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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神秘的男人 ...

  •   海市大学的图书馆里静悄悄。

      十八岁的江晚南坐在借书台的后面,眼睛迷茫地望着那大玻璃窗户。

      傍晚刚从寝室骑车出来时,天气还是好好的,而现在,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雨珠一颗颗扑打着玻璃窗,发出细碎微哑的低鸣,把玻璃窗染上一层水雾,透过水雾,校园里的树影、湖影、人影都变得朦朦胧胧了。

      晚南无意识地望着那片朦胧。

      室内很宁静,宁静中偶尔传来阵阵翻书声,或低声细语。

      晚南很喜欢图书馆中的这种气氛。她是今年九月刚入学的大一新生,就读心理学系。

      海市大学的名声响彻世界,它的心理学专业更是在世界范围内都排得上号的。只不过,江晚南就读心理学系,实在是阴差阳错。

      她原本填报的,是海市大学最好的中医学专业,无奈就差了两分。仅仅只是两分,她就意外和心理学结缘了。

      虽说心理学在当下不算冷门,甚至排得上热门专业,她却为那所差的两分懊悔至极:

      就是这两分的差距,她才和心心念念的中医学专业失之交臂!

      复读?怎么可能!

      她能活到现在,还能一直读书,读到大学,全凭哥哥江承岩开的正骨推拿馆。就连她想考的中医学专业,也是为了在毕业之后,学到专业技术的自己能到哥哥的馆内帮忙。

      六年前,大火吞噬江家别墅,改写了江家的历史。灾后,尚未成年的江承岩和江晚南被安排给了一位乡下的远房亲戚抚养。

      这远房亲戚姓方,是个老单身汉。

      方家是中医世家,方老汉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身正骨推拿的好手艺,江承岩也就师从于他。方老汉是个实诚人,话少心眼好,乡亲们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来找他。
      村里,像方老汉这样的朴实人不少。在江承岩的坚持下和热心邻里的帮衬下,江晚南有幸在附近的乡镇学校读书,只是每天都要步行十几里路。

      失明的江承岩没法继续上学,就留在家帮衬养父。方老汉也非常乐意教他,真心希望他能将这门手艺传承下去。这样的日子虽然艰苦,却也宁静自在。

      岂料在江承岩成年的同一年,方老汉突发急病逝世,他们再次失去了依靠。好在江承岩已经完全继承了方老汉的手艺——三年来,他始终憋着一股劲,一心学艺,孜孜不倦。

      眼下,该轮到他来为这个家撑起一片天了。

      被调剂到心理学系,江晚南所计划的全部事情都偏离了轨道。现在,她也就只能在校内图书馆找份兼职,每个月换点可怜的生活费,微乎其微得减轻哥哥的负担。

      可未来怎么办?哥哥的未来又怎么办?

      哥哥,江承岩......

      不,不能想他,不能让自己的思想永远围绕着哥哥转,不能!但是,哎!

      她依旧在想江承岩,下雨天,哥哥在做什么呢?要是没有客人的话,哥哥一定是在听雨。

      “听”雨.....“听”雨!

      而她呢?江晚南在“看”雨!

      雨雾在窗玻璃上绘着图形,流动的,抽象的,变换的图形,一片又一片,像树叶的飘落,像涓涓细流,像各种形状的花瓣,终将“零落成泥”,却不曾“留香如故”。

      她打了个冷战。十月的海市天气多变,似乎转凉了,早晚温差好大!

      “你好?你好?同学——”
      有人在呼唤,她蓦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有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正站在柜台前,手里拿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

      他用另一只手轻敲着桌子,似乎已经等她好久。

      她定睛注视,忽然觉得眼睛一亮,心中微微闪过一阵怦然。

      男人气质温润儒雅,相貌英俊,五官如刀刻般俊美,尤其是那对褐色的清澈眼眸,似蕴含着万千星辰,有着淡淡的暖意,淡淡的深沉,淡淡的不羁。

      好强烈的似曾相识感!

