“你很聪明，我想我们很久以前就见过了。”对方一副了然于胸的的语气，“是的，这一切都是我的计划，从林顿和斯坦拉的死开始，复仇女神就一直站在我的身旁。利用梵内莎……可惜她只认为我是她得力的谋划者，并没想到我还身兼她残忍的刽子手……没错，让马匹受惊失足除掉那对恶心的兄妹，杀死亚雷•贝尔还有你那忠诚骑士的人都是我，包括你深爱的安德莉亚。”她冷然地回答，目光落在阳台上快乐举行着一人茶话会的梵内莎，她一直默默像这样注视着这个可怜的女孩，用温柔晦涩的目光，从那个可怕的夜晚起。

　　谁也不会想到那只醉酒的□□正是安杰莉卡的残暴领导者，这条毒蛇正在追踪她这个擅自脱离暗杀集团的叛徒，他腹中黏稠的毒液已经漫溢，迅速销蚀着这个装满罪恶的丑陋皮囊，贪婪的欲望让他成了双头犬的裹腹之餐。一切光怪陆离的巧合早已被绣在命运的织锦上，一步步地沿着既定的丝线上演所有情节。当隐藏在夜色中的另一双眼睛看到这一幕时庆幸不已，因为她正好可以利用他□□的机会从背后把这条难缠的蝮蛇送进地狱，然而她没想到，那个孱弱的女孩竟杀了他！绝望爆发的力量让她狂喜，她心中的恶魔在那刻形成了雏形。

　　她开始安排所有剧本，导演这出血腥的死亡游戏。接近梵内莎，除掉复仇路上的一切障碍，把那些不可一世的所谓蓝血人玩弄于鼓掌。只是她忽略了一点，随心所欲地控制复仇的进程并不代表她能收放自如地驾驭自己的感情，慢慢地她在梵内莎身上找到了母亲的影子，她们都是那么执着地爱着恋人，爱到将自己放逐地狱。梵内莎她成了心中的火山，炙热的岩浆总是在出其不意的时候喷发，瞬间摧毁所有积累只留下一片黑色焦灼。梵内莎对安德莉亚一厢情愿的迷恋让她嫉妒得发疯，无法容忍再一次被剥夺，她不允许那个间接掠夺了自己母亲的安德莉亚再一次上演同样的剧目，她必将得到加倍的报复。她得不到的东西没人可以得到。

　　安杰莉卡轻描淡写的态度更激怒了极力克制的玛格丽特，仇恨的火焰在玛格丽特蓝色的眼中燃烧。她要亲手杀了她！身体因为过度愤怒而不停颤栗，她的脸色病态地苍白，指甲深深掐入了手心，流出刺目的血。“我现在就要你的命！！我要亲手杀了你！！”她命令骑士们退下，抽出了寒光冷冽的长剑。

　　安杰莉卡把目光收回，这或许是梵内莎最好的结局。那个身影已经成为烙印并将陪伴她堕入黑暗的地狱，那亦是她所追逐的幸福，一个圆满的归宿。

　　“没有这个必要，我说过我只是来看看梵内莎小姐的，我知道你不会杀了她，因为你是安德莉亚最爱的人……从踏入庄园的那刻起我就没有想着活着离开。”她拿出了匕首，骑士们警觉起来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主人。

　　玛格丽特的目光突然聚焦在安杰莉卡衣领下的项链上，那是小安德莉亚的妈妈的所有物——纯洁的爱情的象征。她怎么能容忍它被这个屠夫肮脏的身体玷污，溅上腥臭变质的污血！

　　“把项链还给我！！”她猛然推开骑士怒吼着冲上去抢夺，一把抓住安杰莉卡手中举起的匕首，锋利的刀锋瞬间撕裂肌肤，刺目的血液开始不停涌出却不能阻止玛格丽特发疯般的抢夺。安杰莉卡震惊地看着她被血浸染的手。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这条项链是她在那些充斥血和暴力的黑色时光里它是唯一的慰藉，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只有这个她绝对不能失去！她不能失去母亲！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最爱的母亲，没人知道她到底有多爱自己的母亲，她用呼吸和心跳爱她，用鲜活的生命祭奠她，她像恋人般爱着她……她不能失去！

　　骑士们被主人喝住无法介入争斗。安杰莉卡被逼到角落，刀刃上的血不时溅到她脸上，为了制止对方的抢夺，她用力从玛格丽特血流如注的手中抽出匕首，手肘却猛地撞向了身后的镜子，巨大的力量下玻璃被冲击得粉碎，镜子的碎片四散飞溅。

　　“啊——”撕腑裂肺的叫喊，一片玻璃扎进了玛格丽特的右眼，她捂住眼睛痛苦的后退，血不停的涌出滴了一路，凄艳得如同没有来得及掉落的眼泪。玛格丽特痛苦地弯曲了身体，手上的刀伤深可见骨，右眼的伤害让她疼痛地几乎站不住。再次大声喝住前来护主的骑士们，暴怒淹没了剧痛，她用身体的伤害弥补她犯下的错误，来赎罪。不断滴落的血染红了前襟，“安杰莉卡！安杰莉卡！！——”她捂住血流不止的眼睛，嘶哑地疯狂诅咒这个名字，步履摇晃地拖着长剑逼近猎物，她歇斯底里地尖叫，像匹受伤却依旧继续杀戮的狼，视野一片鲜红。

