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药》天瑶

3、三、长生

　　三、长生
　　再一次见面，高高在上的王者却难以跟时间抗衡，徐君房明显感觉到秦始皇的身体已经是油尽灯枯，不过是在强撑而已。
　　这个曾经横扫七国的君主，终究还是过不了每个人都必须面临的这一关。
　　“徐道长，长生药……咳咳……什么时候能带回来？”秦始皇一手扶着太监，身子有些发颤走到徐君房面前询问道。
　　似乎自己也感觉的到大限将至，他对长生药更是渴求。
　　“启禀皇上，贫道需要童男童女各自一千人献给神仙，三个月之后，贫道一定可以将长生药带回。”
　　“好，朕准了，徐道长你一定要尽早赶回来。”几乎不等徐君房说完，秦始皇已经迫不及待恩准他的要求，“你……迅速在琅琊挑选童男童女，一天之后立刻启程!”虽然有些气喘，然后最后一句话他却是说的掷地有声。
　　“是，贫道遵旨。”徐君房道，他眼中仿佛有什么闪过，“贫道斗胆，恳请皇上停止骊山墓的修建。”
　　这是他第三次提这个要求，以前是为了她，而现在更多的是为了天下的百姓。
　　秦始皇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沉默片刻。
　　“徐道长，仙子一定会将长生药赐给朕吗？”他终于开口，语气中仿佛有无法捉摸的悲哀。
　　徐君房愣住。
　　“朕扫六合、灭七国，如此功绩古往今来谁人能敌？”秦始皇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音调陡然升高，“万一你拿不回长生药——难道要朕死后连安息之地都没有吗？！”
　　“咣当”一声金色的酒杯落地，秦始皇拂袖而坐，剧烈地喘息着。
　　“臣一定会将长生药带回。”徐君房从容道，不再强求什么。
　　“好、好，”秦始皇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朕等你回来，到那时，朕一定停止修建骊山墓。”
　　--------------------
　　“叔叔回来啦！”男孩儿高兴地抱住徐君房的腿。
　　“明儿，不许没规矩。”白衣妇人立刻把男孩儿拉到怀里，也不敢看面前的白衣男子，只是低声说道，“君房，蒙将军在屋里等你。”
　　徐君房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快步走进屋内。
　　“徐道长，打扰了。”蒙恬抱拳笑道，“我也是刚刚让手下查到这里，难怪你在街道上你如此紧张他们的安危。不过……”他话锋一转，“毕竟这是……你跟你嫂子住在一起不怕招人闲话吗？”
　　蒙恬依旧在微笑，然而这个微笑却是冰冷刺骨。
　　孟蓉仿佛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住了，她脸色苍白如雪，立刻解释道：“不是的，将军您误会了……”
　　不等她说完，蒙恬立刻挥手打断她。
　　“蓉儿，”徐君房突然改了称呼，让妇人也惊诧不已，“你带明儿先下去。”
　　孟蓉的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徐君房看了她一眼，眉毛一挑：“那么，蒙将军，请跟我来。”
　　说话间只是轻轻一跃便飞上房顶。
　　蒙恬微微一笑，跟着飞了上去。
　　“果然如此。”蒙恬将手抱于胸前，“本来我只是怀疑，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了。”
　　徐君房随意地坐下：“我不明白将军的意思。”
　　蒙恬坐到他身旁，看着他的眼睛，语气突然变得凌厉：“你曾不止一次向皇上建议停止修骊山墓。”
　　“那又如何？”白衣男子盯着他，毫无惧意。
　　“你哥哥七年前在骊山修墓，三年前暴毙。”蒙恬握紧了手中的刀，似是露出一丝笑容。
　　听到这句话，白衣男子的内心突然震了一下，接着冷笑道：“蒙将军还真是费心了，不知道查了多久？”
　　听到这样带有讽刺的话语，蒙恬却不生气，片刻后，忽而问道：“你明明已经先走，为什么又冒险回来救我？”他看对方不说话，又接着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早就算好了海鱼出没的时间——所以才让我们整整等了一夜，在最疲惫的时候迎来了海鱼！”
　　徐君房不动声色。
　　“你这么做，无非是向利用海鱼作掩护，不想再出海。”蒙恬说的很直接，“是为了你嫂子吧！你想留下跟她在一起。”
　　徐君房脸色微微一变，手指不易察觉的握紧。
　　“但是既然已经为我设了一个局，为什么又回来救我？”蒙恬不解。
　　“并不是救你，而是救那一船士兵。”徐君房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随意剥夺别人的生命。”
　　更重要的是，即使他可以凭借海鱼作为借口不出海，他和她之间也是绝无可能的。何必为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牺牲那么多无辜人的性命？那么，他也只有另外一种选择——尽他最大的力量，保护她的儿子。
　　他的声音很平静，并没有多么激昂，然而这句话中迸发出的力量却让蒙恬为之一震。
　　“所以，你设局陷害皇上？”蒙恬叹了口气，“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长生药……”
　　徐君房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向天空，灵魂仿佛已经游离出身体。
　　“你不怕我禀明皇上之后，他将你斩首？”蒙恬看他许久不言语，追问道。
　　徐君房露出不可捉摸的笑意：“即使你告诉皇上，他也不会信你。因为，他已经对追求长生入了魔，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不会放弃。”
　　“没错。”蒙恬苦笑，“皇上……与年轻的时候相比，改变太多了。”他感慨万千，仿佛又想起了以前，有些悲哀的笑了一下。
　　“蒙将军，”徐君房作揖，表情突然严肃起来，“贫道无能，不能救天下苍生于苦难之中，只想保得这些孩子平安而已。我也不隐瞒什么了，我此次出海的目的就是为了带他们离开这纷扰之地，去过平静的日子。”
　　他说的坦白，反而让蒙恬一笑，摆摆手：“罢了，能逃一个是一个。更何况，能跟心爱之人厮守在一起，确实是人生一大美事。你也确实聪明——不能一起留下，一起离开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嘛！”
　　他开起了徐君房的玩笑。意外的是对方却只是苦涩一笑，眼中闪过深不见底的落寞，语气里有一丝无奈和忧伤：“她不会跟我走的……”

