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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红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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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不论是楚安澜还是阿札,都在一点点长大。
楚安澜做大昱的六公主,阿札就在楚安澜身边当她的侍卫,一当就是数年,地位几乎可与暗卫们比肩。
五年时光,足够女孩长成少女,也足够男孩长成少年。
楚安澜十三岁那年初春,正是春寒料峭时节,阿札私自出宫,从宫外带回了一支盛放的桃花。
翠叶微绽,粉嫩的花瓣上仍有晶莹露珠在滚动。
少女青春的面容染上一丝绯红,轻声道:“阿札……你送我这个做什么?本宫要去上课了,快藏起来。”
阿札抱着刀低声说道:“殿下……属下幼时的事大多都记不清了,但还记得母亲告诉属下的一个词,朵珂。属下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大概清楚,它是很美好的词,与您相称。”
“朵珂,朵珂……”楚安澜将这两个字反复咀嚼,红霞一路从脖颈染到眼角。
“时候到了,属下送您去上课。”
辛巳藏在树上冷眼相看,并未干涉。
自古天家最是无情,待这一点少年情谊过去,又还剩什么呢?
用不着自己去当这个恶人,等公主年纪到了,自然就会想明白这一点。
边疆无战事,洛京里的日子安宁又美好。
天子有女初长成,容姿绝世,不似凡人,欲上门提亲的王公贵族几乎能踏破勤政殿的宫门。
大昱男子十八及冠,女子十六及笄,可行嫁娶之事。话虽如此,上至天子下至平民,往往都是在成年前一两年就开始相看姻缘,待两家人相处渐渐融洽,一等成人便可成就好事。
六公主年至十四,正是豆蔻年华,按道理,延和帝也该开始为她相看夫婿。可偏偏出了奇,明明有不知多少簪缨子弟欲求公主为妻,宫里却半点消息也没传出来。
再联系当今圣上至今未立太子,朝臣中不免传言四起:莫非大皇子不得天心,圣上欲立六殿下为储君?
其中种种揣测,不可言说。
楚安澜也不知外界在传的风风雨雨,她的目光完全被眼前这一串手链吸引住了。
红豆……相思子。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阿札磕磕绊绊地念完整首诗,耳尖已在不知什么时候红透了。
“我不是大昱人,但我知道大昱喜欢……送相思子。公主,殿下……朵珂,我,我……”
他支支吾吾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最后只好将相思子手链塞在楚安澜掌中。
掌心热烫,滚烫的血液在其中流动,伴随着少年人的心跳。
“嘘,阿札,你不要说。”
楚安澜笑弯了眼,食指竖在阿札唇前,“不要说出来,我明白的,不要说出来。”
子连与环儿在楚安澜背后无声笑着,眼中尽是雀跃。
辛巳看到这一幕,躺在树杈子上翻了个身。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已经一年了。他想。
要去禀告给主上。
树下的楚安澜与阿札被四月的阳光照了满身,仍在喁喁细语。
次日。
“父皇,今天唤女儿来有何事?可是要考校女儿功课?”
延和帝政务繁忙,但从不放松对膝下几个子女的教育,隔上半月就会叫几人来测试一番。
这也是楚安澜做熟了的事,只是今天不是往常约定好的日子,才有此一问。
延和帝沉默片刻,并未回答楚安澜,而是道:“辛巳,你带阿札退下。”
楚安澜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
下一刻,预感成真。
“安澜,阿札不能再留于你身边了。”
“父皇?”
楚安澜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刚刚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也许是父皇为自己找好了驸马,也许是驻守边疆的二皇兄出了事,也许是别的什么事,但她想不到……
“父皇,为什么?阿札虽有羯罗血统,可这么多年来他都……”
“小六,你已经十四了。”
延和帝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楚安澜:“父皇给你三个选择,其一,阿札以罪臣身份入宫为宦;其二,阿札转为暗卫;其三,你放阿札出宫。”
“可是父皇,本朝不是前朝,只要得到许可,不是不禁侍从出入禁庭吗?”
