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的男人》月弄花影

1、进村的男人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就回来……”

　　坐在阳台吊椅上的男子拿着一本书，他读到此处，心中五味杂陈，嘴里嘀咕着：最讨厌这种留白的结局了，这翠翠她是等到傩送了还是没等到？就不能给句话嘛，不过，我猜，大概是等不到了，哎……

　　他还没从轴劲儿缓过来，就接到导师的电话，电话那头，是声音浑厚的中年男人：“小溪，学校最近有个志愿者下乡支教的项目，不知道你有没有意向考虑一下？”

　　余臣溪倒是有些好奇：“宋老师，请问具体是怎么安排呢？”

　　宋教授：“你要是感兴趣，就来学校一趟，到我办公室，跟你当面谈。”
　　“好的，宋老师。”

　　余臣溪火速赶往学校，他这个城里的公子哥儿倒是腻了现在的生活，借此机会，去下乡体验体验乡村生活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余臣溪到了宋永义办公室门口，门没锁，但他还是敲了敲，随后才进去。

　　宋永义开始跟他谈下乡支教方案，“小溪，这个下乡支教项目呢，有两处，一是矮寨中学，一是河溪中学，二选一。咱们学校规定是必须要在支教当地完成一年的教学工作，你现在正研一下学期，研二这一年去支教，今后如果想留校，学校会优先考虑，其次呢，评奖评优也会优先，当然，我知道你家境不错，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你爸跟我老朋友了，他不求你能功成名就，只求你落个安稳。”

　　余臣溪微微咧开嘴，但废了很大的力，宋永义又继续说：“你呀，是个好孩子，就是不懂得规划人生，当然，我不是在替你规划职业生涯，只是有这个机会，最主要的还是看你自己的意愿，咱们学校啊，是十分民主的。”

　　“宋老师，我明白您跟我爸的心思，其实我也想去体验体验乡村生活，这城里的生活，着实有些腻了烦了。”余臣溪这次是真的嘴角发自真心地往上扬了扬，因为他觉得这些研究生课程也蛮无聊的。

　　“那好，这些是申请材料，你填好后交给我，我直接递上去，审核通过，你研二就不用返校，直接去支教地，”宋永义喝了一口茶水，“好好珍惜，院里你们这年级只有两个名额，没什么其他事，你就去忙吧。”

　　“好的，谢谢宋老师。”余臣溪拿上材料后就回到校外租住的房子。

　　他今天刚看完沈从文的《边城》，对边城茶峒有着诸多憧憬与向往，虽然他要去支教的地方不是边城，但也离边城不远，他在申请材料上勾选了河溪中学……

　　岁月青葱，年华大好，他在24岁这年，孤身一人，去到了他向往的世界，只是，这个世界，欢迎他的方式有点独特。

　　“救命啊，呜呜呜呜呜呜，别追我……”余臣溪一直跑，一直跑，可身后几只黄狗还是对他穷追不舍，其中最大的一只，其凶猛程度不亚于野狼，这些黄狗的叫声，几乎可以贯穿整个村子。

　　他光顾着“逃命”，边跑边往后看甩没甩掉黄狗，一个不小心，撞到了一位身着正装的男子，内里是花衬衫，但裤子却是喇叭裤，是此前不久流行的港风穿搭。

　　还没等男子给出反应，他倒是往男子身上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大哥，救救我！”

　　“大哥”看到那群黄狗，嘴角斜着，微微上扬，冷冷地笑了一声，“走了，下来。”

　　余臣溪从“大哥”身上下来，往后看了看，黄狗确实不在了，他向大哥道了谢，又疑惑为什么黄狗见到“大哥”自动退散了，他不禁问：“大哥，为什么这狗见到你就走了，不叫也不追了？”

　　“大哥”没回他，而是反问：“你不是我们村的吧？细皮嫩肉的，倒是有几分姿色。”

