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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九十四章 ...

  •   第九十四章

      那实在不是一个能让人感觉欢喜的故事。
      曲墨听着他爹将往事缓缓道来,这般想道。
      没有负心,没有欺骗,不过是情之所钟为一人,却因着皇权算计,落得不复相见的结局。
      在曲家曾祖那辈,曲家与窦家乃是故交,两家又皆是世家门阀,个中利益牵扯自然不少,而想要将关系维系得更牢固些,联姻便是最好的方法。
      故而,两家家主作约,待两人妻子生下一儿一女,便结为儿女亲家。
      这原也不是件坏事,毕竟两家门当户对,若再能亲梅竹马,也不失为一件美谈。
      可谁能想到,窦夫人一连三胎生的都是儿子,曲夫人在生下二子时又伤了底子,也无再有身孕的可能。两家无法,只得言明,若曲家大郎曲少衍年及舞勺(13~15岁)窦家还未有女郎出生,这桩婚事便就此作罢,免得耽误了曲家另行相看议亲。
      武人重诺,既有此约,曲少衍……也就是他爷爷在到年纪前便得持身守着,什么丫鬟婢女通房侍妾自是一概不准沾。家中也只说,到了年纪再相看还更好些。
      谁曾想,到他爷爷十一岁那年,窦夫人竟真生了个女郎,也就是他奶奶——窦家四娘·窦晴。
      既有了女郎,那婚约便得继续。
      那年头女子多是年十五及笄后出嫁,高门贵女更没有小小年纪便嫁出门的,也就是说,他爷爷至少还得再等上十五年才能成亲。
      幸而他爷爷那时一门心思都在练武上,夜里做梦想的也不过就是恩师薛老将军的那柄“霜寒”银枪,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至于小了自己十一岁未婚妻…他爷爷又不是变态恋童癖,自也不可能生出什么喜欢的心思,只守着礼节在年节时随长辈一道过府见上两面,日子也就那么晃悠悠过去了。
      直到…他爷爷遇见了凌掌门。
      那年他爷爷24,他奶奶13,凌掌门18。
      那时薛老将军生了重病,他爷爷自要时常前去探望恩师,随侧侍疾,便也就是那时见到了与他师祖一道被请到薛家看诊的凌掌门。
      大抵一见钟情这事原就是说不清的。
      他爷爷为了父辈定下的一纸婚约不沾情爱二十余年,偏生在婚事即将提上日程的时候,遇见了情之所钟想要厮守一生的人。
      而且…还是个男人。
      年轻气盛的年纪情窦初开,他爷爷又不是那等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的性子,既然喜欢,自是想了百般法子去亲近。
      他爷爷年轻时生得极好,不喜欢的时候也不见得有什么情调,可动了心便什么讨人喜欢的言行都无师自通了。日日打着侍疾的名头往薛府跑,生生磨了好几个月,竟真叫凌掌门也动了心。
      两人既通了情意,同窦家的婚事自然不能照旧,他爷爷便将主意打到了自己亲弟弟身上。
      他二叔公是打娘胎里带的心疾,请过多少名医也不过是拖过一日是一日,若凌掌门能妙手回春,那他爷爷便能拿这事让父母点头退婚。毕竟,两个儿子的份量总比与窦家结亲的利益更重要。
      再者,若是他二叔公病好了,十七的年纪说不准与窦四娘更相配。曲家与窦家结亲,为的是利益,那新郎并不一定非得是曲家长子。若再加上长子无后,需得二房过继,就更没人与窦家争了。
      自然,若是窦家不愿意,想要另择快婿,曲家两兄弟也可与窦四娘结为兄妹,做她后盾倚靠。
      这一番盘算不可谓不周到。
      何况凌掌门医术天分之高,别说是宫中御医,便是当年神医门都无人能出其右,且又对心疾钻研多年,要医治他二叔公的病症并非异想天开。
      果然,经凌掌门医治,不过月余他二叔公的病症便见起色,府中一派欢天喜地,他爷爷便趁此机会跟家中摊了牌要退婚。
      曾祖听后气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又不能对凌掌门如何,便拎着棍子将他爷爷狠狠揍了一顿,险些连腿骨都打断。只是就如他爷爷所想,再大的利益瓜葛总也越不过两个儿子去,曾祖气了许久,到底还是拗不过,带着儿子上窦家赔礼道歉去了。
