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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身是菩提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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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言九说,马大师,其实我还挺有炼器天赋的。
马仙洪:“哦?”
他问,何以见得?
言九实事求是,举例论证:“你见过我削铅笔没有?”
119.
梁五儿对杨烈说,小九是天才,炼器的天才。
杨烈毫无兴趣,更无意自家小徒弟去学那些敲敲打打的活。
杨烈:“哦。”
他问,何以见得?
梁五儿实事求是,举例论证:“你见过小九削铅笔没有?专注沉静、流畅安静,笔尖削的又尖又明,一削一下午,一次一大把,这不是炼器的天才是什么?”
杨烈一脸冷漠:“是小孩儿,小学一抓一大把。”
梁五儿说,门长,你不识货。
杨少爷说,五,你真欠抽。
120.
八奇技——神机百炼。
非亲非故、无缘无故的情况下,言九说我是天才给我看看,马仙洪就把秘籍丢给她,而后自己忙去了。
得偿所愿,她的眸光反而倏然冷了下来。握着薄册的手越收越紧,她轻啧一声,翻都没翻就撂下册子走到门外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恐怕就算她这会儿把神机百炼挂咸鱼出了,这位马教主都不会跟她计较。
八奇技呀——八奇技!妙兴爷爷说得好,什么他妈的八奇技!
121.
什么他妈的八奇技的继承人之一张楚岚很忐忑。他本来拉着徐三听唐门往事听得正起劲儿,结果兜里手机震动个不停,他几次三番熄了屏,却耐不住对面坚持不懈的精神,只好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赫然四个大字儿:长毛老哥。
又来?
长毛老哥,是他给后山遇上的那人取的新名字。昨晚他从半梦半醒到被惊出一身冷汗,手机屏幕上落的就是这备注。
“张楚岚,你娃行嘛!我眨个眼的功夫,你都能跟这货加上联系方式是吧!”
刚按下接通键,对面那人的声音一下子就顶到他天灵盖去了,川音都出来了,看来真是被气着了。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不,也许比昨晚火还大。
张楚岚讪笑着回道:“言姐,误会!都是误会!都是他非要加我的!我拒绝不了呀!”
“行,拒绝不了是吧!张楚岚,”她咬牙切齿又带着笑意缓缓道,“我之前是不是说过请你吃饭来着,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你意下如何啊?不会又能拒绝了吧?”
话题转变速度之快,张楚岚心情之沉重丝毫不亚于当年秦始皇展开地图看见匕首时——坏了,要挂!
目睹凶杀现场、撞上俩人私会、接了午夜凶铃——你说到底为什么,都是我的错。
在他沉默期间那边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干脆利落地撂下一句:
“晚上见,张楚岚。”
被挂断后,张楚岚忽然把手伸给一直旁边贴着听电话的冯宝宝:“宝儿姐,你帮我看看,我这生命线是不是也断了。”
“哦哦!”冯宝宝眨了眨智慧的大眼睛,抱着手机拍了一张,“莫慌,我让大师帮你看哈。”
不多时,冯宝宝把手机递给张楚岚。
送你9999朵玫瑰花:生命线深刻鲜明,说明生命力强,健康长寿。不过没关系,我已经用美图秀秀帮他擦掉了。放心吧宝儿,效果立竿见影,今晚他就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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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9999朵玫瑰花:对了,这谁的手?不会是张楚岚的吧,我这么好心,他看见了不会感动哭吧。
宝:没得事。
张楚岚:“……”
张楚岚看着那一串数字9,道:“宝儿姐,你这大师不会是言小姐吧……”
123.
屋外漆黑,包间雅静,扒着窗子确认好逃跑路线,张楚岚才在正点菜的冯宝宝身边坐下。
“宝儿姐,你说这言小姐这么久还不出现,是不是摇人去了?”