　　随着骑士们的逼近，安杰莉卡退到了房间外，她震惊地看着玛格丽特被痛苦和愤怒扭曲的面容……
　　人们不知道那一刻她看到的景象究竟唤起了什么，只是她突然扬起一抹微笑，随即解下了项链丢给一旁戒备的骑士，随即毫不犹豫把匕首插入了心脏的位置，一系列的动作在玛格丽特眨眼的瞬间完成，没有留下任何时间的停顿，妖艳的红蔷薇在她胸前怒然绽放。

　　“我的计划都实现了……可是为什么……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梵内莎……”在玛格丽特震惊的红色视野中，背负着逆十字的罪孽之子带着凄然的笑容停止了呼吸。

　　一星期后。

　　在一阵聒噪的吵闹声中张牙舞爪的“莲霓”被皱眉头的骑士架着带到了玛格丽特面前，不知什么原因她还是没有离开布鲁姆斯伯里。不安分的家伙在空中一阵拳打脚踢，“喂！你想要回酬金吗！”她气呼呼地瞪着侯爵小姐，“就知道你们这些有钱人都是反复小人！……”接着她又是一通抱怨。
　　“不，我只是想再送你一些东西。”玛格丽特微笑着示意骑士拿来了一份厚厚的文件，“这是我的一些财产，我想把它们作为礼物送给你。”在为骑士们做好打算后，她打算把剩余的所有财产都赠送给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或许那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人物才是真正得到上帝眷顾的，他们平凡的出生平凡的死去，波澜不惊的平淡才是幸福的真实。
　　“你你你……不是在骗我吧？不用我给你什么东西吗？？”她满腹狐疑，真是天上掉馅饼了！“没有，你不用担心。这些钱买下你的家乡绰绰有余。我只是把它们作为你搭救我的答谢。如果没有疑问的话，请在上面签字……或者画押”，玛格丽特指出了页末的空白处。
　　“当……当然！画押？你可别小看我！字我还是认识的！”她抢过契约书倒着认真地看了起来，玛格丽特忍俊不禁。抬起埋在文件中的脸后她嘟起嘴轻描淡写地要求：“呐，你知道，我比较喜欢直截了当的方式，所以我还是画押好了！”于是，一个个小爪子印了上去。一切签署完毕，她成了拥有达沃尔家族七分之一财产的小富婆。
　　“那么，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玛格丽特询问道。
　　“当然是离开这个国家回我家乡去！我的心上人在等着我！！”她得意洋洋，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忽然一个柔软的触感印在她的额头，玛格丽特轻轻吻了她，“请代我向那个女孩子问好，并祝你们永远幸福！”莲霓的脸马上一片绯红，吃惊不已，瞪大眼睛吞吞吐吐地反问：“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心上人也是女孩子的？”摸了摸她倔强的短发，侯爵小姐略显憔悴的脸上漾出淡然的悲伤，她微笑着做出了回答：
　　“因为我是玛格丽特啊，安德莉亚最爱的玛格丽特。”

　　…………

　　大地上已经能清晰地看见春天的脚步，而布鲁姆斯伯里迎来的新的一年却是它命运的尽数。虽然盛行的瘟疫已经过去，但原先的居民们几乎已经全部举家迁徙出他们的故地。皇都的决定永远是跟不上时间情势的步伐，在国王毫无意义地宣布封锁这座瘟疫横行的城市后，它成为了一座彻彻底底的死城，高大建筑物上爬满了苔藓和各种杂乱的绿色植物，剥落的断壁残骸诉说着逝去的繁荣。

　　此时，唱着童谣四处游荡的少女也将吟完她的最后一曲，那琥珀色的眼睛纯洁明亮，隔绝了真实的凄哀与荒凉……温暖的阳光再次慷慨地把温度播撒在布鲁姆斯伯里最美的河流上，溺水少女的长发和漂流于河的细草纠结在一起，落花簇拥着她，温和的河水最终拥抱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她太冷太寂寞以至忘记了温暖和爱为何物，流水的粼粼波光亲抚她年轻的脸哄她入眠，三翼天使牵引着她，以后她将不再迷路。

　　在埋着77封信的山崖上，玛格丽特独自眺望着诺尔城堡，眼中流淌着沉默的思念。风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胸前小巧精致的金色和银色项链拼合出柔和细腻的爱情图腾。绿色山峦有着清晰的棱角，延绵到远方，和蓝天一起成为大地广袤的布景。

　　嵌入的玻璃几乎夺走了她右眼的全部视力，湛蓝的眼眸中嵌着一道白色伤痕，如同一个破折号定义了她未完成的爱情。她的左眼曾经汪洋一片，反衬干燥的右眼。那纪录了所有欢乐痛苦，遗憾和悲伤的眼睛是她们来不及携手的残缺爱情。她轻轻握住项链上蔷薇图腾吊坠，恋人般虔诚地亲吻了它，拭去了左边眼角的最后一滴眼泪，在风的呼吸中，她美丽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上……

　　“走，安德莉亚，我们一起去旅行。”

　　风敲着错落有致的音符，催促彩虹架起一片耀目斑斓，海王奉命吹响嘹亮的号角，水面上无数水鸟开始展翅高飞，羽毛如雪花纷纷落下；蔚蓝的苍穹上天使在盘旋，迎接带着金轮的创世之神，他巨大的身躯从云端缓缓降落，掬起这座古老的城市，在他银色的瞳孔中化为一座晶莹的三棱镜，神闭起双眼慢慢拢合手掌，在耀眼的白色掌心中布鲁姆斯伯里安静地步入终结，它的故事已经落幕。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