      窦家知晓缘由后又得曲家诸般承诺,倒也不曾太过为难,只说大郎与四娘的婚约知道的人不少,曲家需得放出风声说是大郎的八字冲了四娘,再由窦家解除婚约才行,否则于四娘议亲不利。
      曾祖听后皆都应下。
      如此,两家婚约之事便也算是得以解决。
      他爷爷得偿所愿自是一派春风得意,那些时日里一双桃花眼成日里笑吟吟的,出趟门都能引得满街女子芳心大乱掷果盈车。
      而薛老将军虽大病得愈,到底年事已高,生了卸甲归田的心思,又有意让爱徒得部下认可继承衣钵,便对他爷爷说,会将配枪‘霜寒’作为军中大比的头彩,夺魁者可得‘霜寒’。
      他爷爷对‘霜寒’银枪垂涎多年,自不可能让旁人得了去,便在那年军中大比力压群雄夺了魁首,一时风头无两。
      军中大比靠的是自身实力,他爷爷赢得光明磊落,众兵将亦是心服口服,可坏就坏在…那场大比,当朝安阳公主竟乔装男子与其兄长一道来了营中。
      俊俏小将灼灼风流晈如玉树,又好一番利落身手,纵是无意,到底惹得女子芳心大动。
      那安阳公主惯得圣心,自小便被娇宠得十分跋扈,既生了爱慕之心,回去便同炀帝言及此事,势要将钟情之人招为驸马。
      炀帝得知爱女相中之人乃是曲将军长子薛柱国爱徒,便也有意招揽。毕竟曲家累世门阀,在朝为官者众多,若能与皇家结亲,自是百利无一害。
      故而便在几日后的早朝上当众赞了曾祖教子有方,又道薛老将军后继有人,方旁敲侧击问及婚配之事。
      曾祖在朝多年,自不难听出炀帝弦外之音。但曲家根本无意与皇家绑在一条船上,又心知长子是那般认定了便绝不回头的性子,只庆幸婚约尚未解除,又暗中同窦将军通了眼色,方道长子幼时便与窦家女郎定了亲,只待对方及笄,便要如期成婚。
      炀帝被拂了面子心中不悦,面上却仍要顾及门阀势力,赞一句果是良缘,轻轻揭过。
      这桩婚事既过了御前便不能再如先时一般处置,毕竟门阀虽然势大,但炀帝并非空架子,也不可能为了一桩婚事闹得太不给面子。
      两家商议过后,决定如期成婚。只约定先做对表面夫妻,待过上几年皇家歇了心思,若窦四娘另有属意之人,便叫两人和离,各自相安。他爷爷亦道,若窦四娘不愿再嫁,他亦会待她如亲妹,再寻一合宜幼嗣过继她名下,不叫她受外人指摘。
      凌掌门是明理之人,知晓此事非他爷爷所愿实属无奈,便只道:待少沂心疾好转自己就回神医门,他在苏州等少衍处理好这桩婚事去见他。
      如此,虽不算皆大欢喜,倒也算是妥当合宜。
      结果没过几日宫中便传旨召见,说是皇后娘娘听闻曲家大郎为窦家女郎守情十余载,想见见曲家与窦家这对情投意合的金童玉女。
      他爷爷奶奶便领旨进了宫。
      谁曾想,这一去,竟是一脚入了陷阱。
      他奶奶的酒里有迷药,而他爷爷的酒水里则被同时下了迷魂药与春情散,无色无味却药性极重。两人中了药神智不清便被人分开引去了两处。
      大抵皇家是打算栽他爷爷一个酒后无状轻薄公主的罪名,到时曲家与窦家婚事掰了不说,要保住他爷爷,只能乖乖同皇室结亲迎娶安阳公主。
      可他爷爷心心念念皆是凌掌门,中了药,自然就把来人看成了心上人,只晕晕乎乎的叫着‘小风’。
      安阳公主在军中大比那日偶然见过他爷爷同凌掌门一处,当即便察觉他爷爷钟情之人非是窦四娘。她气恼自己竟还不如一个男子,又恨曲家拂了皇室颜面,竟是心生毒计改了主意,让人把昏睡的窦四娘带了来,将两人关在一处。
      自此大错酿成,两人婚事再无转圜余地。
      凌掌门知晓此事,气得拂袖便走,曲家也不好拦着,待他爷爷药性过去再去寻人,已不见凌掌门踪影。
      凌掌门那时虽与他爷爷互通心意,却并未在曲家住着,而是另在旁处租赁了小院。他爷爷见那小院屋中行囊俱在,只当凌掌门是不想见他,暂去了别处,便着人守着,一有消息即刻回去通知。
      谁曾想,这一守,三四天也未见人回去。
      便是药王那处,亦言多日不见寄鹤心生担忧。
      凌掌门非是那等任性妄为之人,纵是恼火,也绝不会连药王那处都不知会一声便离开。他爷爷惊觉有异,派人四处找寻多方打探,却仍全无消息。
