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十八章 ...
-
时间在黑暗中慢慢流逝。
地窖里,母女俩人不敢点灯,张氏背靠着地窖墙壁搂着女儿坐在竹躺椅上。
庄月白被娘紧紧搂在胸前,额头靠在娘亲脖颈间,渐渐她感觉娘亲呼吸越来越重,颈间还起了一层薄汗,她的小手摸索着她娘的额头、脸颊,发现都是冷汗,庄月白有些害怕:“娘?你怎么出汗了?”
张氏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她知道这胎肯定保不住了,因为肚子一阵阵的抽痛已经持续了很久,即使她看不见,但是身下湿冷让她感觉到裤子被血浸透了。
她感觉到女儿在摸她的脸、叫她,但疼痛和寒冷让她不能集中精力听她说了什么。
庄月白没听到她娘回答她,反倒是亲娘突然开始一抽一抽的。
起初,庄月白还以为娘亲是害怕地哭了,还摸着娘有些冷的手小声安慰她:“娘别怕,爹就快回来了,没事的!月儿陪着你,娘你别怕!”
但是娘亲依旧没说话,她的手也越来越冷,庄月白有些心慌。
她扒开她娘搂着她的手,跳下竹躺椅,光脚站在冰冷的地上,摸黑找到她爹之前放在小桌上备用的油灯。她记得火折子就在油灯旁边,小手在桌上摸索,指尖碰到一个冰凉的竹筒。
“找到了!”庄月白高兴说。
她打开火折子,轻轻吹了吹,黑暗中一点橘红的火星渐渐明亮,点燃的油灯慢慢照亮了小小的地窖。
她双手小心地捧着油灯走到竹躺椅边,把油灯稳稳放在张氏身旁。
张氏靠在墙上脸色苍白虚弱地喘着气,见女儿把灯点燃,怕她见着自己身下的血害怕,用尽力气把棉絮扯到身上盖住了下半身。
庄月白放下灯转头就看见娘脸色惨白,一脸冷汗靠着墙看着自己,她眼泪一下就涌出来:“娘,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肚子痛?娘?你说话啊?”
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氏见她哭得可怜,气息气息奄奄对她说:“月儿,扶娘躺一躺,乖,别哭,没事的!娘躺一躺就好了。”
庄月白猫儿似的大眼睛里泪珠大滴大滴流下来,她小心扶着张氏的胳膊让她躺下,又把棉絮给她娘盖好,拉扯棉絮时,眼睛扫过她娘坐的位置,竹躺椅上血迹斑斑......
“娘,娘你流血了。我去找爹,我找爹来救你!娘你别怕!”庄月白此时只能想到找爹来救她娘,哭着转身就要往软梯那儿跑,手却被躺着的娘死死拉住。
“月儿,别出去,你不能出去!娘没事的,娘已经不疼了,别担心啊,别哭了,娘睡一下就好了,你乖乖在这儿跟娘一起等爹回来,爹回来你就叫娘起床好不好?”
张氏右手死死拉住女儿,不让她出去,她看起来像是很困的样子,眼睛有些睁不开了,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庄月白见她这样更是害怕极了,哭着哀求:“娘,娘你别睡,爹马上就回来了。你别睡啊!娘!”
张氏此时意识开始涣散,她拉住女儿的手慢慢松开,最后一刻她想的是:“我的月儿该怎么办啊?”一滴泪从张氏眼尾划过缓缓没入她的鬓边......
“娘?娘?你醒醒,你别吓我啊?娘,别睡,爹快回来了,娘......”庄月白此时也顾不上会不会被人听到了,她满脸泪水大声呼喊娘亲,又摇又晃她娘冰冷的手,可是温柔又爱她的娘亲好像进入了好梦,怎么都不醒......
庄月白半跪在竹躺椅边上,等了好久好久也不见娘醒来,娘亲紧紧抓住她的手也松开了,小月白呆愣地看着娘亲无力垂下的手,心里一片茫然。
半晌后,她将娘的手放进棉絮下盖好,又亲了亲娘冰冰的脸,鼻间闻到娘香香的味道。
她用袖子抹了脸上的泪,把剔骨刀别在腰间,站起身又把棉絮给她娘压了压,看着娘亲在昏黄灯光下像是在睡熟的脸说:“娘,我去找爹回来!”转身就往软梯走。
地窖入口的木板不是很大,她左手手死死攀着软梯,右手顶着木板使劲往上送,试了几次终于把木板挪开一条巴掌宽的缝隙。
外面的天色还暗着,空气里有一股东西烧焦的味道。
她从缝隙里观察周围,又侧着耳朵靠近缝隙听了好一会儿,确定周围没人后,她用尽全力把木板往上一推,地窖入口暴露在外,等了一会儿,确定声音没有引来人,灵活地踩着软梯爬到地面上,又将木板轻轻归位。
庄月白小心绕过柴堆,她两只脚没穿鞋,被冻得发僵,出了厨房,轻声跑向自己屋,屋里有她的鞋子。
自家院门大敞着,她站在屋檐下就能看见村子上空被火光映红了,不知道是哪里着了火。天上的雪也小了,院子里积雪没过她的脚背,她准备出院子去找爹。
走到院门口,庄月白小心地伸出头四下张望。
天空中火光的映照下,她忽然看见她爹的头孤零零在门口不远的地方,头发上已经积了一层雪,脸还朝着家的方向,眼睛望着她。
庄月白呆住了。
她不懂,为什么爹的头在那儿?