　　余臣溪听到有人夸他好看，他心里有些美滋滋的，虽然对方是个男人，不过这男人初看不如何，乍看，别有一番风味，再看，如夏日清风，冬日白雪，他看得差点迷了眼。

　　“大哥，我是新来的支教老师，我要去河溪中学，请问您能帮我带路吗？”余臣溪见大哥没回应他黄狗的事，又将话锋转到这上头。

　　“行，给多少钱？”大哥爽快地答应了。
　　“您觉得多少合适？您定吧。”余臣溪倒是觉得请人帮忙，确实应该有偿，他并不会觉得自己人生地不熟被敲诈了。

　　两人边走边聊，这次，大哥先打开了话匣子：“那群黄狗都是村里的流浪狗，我有空的时候就给他们喂食，跟我熟，它们追你是看你面生。”

　　“原来如此。”余臣溪见跟大哥投缘，主动聊了起来，“大哥，我叫余臣溪，敢问大哥贵姓？”
　　“免贵，姓高，继字辈，河边生的，高继河，叫我老高就行。”

　　余臣溪一时间没听清，把“老高”听成了“老公”，什么，乡村的风气竟如此开放，第一次见面就让叫老公了？不对呀，一男的让我叫他老公？

　　他想得入神，没注意脚下，踩进了泥洼里，陷了进去，他啊叫了一声，要不是他旁边的大哥反应快，赶在他倒下去之前扶住了他，他估计还得栽一跟头，“真是金贵的小少爷，昨天刚下大雨，水洼泥坑多，注意脚下。这路不好走，委屈你这大学生了，不过，村干部最近正在商讨修路的事，应该快了。”

　　时下九月，但天气还是炎热，穿着凉鞋的他，脚指头撞在泥里的石头上，指甲盖撞翻了，他强忍着疼痛，但避不开眼尖的大哥，“流血了，你这脚指甲盖撞裂了，撞到石头了吧，先带你去河边洗洗，再送你去村里的诊所看看。”

　　余臣溪连忙推辞：“不要紧，不严重。”但是其实他刚刚抽脚出来时，又崴了一下，二次撞击在石头上，确实有些行动不便了。

　　说着，大哥就蹲下来，“别废话，快上来！”
　　余臣溪拗不过大哥的威严，看着他眼前这男人的背，乖乖地将身子倾了上去。

　　余臣溪心想，这河溪镇民风真是淳朴啊，虽然来这里触了两次霉头，但遇到了好心人呀，乡村生活体验第一天，不错。

　　他趴在大哥背上，又接续了刚刚的话题，“大哥，你刚刚说叫你老什么？”
　　“老高啊，我兄弟都这么叫。”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叫你老公，听错了……”余臣溪一时嘴快，将心事都说了出来。

　　高继河咳嗽了一声，“我农村人，思想保守，观念传统，不懂你们城里人那些，两个男的，那不流氓嘛……再说了，两个男的，能生孩子吗？”

　　余臣溪哈哈大笑起来，“大哥，流氓罪早就取消了，男的跟男的那肯定是不能生孩子的，不过要生，也是有办法的。只是大哥，您想得可真长远，生孩子这事都考虑起来了。”

　　高继河嘴笨，一时间无法反驳余臣溪，看着眼前的河流，他只好转移话题：“到了，下来吧，你自己洗洗脚。”

　　余臣溪洗完脚后，高继河将余臣溪送至诊所。

　　高继河刚叫了医生给余臣溪看脚，他就接到了一个催命电话，电话那头听得出是个声音尖锐的老男人，“老高，你再不来剪彩，吉时就要过了啊，快来！”

　　高继河本想逗逗这进村的男人，谁知道这功夫耽搁的，差点把正事误了，“马上来！”

　　高继河挂断电话，转头交代正在包扎脚指头的余臣溪：“河溪中学就在前面，你再沿路走一公里就是，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大哥，给你带路钱。”余臣溪这个金主还不忘这茬。
　　高继河心想，这城里孩子，也够实诚的，教养好啊，他眼睛弯得像月牙，笑道：“我不缺这点钱，留着自己用吧，走了。”