      一个大活人没出城没回家,偏生就像在长安城里消失了一般杳无音讯。
      他爷爷疯了似的找人,贴告示悬赏金,动用了一切能想到的手段人脉,连窦家前来商议婚事都无暇顾及,终于在十余日后查到了一点线索:
      凌掌门的失踪或许与安阳公主有关。
      而就在查到线索后没两日,一个小乞儿送了封信来,上面只有六个字:成婚日,鹤归时。
      他爷爷找人的事早已闹得满城皆知,纵然曲家用他二叔公的心疾为由挡住外头的风言风语,但窦家本就已对他爷爷在婚事上的怠慢不满,安阳公主在这时候逼人成亲,且还明说了会在成婚之日将人放回,显然就是想让两家心怀芥蒂,喜事变笑话,结亲变结仇。
      这是摆到明面上的计谋,却不可谓不阴毒。
      曲家便是知道谁抓的人,也不可能跑到宫里去要人,否则就成逼宫造反了。只得一边带着他爷爷去窦家赔礼道歉继续商议各项婚礼事宜,一边调动宫中眼线,看能否将人找到救出。
      窦家虽有不满,却也明了事情到这地步非是曲家之过,便只挑了最近的嫁娶吉日,也就是次月初九,也好留出月余做好一干准备。
      他爷爷虽心中焦急,却也知晓不可逼迫窦家太过,只能强逼自己冷静。哪曾想,安阳公主尤嫌刺激不够,定下婚期的次日竟又让人送了只木箱来,箱中放着把沾血的匕首,还有一封信。
      这回,信上只有五个血字:一日一刀,一。
      他爷爷看到信和匕首的那刻险些疯了,抄起‘霜寒’便要进宫,曾祖却不可能由着他去,只亲自出手将儿子制住关进了房里,甚至上了镣铐铁链。
      大抵…曲家可以为了儿子放弃结盟的利益,却终归不可能为了一个外人把自家都搭上。
      曾祖母心疼儿子,有心再寻窦家提前婚期,然世家贵女成婚非是儿戏,自不可能由着曲家因为救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更改婚期,否则传出风声去,岂非成了旁人茶余闲聊的笑话。
      如此僵持了几日,窦家竟先松了口,将婚期提前了十余日。
      曾祖去了一趟,回来后给他爷爷带了个消息。
      窦家四娘,也就是他奶奶…有身孕了。
      成婚那日,里头正拜着堂外头一辆马车驶过曲家,浑身是血的凌掌门就这么被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扔在了曲家大门口。两条手筋两根指骨,还有自额头到唇角整整半张右脸上深可见骨的十三道伤口,不算身上的鞭伤,正合了那句‘一日一刀’。
      那些伤并无致命之处,却是诛心。
      有他师祖这个药王在,人自是救回来了,但一个大夫断了手筋,纵是续上也同废了无甚差异了。
      神医门百年难遇的医道天才,从未做过一件恶事,却因为一个情字落得毁容断手的下场,换作是谁想来都难以接受。凌掌门清醒后没疯也没闹,只是谁也不理,什么话也不说,独独见到他师祖后说要回苏州。他爷爷不敢拦着,在两人上路后,一路暗中随行护送回了神医门。
      这一别,此后数十年无论他爷爷如何上门、写信、找旁人说情,甚至是随今朝高祖起兵造反捉了安阳公主前去,凌掌门皆是闭门不见。
      如果没有今日凌将离意外将人带到曲家,或许两人当真到死都不会再见上一面。
      其间,窦家倒曾因他奶奶去神医门求过医。
      毕竟他奶奶当时年纪太小,怀着双胎且又胎象不佳,若没有良医相助,怕是极有可能一失三命。凌掌门知晓后只请门中师姐随窦家去了,又给了保命的丹药,这才有了他爹和他二叔平安降生。
      “舅父去神医门时,也不过是娘怀着六七个月身孕的时候,可世叔那时…已是满头青丝成白发。”坦荡说完父辈往事,曲尚书眼眸微垂,轻叹了口气,“是曲家对他不住。”
      曲墨安静听完,却只觉自己头都疼了,皱眉哼着声趴到桌上,半晌方才喃喃挤出一句:“………凌前辈…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爷爷和安阳公主那个神经病……”
      他错了,凌前辈这哪是脾气不好,这简直就是太有涵养和肚量了。
      若是换了他被人害得毁容断手一辈子不能弹琴,别说是给药还由着晚辈同对方扯上关系了,他能骂得比小叔还凶,再抄棍子把人脖子打断!