      可是,“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人类心理上的一种潜意识,她曾听室友张雨说过。

      她不喜欢这种潜意识,这证明她内心的防线上还有空隙,有弱点。

      “同学,”面前的男人说,声音清润而磁性动听,
      “你就是这学期的借书员?”

      “是的。”她沉下脸,像是在努力克制什么,指了指一旁的登记簿和水笔,
      “这边请登记。”

      男人瞥了眼登记簿,皱了皱眉,看上去似乎不太满意。

      他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江晚南问。

      “没什么。”他静静地说,靠在柜台上,飞快填着表格,一边填一边叹气,
      “咱学校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启电子借阅?”

      她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如何接话。

      他把填好的表格交给她,江晚南接过,飞快浏览此人信息。

      姓名:裴奕
      年级:大四
      专业:心理学系

      心理学系?她停下浏览,抬头看他。

      二人的目光交汇,男人微微一愣,随即静静地抿了抿唇,专注地看着她,安静地对她微笑。他的目光宁静而深刻,笑容温润而治愈。

      江晚南忽然感到一阵心悸,美丽的脸庞染上一层红晕。

      “还有什么事吗?”她问,声音波澜不惊,眼神却有些微闪。

      “同学,我们好像在哪见过?”他轻挑眉梢,凝视她,话里有话地说,
      “你好像还欠了我什么?”

      欠?!

      晚南大震,当即从暧昧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心脏仿佛受到了狠狠的冲击,她的脸色骤然惨白。

      原来这又是个讨债鬼家属!她当下立断。

      六年前,那场火灾不仅改写了江家人的历史,还带走了当时在江家打工的两个保姆的性命。

      所以,裴奕——他到底是秀禾的家属?还是小翠?

      然而,不管他是哪边的家属,对我们兄妹俩而言,都是巨大的麻烦!

      老天!你一定要逼死我们吗!她悲哀地在心底呐喊。

      江晚南努力想让自己保持理智,可因为惊惧的情绪太过强烈,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的颤抖,她的恐惧,她的绝望,裴奕尽收眼底。

      “嗯?”裴奕微微皱眉,
      “你怎么了?”

      “我不认识你!”她颤抖地说,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脸,“我想......你也认错人了!”

      等不到图书馆闭馆,等不到裴奕接话,甚至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电光火石之际,江晚南一把抓起身后的书包,狼狈跑开。

      裴奕愕然,有些不知所措,只静静凝望她的背影。那窈窕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那一间间,一排排,一列列的书城中了。

      就连这一幕,都是那样“似曾相识”。

      雨仍然没停,江晚南在湿漉漉的道上飞快骑行。风儿带走了她的惊惧,却带不走那浓浓的,心底的悲愁。

      她带了伞,却没有拿出,任由雨滴肆意打落在她的头上,脸上,肩上,身上。

      真讨厌这雨淋淋的天气,它把天空都压暗了,灰灰的天,灰灰的云,灰灰的雨,灰灰的——暮色。

      跟着那灰灰暮色和雨雾一起包围住她的,又是那随时发作的病症——灰灰的忧郁。

      带着这份忧郁,她像个幽灵般,幽幽“飘”进宿舍大楼。

      “诶,你们听说了吗?校空手道社团的社长超帅的,哇塞!据说是全校女生心中的男神耶!叫裴....裴什么来着?”
      说话的是江晚南的同班同学兼室友,周雅。

      她是那类粗心的女孩子,大大咧咧。本应当为自己的平平相貌和矮小身材自卑的,但由于家中长辈疼爱,她这应有的自卑感从未显化,反倒是变成了谦虚的美好品质。

      “叫裴奕。他还是我们系的学长。那是个真正的天才,两年就修完了四年的课程,还年年拿国奖,大三就开始实习了,就在旁边的人民医院。”微胖的高个子女孩张雨说。她是宿舍的小灵通,全校的八卦几乎无一不知,也不知她到底从哪打听到的。

      “不是吧,他居然这么厉害?”

      张雨无语地咂咂嘴,她的精细突出了周雅的粗疏:
      “拜托,今早不是才跟你说过吗?又忘了?”

