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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引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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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是她十八岁的成人礼。
众星捧月,她应是最璀璨的明月光。
可事实并非如此。
名为成人礼,实际上是商人们合作会谈的借口罢了。
更何况,自从她修改高考志愿后,安远江再没看过她一眼,又怎会好心为她举办成人礼。
成人礼的会场设在海边,此时夕日欲颓,海浪泛着橘红色的波光,就连纯白的裙摆也镀上了一层厚重的和光。
安晚秋逃离了嘈杂的会场,独自来到海边散心。
脱去硌脚的高跟鞋,沙土细软,细腻的触感舒缓紧张的神经,海风卷起鬓边碎发,安晚秋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不喜欢规矩,自然也不喜欢那个处处限制她行为的家庭。
如果可以,她想逃离城市,躲入依山傍水的小镇,开一家花店,养几只猫猫狗狗,自由自在过完一生。
十八岁的少女天马行空,沿着海岸信步漫游,畅想着永不可触摸的未来。
不知走了多久,她席地而坐,目送赤色的太阳落入海岸线。
妈妈去世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傍晚。
面带微笑,走得释然。
天色已暗,安晚秋正欲起身,忽然听到不远处的花丛中,似有一声若有若无的猫叫。
寻声找去,只见一只小猫蜷缩在树枝上,遍体纯白,像是春末未化的白雪。
“你怎么上去的?”
安晚秋环视四周,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工具。
估摸树的高度,安晚秋拾起裙摆,简单打了个结,打算冒险试一试。
小时候,安晚秋便是个闲不住的孩子,仗着有家人的宠爱,翻墙上树都是常事。
所幸曾经的技术早已深入骨髓,安晚秋三下五除二便攀上了粗壮的枝丫。
凑近些,安晚秋这才发现小雪球的眼睛不知被什么东西糊住,四爪紧紧攀着枝丫,瑟瑟发抖。
“别怕。”明明对着小猫说的话,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轻轻压了压枝条,安晚秋试探性往小猫那边靠。
不行,距离太远。
更何况树枝易折,猫和人只能保一个。
安晚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安小姐,这里!”树下,有人唤她。
向下望去,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树下,拼命朝她挥舞手臂。
眼前的场面越发虚幻,安晚秋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容貌。
一阵天旋地转,梦便醒了。
入目是熟悉的天花板,安晚秋愣了两秒,随即头疼欲裂,昨夜的记忆化作宿醉后遗症,一股脑钻入脑海。
糟糕,喝大了,丢人了。
安晚秋懊恼地拍拍脑门,妄图将那些羞耻的记忆拍出脑壳。
她怎么就因为外人的两句话想不开呢。
说来说去,安晚秋总归是个局外人,又何必自寻烦恼,死乞白赖非要掺和那些不相关的旧事呢?
想到这里,穆秦的“泄密”而压抑的心情一扫而空。
一夜宿醉,反而使得安晚秋想开了很多。
找时间和慕遇辰好好谈谈吧。
安晚秋拿起手机,刚点开聊天,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安晚秋和安栀面面相觑。
“我以为你还在睡。”安栀进退两难,尴尬地解释。
安晚秋不以为意,手中快速按着返回键退出聊天界面,目光却徘徊在她身上。
片刻,她艰难开口:“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安栀怀疑她喝多把脑子喝傻了,不然她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没头没脑的话。
安栀颇为无奈:“比起以前的祸事,你这点麻烦算什么。”
安晚秋凑上前,亲昵挽住安栀的胳膊,撒娇道:“这不是有个神通广大的姐姐为我遮风挡雨嘛。”
可是我不是无所不能,护不了你一辈子。
安栀看着这个似乎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犹豫再三,终是说不出这么狠心的话。
“你啊,多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耍赖皮。”安栀笑笑,任由她黏着自己说东谈西。
话题兜兜转转,不知怎么就谈到了穆家。
安晚秋兴致正高,一时冲动,也就说漏心声:“姐,你觉得穆秦和穆良谁更靠谱?”