昱朝改前朝旧制,废除内庭宦官制度,大量削减宫人数目。宫中服侍者,多为宫女与女官,只有少数为获罪受刑入宫的宦人,地位也不高。剩下一部分的则是在前朝禁庭之间游走的侍卫。
楚安澜手中已经出了一层薄薄冷汗。
“你是朕的女儿,你的那些小心思,朕都看在眼中。你母后去得早,朕只能想办法多给你补偿,让你过得自在些,只要不太出格,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有些事情,不能由你说了算。”
“父皇!可是,可是……您手握无上皇权,这一点小事也不能容吗?”
“安澜!”
延和帝手背青筋暴突,“莫忘了你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你是朕的女儿,是大昱的六殿下,不是平民百姓之女!天家手握皇权,就当背负起相应的责任。阿札只是你的侍卫,并非良配,你可明白?”
楚安澜垂眸,嘴唇抖动良久,最终颤声道:“是……安澜明白了。”
“朕给你三日时限,你自己好好想清楚该怎么做,下去吧。”
“子连,环儿,你们说……我到底该怎么说给阿札听呢……”
阿札之前被辛巳带离,至今不知昨日延和帝父女在御书房说了些什么。楚安澜也不知该怎么向阿札开头,最后只好将一腔苦闷诉诸贴身侍女。
“父皇为什么……”
鲜红的相思子散落一地,比血更红。
“殿下……婢子说句不当说的。”
子连比环儿年长,跟在楚安澜身边的时间也更长,说话也更大胆:“圣上说得没错,阿札他……确实不是殿下的良配。世间婚姻,从来不是你情我愿便可以的,且不说历朝历代从来没有公主下嫁侍从的滑稽事儿,光是门不当户不对这一条,就够让人吃不消了。再加上阿札是个混血……”
环儿也跟着道:“殿下殿下,您最近忙着上课,可没听见京城里是怎么传的。”
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样子:“都说圣上现在尚未立储,是对……不满意,想要立您为储君呢!如果传言是真的,那圣上就更不可能让阿札继续留在您身边啦!”
楚安澜脸色忽变,喝道:“环儿!这也是你能说得的?兹事体大,以后不许再提,就当作从来没听过!当心哪天脑袋没了还要当个冤死鬼!”
挂在房顶上的辛巳选择性耳聋,反正……他只是个暗卫,只听命于主上与自己的主子,谁上位都与他无关。
殿外有脚步声响起,最后却没进来。
阿札并未进门,只是隔着花窗道:“殿下,属下自请出宫。”
“阿札!你给我进来说话!”
楚安澜的火气涌上来了,虽然她本就打算放阿札出宫,可现在人自己上门提起,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殿下,属下还是不进来了,就在外面说吧。”
阿札的声音隔着琉璃花窗,听上去有些轻:“属下是殿下的侍卫,自知配不上殿下,但陛下隆恩,开武举恩科。属下跟随殿下多年,也有些积蓄,学了些本事。等属下通过武举进士科,有了身份,自当再来投效殿下。”
侍卫的身份当然配不上公主,但武举进士可就不一样了。进士出身,立刻便能在兵部授予官职。如果能在殿试得魁,更是直接就从一介白身晋升为三品大员!真正可谓一步登天!
“阿札!你疯了!”
昱朝文武并盛,文举不好考,武举也不容易。阿札不过十六,筋骨都未长好,怎么与人相争?
“殿下,我没疯。今年秋闱,明年春闱,是属下唯一的机会。”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武举授官到底意味什么?你知不知道?”
阿札的声音很轻很低:“殿下,属下知道。”
楚安澜一颗心仿佛沉入寒潭,结了冰。
“你若功成……手中兵器便要对着自己的故土亲人。”
“属下生于大昱,长于大昱,属下是大昱人,不是羯罗人。”
“你……你……”
楚安澜几乎说不出话,站不住脚。
“请殿下等属下两年,只要两年。还望殿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