冯宝宝看了眼微信,道:“九儿说马上到,叫我随便点。”
菜单上每道菜下附的数字看的贫穷大学生张楚岚直揪心,不禁感叹这言大小姐还真是人傻钱多,这种又偏又远还死贵的店都能给她找出来。
……
等会儿!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岂不正是天然的抛尸圣地。
张楚岚顿悟了,他决定拉着冯宝宝现在就跑。他刷的起身,恰在此时,门被人推开,跟着进来的服务员被他吓了一跳,很快又露出专业的笑容:“张先生,少安,这就给您上菜。”
被当成催菜的了。
张楚岚抽了抽鼻子,坐了下来。
——真的很香啊这菜!
124.
张楚岚啊张楚岚,不能再吃下去了,宣布停止!
他再次拍桌而起,这一次推门进来的是言九。四目相对,她挑了挑眉梢,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分不出神来应付他。
“哎!爷爷,您别说了,我已经知道错了嘛!再说我不回去了啊——不入川就不入川!我找我哥去,哼!”
“还提他!都是他教的你,你现在都敢跟荣山动手了?年少有为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中气十足,字字清晰无比,隔了老远张楚岚都听得一清二楚。没想到这大小姐背地里也会挨人教训,他正觉得有些好笑,却忽然一顿,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清晰得过分了。
这些话仿佛不是落在他耳朵里的,而是硬生生砸进他脑海中去,非要留下个印记不可。
他想起网上流传的言九揍王并的视频中她口中数次亮起的蓝光,以及徐三的话:
“言家的言,是言出法随的言。”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言出法随。
这种方便的能力……
真是幸运。张楚岚熟练地露出一个半是讨好半是怂的笑,皮下是古井微澜,掀起一阵笑意。他想道,压对宝了。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言九再看向张楚岚时对方已经凑在她脸前了。
“终于到了,言姐!我跟宝姐是望眼欲穿呀,你看我,正打算上门口候着迎接你呢,没想到你先进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言九沉默了一下,道:“你跟我出来。”
本来还在埋头干饭的冯宝宝应声抬头看了过来,言九对她摆摆手:“宝儿,继续,别担心。”
冯宝宝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要得。”
125.
跟在言九身后绕过一个弯,店前勉强还算亮堂的灯火被圈在原处,只剩一片孤月的光辉照着二人。
言九开门见山,问:“你对他了解多少?”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那个长毛老哥。张楚岚当时匆匆一眼,暗自揣测,想来二人关系匪浅。
唉,他理解,全性嘛,当然要小心点。虽然时代变了,可人却不会变。有些人不该被人知道,就像有些人注定要藏一辈子。
他本来是如此打算的,可惜,不能如愿了。
老祖宗古话说的好,君子有成人之美。他虽然不是君子,可要是能让另一个人如愿,大概也不错。
“我甚至没来得及问我大哥叫什么,至今都深感遗憾。姐,别这表情,我不打听!不打听!”张楚岚急忙保证道,他将手机解锁递给言九检查,“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打一照面,电话我也删了,来电记录来前也都删干净了,一点儿不给你们添乱!”
“张楚岚,你要忘的事有很多。”
如果不知道她的底细,这话也许根本不会引起张楚岚的注意,充其量算是一句威胁。可是知道了言出法随这种秘法的存在,再想要忽视她的话就很难了。
她能做到让他“忘”?
忘掉多少?又能让多少人忘?
“这个你大可以放心,我是大学生,记性有保障。我睁眼罗密欧与朱丽叶,闭眼罗密欧与忽必烈。”
“那不是还剩个罗密欧呢。”
“考试的时候就不剩了。”
“……张楚岚,我说真的。”言九沉声认真道,“别去跟任何人打听他的事,更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见过他。”
张楚岚忽然一笑,从兜里摸出一支烟晃了晃,言九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她扬手之间一缕火星在黑暗中乍然迸现,燃着那支烟后摇曳着随风而散。也许是烟的缘故,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喑哑沉闷,郁郁难解:“我也说真的,我哪儿有人可说,哈~”
末尾的一声笑仿佛一声叹息,寂寥萧索之意扑面而来,使她不可避免的怔了一瞬。
言九背靠着墙,凉意透过衣服攀上她的脊背,僵硬冰凉。她挺直了背,仰头看向眼前低着头的少年。碎发遮掩下他的面容阴翳不清,这人到底什么样?