      走廊尽头,江晚南推开了303067的寝室门。

      室内两个女孩的谈话被中断。

      看着她落汤鸡似的浑身湿透,周雅惊呼:
      “晚南,你怎么弄成这样?!”

      张雨扫了眼她的背包侧边,同样诧异不已:
      “你不是带伞了吗?还有,图书馆这就闭馆了?”

      江晚南静静看她们,不答话,只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魂不守舍。

      “什么都无所谓啦!晚南,你回来的正好。嘿,我们正在谈一个超级帅的帅哥哦!”周雅笑嘻嘻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跟你说,他家还挺有钱的。最重要的是——他还单身呢!”

      “岂止是‘挺有钱’?裴安国际医疗中心,那可是海市数一数二的私立医院好吧,”张雨朝周雅翻了个白眼,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哪能不知道呀,我小时候还去那家医院看过病呢!”周雅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那里的医生护士,服务态度可棒了!”

      “花那么多钱,服务态度能不好?”张雨酸溜溜地说,“要把这么多钱给我,我给你舔鞋子都行。”

      张雨话里话外的讽刺意味,周雅浑然不觉。相反,她忽然惊觉到另一件事。

      “裴安国际医疗中心?”她大声惊呼,
      “难不成,他父亲就是——”

      “真棒,你的反应速度。”张雨竖起了大拇指。

      后知后觉,周雅兴奋地简直要上天了!

      “哇!晚南,我给你说——”

      “你们先聊,”江晚南疲惫地打断了周雅,煞风景地指了指白到透明的湿透衣裤,“不好意思,我得去冲澡了。”

      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从门缝中透出一丝丝热浪。

      望着那扇白雾雾的毛玻璃门,张雨耸耸肩:
      “我就知道她不感兴趣。”

      “晚南真是奇怪!”周雅努努嘴,
      “都是同龄人,平日里少言寡语也罢。可她居然对有钱的帅哥都不感兴趣?”

      张雨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她本身就是个谜一样的存在。”

      入学都一个多月了,寝室里的其他两人,彼此间都跨越了从陌生到熟悉的关卡。

      唯独江晚南,她对她们说出的话,加起来甚至都没超过一百句。

      她倒是个不错的听众。不论是周雅眉飞色舞的叽叽喳喳,还是张雨沉静犀利的絮絮叨叨。

      江晚南都会听着她们,看着她们。她的目光是那么的恬静,那么的专注,那么的亲切。

      单凭这一点,同寝室的两个女孩怎么也对她讨厌不起来,甚至还对她有点好奇,有点喜欢,有点欣赏。甚至,还十分庆幸和她做了室友。

      江晚南实在是太特殊了!她真的很美,很高挑,就是极少说话,沉默寡言。

      心理学系女多男少。军训结束后,学校破例给了女孩们自主挑选室友的权利。

      周雅和张雨因为性格互补,军训期间就自然而然凑到了一块。但也正是因为她俩实在太过“互补”,已经形成了完美的“闭环”,其他人根本无法加入她们。

      特殊又孤僻的江晚南是最终被剩下的那个人,自然就被分配给了“互补二人组”。于是,原本是四人间的寝室,轮到她们就只住了三人。

      室内布置了四张大学宿舍专用的桌床:上面床铺,下面书桌衣柜。三个女孩分别选好心仪位置的床铺后,剩下的那张就用来堆放共同杂物。

      现在,全班都知道班里有一个奇特的女孩,叫江晚南。
      或许没多久,江晚南的这份独特,会在整个校园内广为人知。

      冲澡完毕,江晚南匆匆爬上床,严严实实地拉上床帘,好让自己与世隔绝。

      她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她在想裴奕,高大帅气的裴奕。

      直到第二天清晨,室友们都离开了,她才缓缓爬下床,坐在书桌前发呆。

      她还在想裴奕,向她讨债的裴奕。

      这样有魅力的一个人,竟然又是来向她讨债的魔鬼?魔鬼!