      给点脸色看怎么了?怎么了!
      他爷爷没骂错,安阳公主就是个贱人。
      “娘也总说安阳公主脑子有病。”虽不好说自己老子闲话,但安阳公主脑子有病这事曲尚书还是十分认同的。
      “奶奶她…不生爷爷的气?”曲墨听了却有些好奇,“女子不是都很在乎婚事还有夫君的心么。”
      他爹说的故事里从头至尾都没提起过他奶奶的态度,如今这一句,听着倒是没有怨怼的意思。
      虽说凌前辈没有对不起他奶奶的地方,但他爷爷确实因着对方来来回回的折腾婚事,换作小气些的,难免会对这种白月光心怀芥蒂想不开。
      曲尚书闻言却只笑着摇了摇头,道:
      “娘说…自来女子婚事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罢了。爹虽钟情的是旁人,也不与她住在一处,可人前人后对她皆是十分尊重,从不拘她言行,衣食住行亦无半点亏待。她有钱有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公婆待她亦如亲女,不像旁的女子上要受婆母搓磨,下要瞧着满院姬妾庶子恼火,也不用再受生育之苦,就连夫君那张脸都叫人十分饱眼福,满长安的女子有哪个不羡慕她的,这般顺心如意的日子若还要自找烦恼,岂非脑子不好。”
      若非生育时年纪太小伤了身子,他娘那般悠闲豁达的性子,日子又过的舒心,原不该去的那般早才是。
      “奶奶这思想境界,难怪爹您这么想得开。”
      眨眨眼,曲墨亦有些意外。
      他原觉得他奶奶遭了无妄之灾还要守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夫君有些可怜,如今听来,他奶奶这思想境界简直领先那些夫为妻纲的女子上千年。
      也是,有钱有闲没人管,儿子出息后院清净还没婆媳问题,现代女人都没几个能这么爽的,何况是古代。老公不喜欢自己就把老公当二次元电子数据呗,何况这组数据长得帅给面子还按时给钱。
      “想不想的开日子都要过下去,那又何必为难自己。”听着儿子的评价,曲尚书复又笑了笑。
      “那要是…我喜欢的人是个男子……”悄咪咪瞄了他爹一眼,曲墨觉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趁机把自己跟凌池的事解决可就太对不起他爹的看得开了,“爹您不会生气吧?”
      虽然那神情口吻还有说的话多少有点茶言茶语。
      “欸?”曲尚书愣了。他看了看笑得一脸无辜的儿子,又看了看自个儿跟前的空茶盏,觉得自己需要再喝点热茶缓缓,“……等等,爹捋捋。”
      倒也不是说非得陌儿同谁家女郎成亲,但有了儿子多少也是想过含饴弄孙这等天伦之乐的,关键是…陌儿离家远行前也没这苗头啊……
      是在万花瞧上的?
      还是……
      “是…世叔家的小池?”曲尚书腾地灵光一闪。
      “这么明显吗?”曲墨有些意外。
      他自问今天回家后在家人跟前还是颇为收敛的,也没怎么顾得上和凌池说话,没想到他爹居然一下就猜中了,都不带多推测两个人选的。
      “早两年便常有合适的人家相中你,透露结亲之意,爹问过你,可你总说没那个心思,就都推拒了。如今同小池一道远行数月,回来便多了个钟情之人,又是男子,除了小池还能是谁。”曲尚书言道。
      真要说起来,他还挺喜欢凌池这孩子的。
      虽说没想过陌儿会喜欢凌池,但他同文瑾都能无视门第迎娶钟情之人,韵儿也嫁了倾心之人,没道理到了陌儿这里就不行。
      就是不知凌池可也存了这份心思。
      “小池可也与你一般心思?”
      “嗯。”眨眨眼,曲墨听着他爹那显然还挺心平气和的口吻,知道这事大抵是过关了,忙直起身给空盏里添了茶,“爹这是同意了?”
      月先生真乃神算也。
      说让顺其自然,这事就真顺滑得跟冰淇淋似的。
      “曲家亏欠世叔许多,权当把你赔给凌家了。”曲尚书自来想得开,现下看着长子那眉开眼笑的模样,便就由他去了,左右还有小儿子传宗接代。
      听夫人说,熙儿好像对恩师家的小孙女很有点意思,回头他去探探口风,若是两厢情愿,早点定下也好。
      “爹喝茶。”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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