不摇碧莲?人贱无敌?
好像不全是吧。
虽然接触不多,但是张楚岚给她的感觉和别人不同。同龄人之中,灵玉赤诚、王也温润,无论如何,都是干燥舒适的。
可张楚岚不是。
像永无间歇的连绵细雨落在小巷凹凸不平的石板上,阴暗潮湿到生出片片青苔。她蹲下身去看,才发现松动的石板下顶出一棵纤弱稚嫩的花。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了曾经走在山间冷雨之中日子,好像一抬起眼,就能看到灰蒙蒙的天、冰冷巨石上扭曲的符文、还有持伞立于雨中的……杨烈门长。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一手附上张楚岚的手背,修长的手指滑到他凸起的指节上。他无意识抖了一下,幸而言九先一步取走夹在他指间的烟,不然恐怕此刻已掉在地上了。
张楚岚回过神,刚想道谢,就见她红润的唇已贴上自己方才含过的那截海绵上,嘴唇与烟粘连的一刻便在润湿的烟头上晕出几分薄红。他心下一惊,只觉得喉头有些干涩发紧。烟雾从她嘴边溢出,在这阴暗的角落里却好似冬日暖阳下的一丝热气袅袅而上。
他几乎想要凑上去感受那热度。
好在忍住了,张楚岚一双手握得死紧,暗自庆幸道。
“张楚岚,”她说,“我这辈子听过太多话,想或不想。所以,不多你一个。其他的事,你想说,我可以听。”
126.
“不过有些事,该忘还是忘了的好。”
127.
仗着腿长,脚下又轻盈,言九很快便重新投入饭店那片堂皇的光亮中去了。望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张楚岚将剩了一半的烟重新塞回嘴里,牙齿轻咬着,又忍不住用舌尖抵了上去。
比他想的还顺利。
先前就察觉这姐心软,没想到居然到了这种地步。只要他肯展现那么一点点孤寂无助,就能轻易触动她。
到这里就够了。
张楚岚不学心理,比起原因,他更在乎结果。按理来说能够进一步印证自己的猜想,以后拉拢利用言九时能够有的放矢,事半功倍,他应该心满意足了。
可是他总觉得还不够。
美则美矣,了则未了。
她到底是同情他,还是与他同病相怜?
……不该听三哥说那么多的。
吐出嘴里的烟头时他鬼使神差地用手接下来,磋磨了片刻,转手摁熄在墙上,而后握在掌心揣进兜里。他准备回去找冯宝宝,刚迈开步子,指尖忽然被什么薄而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他心念一动,将其掏出,是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纸条。
展开,其上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这是……?”
128.
“先生,刷卡还是现金?”
张楚岚大惊失色:“不应该有人结过了吗?”
对方笑眯眯地又重复了一遍:“先生,刷卡还是现金?”
张楚岚:!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托!都是饭托!
早知道就下载一个反诈app了!
129.
对面的包间里,言九忽然打了个喷嚏。一旁的陈金魁关切道:“我就说就算是修行之人也不能对着空调吹,言小姐,不如魁儿和你换个位置如何?”
言九扫了一眼这张除了二人之外再无一人的桌子,心说这位置空成这样咱就别玩抢凳子那一套了。
她摇摇头,道:“有人背后骂我而已,没事。”
130.