转瞬,下意识就要尖叫出声,又自己捂住自己的嘴。
她哆哆嗦嗦几步跑到她爹面前,抖着手摸着爹已经青白冰冷的脸:“爹!”本来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无声哀嚎着抱起庄林沾着血的头,哭了一阵又抱着她爹的头四处找寻,这才看见她爹的身体躺在隔壁院子门口,一身的伤和身下的血......
爹死了......
“爹!爹!娘还在等你呢!”
她一手抱着爹的头跪在她爹尸体身边一手拉着爹的冰冷的手小声哭着,膝盖下的雪被她的体温融化,刺骨寒冷。
四周很安静,偶尔传来人声也离的很远。
在这样一个冰冷的冬夜,庄月白八岁的第二天。
她的爹娘再不会等她回家了,她没有家了......
庄月白哭了一会儿,她要把她爹带回家,娘还在等她们。
她一手环过她爹的腋下,想把爹抱起来,但她太小了,自己抱不动,这时候她更找不到人帮她,自责又无措地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想起以前爹在山上搬柴时用的竹板,她用冻得发紫的手抹了把眼泪鼻涕,跟她爹说:“爹,你等等我。”
小月白把庄林的头挨着分离的尸身放在一起,起身跑进家里杂物房,翻翻找找,找到一块竹片编制的长方形竹排,一人宽,半丈长,一头还栓着绳子。
她双手提起竹排,急急忙忙又跑到庄林身边。
先将穿着的袄子脱下来小心地把她爹的头裹好挂在胸前,又把竹排放在她爹的尸身旁边紧紧并排,站在她爹的另一边,使劲又推又顶给她爹的尸身翻了个身。
庄林的上半身斜斜仰面朝上躺在竹排上,小月白又鼓着气艰难地把他的脚一只一只挪上竹排。
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爹躺好了,竹排一头栓的绳子斜挂在肩膀上,上半身前倾着使劲蹬着地面积雪往院子里拖。
庄林就这样被女儿这样慢慢拉回了家......
庄月白手心勒到发红破皮、肩膀被勒得生疼,所幸离家不远,她自己给自己小声打气:“马上就到了,爹你别怕,我马上就带你去见娘。”说着咬着嘴唇无声哭起来。
小小的姑娘,拉着爹爹残破的尸身,在冰冷的冬夜里,在腊梅树与飞雪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向家走。
她将她爹拖进院子,穿过厨房,在柴堆那儿停下,想了一会儿,把竹排的绳子松开,挪走挡住地窖的一小堆柴,木板被她再次打开,地窖里只有昏黄的灯光静静欢迎她。
她楞了一下,又装作如无其事地转身去她爹身边。拿出一捆从杂物房找到的绳子,将绳子一头捆住他爹的腋下,学着他爹以前教她的,打了个结,然后她看了看地窖的深度,比划了一下绳子长度,找了个大致差不多的长度,牵着绳子另一头走到不远处厨房的柱子前绕了一圈,把绳尾绕在自己身上又走回地窖入口,她抱了抱胸前裹着的爹爹的头,流着泪轻声说:“爹,我带你见娘。”
庄月白小心把她爹挪了个位置,让庄林的膝盖弯曲小腿垂进地窖口,上半身还在外面,然后她身体往后倾斜压低重心,把她爹往地窖里一推。
“簌”的一声,随着庄林坠下,绳子瞬间绷紧,厨房柱子上绕的绳子被拉得吱吱作响,接着庄月白身上的绳子瞬间勒紧。
她一度喘不上气,大口呼吸了一会儿,缓了缓,看见她爹在离地窖地面不高的地方晃荡,这才慢慢放开绳子,庄林的身体被女儿小心地放在了地窖地面上。
她爹一触地,绷直的绳子就松弛开来,小月白松开身上的绳子,顺着软梯赶紧进了地窖,她先看了看躺椅上恍若安睡的娘亲,收回视线失神地看向地上失去头颅身体残破的爹爹,慢慢跪在爹爹身边,解了他身上的绳索,拖着他到了躺椅旁边躺好,把胸前的头颅摆回爹爹脖子上。
“娘,我带爹回来了......”庄月白一手牵着娘亲盖在棉絮下的手,一手拉着地上躺着的爹的手,没有人回应她......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有力气站起身来,心想:“还要出去一次,还有痕迹要清理!”这是打猎时庄林教她的。
她手软脚软爬上地窖,拿了笤帚,小心把门口那块染了她爹血的雪地掩盖住,又把雪地扫平整,清理了院子里的拖迹。
庄月白看了看天,雪虽然没有之前大但还在下,应该能遮住她清扫的痕迹,她转身回了柴堆。
地窖口透出昏黄的灯光,爹娘在一起了!
只是她站在柴堆边迟迟不敢下去,面无表情地站在柴堆边,小小的身子像一座石雕。
黑夜里眼泪无声地流淌在稚嫩的脸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雪打湿浸染出深色的水迹,膝盖和裤腿也是湿的,鞋子里早就是冰凉一片,右手无意识握在腰间剔骨刀上,望着天上还在飘摇的雪花,她心里和这噩梦般的夜晚一样寂静。
茫然四顾,这里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可是今夜,她为什么看着这里觉得陌生呢?
她想爹娘了,但是地窖里的双亲再也不能呼唤她的名字,爹爹不会再拧她的耳朵,娘亲也不会做好饭在门口喊:月儿......
只留下她一个人,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