      灾后,四妈赵萍暂时接管了江家的峰岩建筑公司。

      那天,她来到江承岩的病床前,诚恳而真挚地对兄妹俩说:
      “好孩子,你们才是江家的人。四妈只是暂时替你们打理公司。等你们都长大了,独当一面了,四妈一定把公司交还给你们。”

      说得多么好听,多么动人!

      岂料没多久,她竟然擅自变卖了公司!得到巨款后,赵萍人间蒸发。

      如此这般狠心操作,兄妹俩连医保外的医药费都差点付不起了,哪里还有钱赔给秀禾与小翠的家属?

      没有得到一分钱的赔偿,家属们当然不肯放过江家人。

      事实上,兄妹俩要是甘愿一直躲在乡下,家属们是没办法找到他们的。

      无奈乡镇学校的教学非常落后,江晚南初中三年的课程几乎全靠自学。江承岩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妹妹重新回到海市念高中。方老汉去世后,他便带着妹妹出发了。

      大城市通讯发达,眼线自然也就更多。那些个家属们打听到了二人所在,便接连不断找上他们。

      起初,兄妹俩还能对家属们好言相劝,直到他们发现,这些人根本是讲不通道理的。面对胡搅蛮缠的家属,他们没辙了,只能不断搬家。

      但不论是江晚南还是江承岩,都不会怪罪家属们的蛮不讲理。毕竟,他们也失去了亲人挚爱。

      兄妹俩都好善良。可是,上天不会公平地眷顾到每一个善良之人。他们早已身心俱疲!

      他们就在这样的疲惫中,熬过了一天又一天,终于三年过去,江晚南考上了海市大学。

      偏偏,学校里竟然还有一个讨债家属?这是何等的绝望!

      今天是星期五。她拨通了江承岩的电话。

      “哥,我这周末不回来了,”她压低声,
      “有麻烦!有大麻烦!”

      “哦?南儿,发生了什么?”电话里传来江承岩沙哑的声音。

      六年的磨烂残酷地剥去了他少年时代的青涩,曾经清澈如潭的双目变得深邃无比,就连原本清润的嗓音也变得低沉沙哑。

      江晚南起身瞥了眼门外,没人在偷听偷看。

      “家属!昨天又冒出来一个!就在我们学校里。他说我欠他的,”她的声音带了哭腔,也只有在哥哥面前,她才允许自己脆弱的流露。

      但她始终压抑住了哭泣的冲动。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秀禾那边的家属,还是小翠。总之,他应该不会在学校里对我怎么样......但我不能把人引到咱店里来,否则——”

      她说不下去,电话那头也同样沉默了。

      “哥,对不起!都怪我不好!”她抽了口气,自责又悲哀地说,
      “我干嘛非要去图书馆兼职——”

      “傻丫头,”他打断她,“怎么能怪你呢?”

      江晚南无声地掉下眼泪。

      江承岩忽然又想到什么:
      “我们好长时间没去看二妈了。”

      那场火灾之后,柳含烟精神失常,一直住在海市人民医院的精神科。人民医院距离海市大学不远。

      柳含烟的娘家人已经几乎放弃了她,除了承担为数不多的住院费用(医保可以报销九成以上),其他一概不管不顾。

      好在江家兄妹一有空就会去探望她。

      以往去看二妈,都是兄妹俩一同前往。江承岩眼睛看不见,单独行动会有困难。

      二妈每次看到江承岩,总会拉着他的手,“儿子儿子”地喊,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每次去,她的主治医生无一例外都会给出相同的结论:病人柳含烟尚未达到出院的标准。

      江承岩隐约感觉到,即便是达到了,她也宁可继续呆在里面。直面血淋淋的现实?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的勇气!

      “哥放心,我明天一定去看她!”江晚南飞快地答应下来,接着,她顿了顿,
      “哦不,星期天去。”

      不能是明天,必须再在寝室里躲一天,她才敢走出门去。必须再歇一天,她才有足够的力量,去承接二妈所经历的大风大浪。

      挂了电话,江晚南伏在了桌上,泣不成声。她想到了雨果笔下的悲惨世界——

      这就是生活吗?多无奈啊!多绝望啊!

      接下来,命运的大手,究竟会把他们推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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