虽然还没正式发出通报,但是通过内部消息,言九早在下午就知道十佬那边已经以无故斗殴的名头把她禁赛了。
据吸古阁那边的人所说,十佬在怎么处置她这事上分成了两派。
作为受害人家属,王蔼要求严惩不贷。风正豪与此事牵涉太深,不便表态,被划到王家那边去了,沉默了整场。小栈的牧由看热闹不嫌事大,也站到了这边。陆家虽然与言家交好,但陆瑾素来主张公事公办,不偏不倚地表示言九确实该罚。
这边话刚出口,那边吕慈已经怼上了。陆瑾和吕慈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若说帮着言九靠的是吕慈心中不多的那一分情分,那么和陆瑾抬杠则是他的本分。
最近跻身十佬之位的那如虎一向随大流,这次居然主动表示小孩子打闹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大有要轻轻放过之意。
考虑到那如虎和丁嶋安的关系,他的反应尚且在王蔼意料之中。马家和唐门有交情,佛门慈悲为怀,那如虎带头,关石花和解空大师俩人自然和他一边——唯一令他意外的是术字门的陈金魁居然也站到了这一边来。
四个人要求严抓、五个人同意轻放,最后由老天师拍板决定停了她的赛。
为表公正,张之维特意补充了一下,从今以后言九都不得再参加罗天大醮,既,剥夺继位天师权利终身。
瞧瞧,张之维表示,难道这还不够严厉吗?
王蔼:?
这和鱼失去了自行车有什么区别?
131.
“唉!”言九拿张灵玉递给她的纸巾抿了抿眼眶里的泪,“我以后再也没机会做天师了,呜呜。”
王也一手托着脸,打着哈欠问:“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个抱负?”
“你不懂,师兄。我要是拿到天师资格证,这得加多少综测分!”
本来还想安慰她的张灵玉:“……”
哭一哭也好,出出脑子里的水……
132.
言九有着清晰的自我认知。她能在圈儿里横着走,大多归因于有个好哥哥。加入全性后丁嶋安从前人品口碑再好,在新环境新形势下总显得不大可信。尤其是撞上跟她有关的事,这人的道德底线更是一降再降,稀薄得可怕。
但是要说陈金魁——当今术字门的领头人——会为了这个理由为她扛大旗,言九指定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何况,言老爷子一向对术字门颇有微词,很看不上他们的做派。两边虽不能说是十分友善,也算得上是针锋相对了。这种情况下,陈金魁不止不趁她病要她命,反而还为她公开得罪王家,简直称得上一句品行高尚。
魁爷有没有那么好心她不确定,但是推己及人,她笃定这事有鬼——这是想拉拢她?
可是怎么想她都和术字门毫无关联。
除非——
133.
“那位王道长天赋异禀,绝非池中之物。我知道言小姐与他交情颇深,有您引见,相信王道长一定会愿意坐下来和我好好谈谈……”
这位术字门门长实在的哟,图穷匕见也还讲究个图不是,这是干脆直接拿着算盘在她脸上摩擦啊……
她笑了笑,回道:“吃菜,吃菜。”
人虽然不是好人,菜总归是好菜。
如果张楚岚也能喜欢就再好不过了,无量寿佛保佑。
134.
翌日,言九被停赛这一消息迅速传遍了龙虎山。其中最受打击的是言九那一场原定的对手,他原本寻思着必输无疑,于是花了一大笔钱压言九胜。谁承想一朝爆冷门,回到解放前。
伤心欲绝之下此人一刻也不停地离开了龙虎山这片伤心地。
两个晋级选手,一个被打躺了医院,一个赌博回了老家,张灵玉就这样晋级决赛了。
“玉啊,我知道冯宝宝号称是来替张楚岚扫清障碍的。虽然你嘴上不说,但是你心里怎么想的我都知道。”言九拍拍他的肩,大声道,“再苦不能苦孩子,别人有的,你也要有!其实我也是来为你扫清障碍的!”
瀑布下张灵玉张开眼,把她的手扒拉开,问:“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蹲在他边上也被溅了个精湿的言九擦了把脸:“谁说我要走了?我才不走,我还得留在这里看我们灵玉当天师呢!”
张灵玉看了一眼比自己当上天师笑得还开心的她,勾了勾嘴角,重新合上眼,应了一声:“嗯。”
“诶——”显然她对这回答不满意。
“一定。”张灵玉的微不可察地笑叹一声,于飞流击水之声中一字一句道,“一定不会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