　　从屋顶下来之后，徐君房跟孟蓉母子二人一起吃晚饭。
　　自从徐君房的哥哥徐敬被征去修骊山墓以来，他们三人仿佛成了一家人。然而，徐君房和孟蓉却从未逾越半分。只是今日的晚饭，吃的格外别扭。
　　徐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吃完饭立刻跑出去玩耍，将房间留给了二人。
　　四目相对，房内却陷入持久了静默之中。
　　“君房……”终于还是孟蓉开口，“我们如此……的确于理不合……”
　　然而只说了一句话，她便说不下去，微闭了眼睛，抬手擦去了从眼角飘出的一滴泪。
　　“你放心，奉皇上的旨意，再过一天我就要启程去蓬莱了。”徐君房平淡地说道，转过身去背对着女子，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这么……快？”孟蓉显然有些意外，脱口问道。
　　“是啊，很快。”徐君房木然地说着，依旧没有转身看她一眼，“明儿会跟我一起走，他留在这里，迟早要没命的。”
　　“没错，带他一起走。”虽然不舍，孟蓉却是万分同意，“秦国徭役繁重，他能跟着你……我也放心了。”
　　“你呢？”他淡淡地问道，手却紧握成拳状，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你……跟我们一起走吗？”
　　“不，我……会留下。”她有些抱歉的看了一眼那个白色背影，黯然回答。
　　听到这个意料之内的回答，徐君房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问道：“你还要等他？”
　　“是的。”女子的回答很轻，却很坚定。
　　“为什么？”他陡然转身，眼里露出的红色仿佛是即将杀人的颜色。
　　“因为……他是我丈夫。”她声音微弱的仿佛听不到，却一字一针扎进徐君房的心中。

　　一日后。

　　“君房，明儿就交给你照顾了。希望你能真的带他找到仙岛。”女子握住他的手，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迟迟舍不得放开。
　　“你放心，他一定不会像他父亲一样生活。”徐君房极力用平静的语气跟她说话，看着这个爱恋了许久的女子，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在她耳边悄声说道，“若是能回到从前，我一定将你抢过来。”
　　孟蓉的泪水猛地流出，滴落在他手心里。
　　“傻瓜。”他在她额头轻轻一弹，神色闪烁，仿佛要想要说什么，最终却还是微微一笑，抱起徐明上船。
　　——那样残酷的现实，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她。若是知道她的丈夫已然去世，她还会肯活在这个世上吗？他是最了解她的性格的，实在是过于贤良淑德了。
　　离别之际，他看着她，眼光中流露出来的温柔、无奈、不舍，种种复杂的情愫交织成一张密集的网，犹如他与她的生命交织错综。在那样相互缠绕的日子里，他们度过了苦涩却甜蜜的一段时光。如今，即便真的分开，又真的能够相互忘却么？
　　海风吹了许久，他终于开口喊道：“开船——”
　　她极力向他挥手，直到已经看不到他，终于不可抑制在岸边放声大哭。
　　“叔叔，你哭了？”徐明呆在徐君房的肩膀上，手心里竟然接到一滴泪。
　　“没有，是一滴海水被风吹到你手上了。”徐君房淡淡的笑，却始终望着琅琊的方向。
　　十几艘船带着千名童男童女向仙山前行，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真的能够找到传说中的仙岛和不老药。

　　三个月后。
　　“徐……徐君房……回……？”秦始皇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
　　他苍白的容颜上布满皱纹，双手已经枯瘦如柴，连说话都无法完整地表述，只能断断续续的。
　　“皇上，还没有。”作为秦始皇的心腹，赵高很清楚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一个人若是连天下都掌握在手中，最希望的便是永远看着他的江山。然而，即使是最强者，时间也从来不会对他们有任何特殊的照顾，最后的结局也无非是一剖黄土罢了。
　　秦始皇的脸上露出了无比失望的表情，进而有些愤怒：“还……没有……朕……朕……咳咳……”他使劲儿扶住赵高，“朕还能……等到吗？”
　　“皇上功盖万世，洪福齐天，一定能等到。”
　　“是吗？”秦始皇猛地喘气，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快……传、传……”
　　赵高吓得立刻向外喊道：“快、快传御医！”
　　他即刻转头，却发现秦始皇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嘴里喃喃说着什么已经听不清。
　　“皇上，您说什么？”赵高凑到秦始皇耳边，只能听到两个字——
　　“长……长……生……”
　　第三个字再也说不出来，秦始皇已然停止了呼吸。

　　“叔叔，那儿好漂亮啊！我们就是要去那里吗？”徐明扯着徐君房的袖子，开心地喊道。
　　徐君房拍拍他的脑袋，无限向往：“是的，那里没有皇上，没有徭役，没有战乱，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真的吗，那是什么地方啊？”
　　“是蓬莱。”徐君房微笑道，“是我们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