　　护士也好奇这新来的小伙子究竟何许人，“你看着不像本地人，是新来的支教老师吗？”
　　“你怎么知道？”余臣溪不了解这村里的情况，但是村里的消息可是传得很快的。

　　“我看你面生，我叔是河溪中学校长，听他说今年的支教老师是景城大学校长的儿子，就是你吧。”护士小姐姐一边给他找药一边和他聊。
　　“对，是我。”

　　护士姐姐摇了摇头，唉声叹气，“这群孩子，不好带啊。”

　　余臣溪倒是喜欢有挑战的活，包括他来支教，他觉得这也是挑战，“怎么说呢？”

　　“你去带了就知道了。”护士小姐姐给他拿了一些消炎药和外敷愈合伤口的药。

　　余臣溪欲起身，这才想起自己还没给医药费，“护士，请问医药费多少钱？”
　　“不用了，水哥已经帮你付了。”

　　“水哥？”余臣溪充满疑惑的大眼睛看着护士小姐。

　　“对啊，就送你过来那位，水哥这人，热心肠，村里谁家有什么麻烦，他定是第一个伸出援手，温柔善良，就是有一点不好。”护士一边处理医疗废物，一边和余臣溪说起水哥。

　　“什么不好？”余臣溪平时不怎么关心别人，但他现在确实好奇水哥究竟是怎样的人。

　　“不喜欢我呗，三十好几的人了，也不找老婆，一心忙事业，要不是我要上班，真想去他新厂子看看。”护士无奈道。

　　余臣溪眉眼舒展，会心一笑，跟护士道了别，就往学校走去。

　　而高继河也赶到了他的新厂，大厂门口处金色大字高悬于半空中：河溪天河醋业。与之平齐的是一条红底白字的横幅：昌期开景运，泰象启阳春，热烈庆贺天河醋业开业大吉！

　　“老高，恭喜恭喜啊，继猕猴桃果业之后，又添了一业务啊。”刘富强带了两瓶茅台，晃了晃高继河的眼。

　　“还得多谢刘总照拂，这场地多亏刘总谈，才能落我老高头上，您人来就好，何必破费，茅台多贵啊。”高继河只是客气，毕竟他可是馋好酒的人。
　　“你小子，继续给我装。”刘总打趣道。

　　吉时到，鞭炮响，彩带剪，吉祥开业，生意兴隆。这些生意人汇聚在一起，吃吃喝喝，有说有笑，不知道的，还以为高继河娶老婆呢。

　　而余臣溪这边，却不似那般轻松，他运气太好，碰巧遇上夏老师临盆，校长抓住他就让他去救场，先给高二三班上课，他可谓是毫无防备，不过专业知识过硬，脾气又好的他，在教学上是严慈相济，一时间就和这群孩子打成了一片，并不像护士小姐口中说的那般难带。

　　不过，他忙到学生下晚自习，才敢有片刻的放松。他本想去找校长，却没想校长先找了过来，校长走到三班教室内，朝讲台上的他走去：“小余啊，之前学校支教的都是女教师，你继续住她们借住的地方不方便，学校给你安排了新宿舍，等下你就在校门口等，房主说九点半来接你。你放心，他那里什么都准备好了，你只需要带个人去就行。”

　　校长拿出一张小纸条，递给了余臣溪，“这上面的是他的电话号码，下面的是我的电话，你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得去男寝看看那帮混世魔王了，先走了。”

　　“好的，谢谢李校长。”余臣溪拿着纸条瞅了瞅，他收拾好东西去校门口等校长口中的那个人。

　　夜间九点半，他刚走到校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正是高继河嘛，不过，现在的衣服已经换成了白色衬衫，黑色西裤。
　　他蹬着永久牌自行车，正是朝余臣溪这边驶来，离得越近，余臣溪越是能闻到那种气味，没错，他一身酒气，脸色通红，看着穿着打扮如小少爷一般的余臣溪，倒是认得清人，“我没迟到吧，上车，哥，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