话刚出口,安晚秋就恨不得让时光倒流,宁愿装睡也不愿和安栀谈这些。
出乎意料的是,安栀不但没生气,反而正襟危坐,认真思考她“无心”的问题。
“其实……”安栀沉吟,“我觉得这两个人都不可靠。”
安晚秋眨眨眼,疑惑中藏了点小兴奋:“你也是这么想的?”
“当初穆家上门提联姻的时候,不仅是我,就连爸也不认为把若苒嫁给穆良是正确的选择。”
安晚秋不禁坐正了身体,负面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那为什么还——”
安栀置若罔闻,仍自顾自地说着:“从穆家的家族产业来讲,我们两家可以强强联手;可单从人品方面,穆家的人多少都有些……不正常。”
最后三个字,是安栀斟酌许久,所选择的较为委婉的形容词。
比如压榨员工的慕遇辰?
不知道安栀指的是哪方面,安晚秋第一反应却是某位拖欠工资的酒吧老板。
“若苒岂不是入了狼窝?”安晚秋忧心忡忡,说着就要起身,“不行,我得去找爸谈谈,把这门婚事退了。”
安栀只手按住安晚秋的肩,轻而易举就将她固定在床上。
安栀抬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恨铁不成钢地说:“订婚宴都办完了,全城的人都知道我们两家联姻的喜事,我们安家此时出尔反尔闹退婚,以后谁还会和我们做生意?”
安晚秋捂着脑门,盯着天花板思索几秒:“那……如果是穆家引出来的祸由,我们退婚不就是顺理成章了吗?”
智商也是会传染的吗?安晚秋和慕遇辰所说的话简直如出一辙。
安栀揉了揉太阳穴,与生俱来的控制欲让她产生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不行,她安栀辛辛苦苦呵护了十几年的妹妹,怎么能如此轻易倒贴给那个老狐狸,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空手套白狼的美事。
安栀久久不语,安晚秋便顺理成章理解为默许了,高兴地跳下床,哼着小曲儿洗漱去了。
当安栀从被挖墙脚的恨意中醒神时,安晚秋早就换上了新衣服,化了淡妆,美美出门了。
“她去哪了?”安栀追下楼,却为时已晚。
回想起方才安晚秋对她说过的话,郑秀芳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未来“亲家”。
郑秀芳说:“三小姐说,她看星星去了。”
安栀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疑惑:“她还没醒酒?大白天哪来的星星?”
—
现在时候还早,估计慕遇辰还在穆家的公司忙他的事,安晚秋便先回了自己的别墅。
登入网站,安晚秋点开熟悉的头像,发去一句问候。
[迩零:舍得搭理我了?]
[禾火:最近忙。]
[迩零:您日理万机,不像我,连份正经工作都没有,只能靠着几分技术赚个温饱钱。]
你家温饱钱百万起步?
[迩零:说吧,这次让我查谁?]
说实话,安晚秋还没想好。
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她现在所面对的,其实是牵连两家命运的岔路口。
安晚秋没有商场磨砺出的经验,在安栀看来很简单的问题,落到安晚秋的手里就仿佛一块烫手山芋。
不扔,它烫手。
扔了,安晚秋饿死。
安晚秋摆弄着手机,点开了聊天界面。
[AWQ:慕老板,在忙吗?]
[遇辰:不忙。]
回得还挺快。
[AWQ:穆秦都跟我交代了,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AWQ: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哦。]
[遇辰:虐待残疾人犯法。]
安晚秋一通语音砸了过去:“慕遇辰!你都被人卖了还和买主讨价还价?”
等了许久,慕遇辰慢悠悠回了语音:“这不是被你赎回来了吗?”
对于这脑回路,安晚秋只能说一句服气。
安晚秋正要把他拉进黑名单,像是有所感知,对方又发来一条信息。
[遇辰:我最近在忙十里镇的事。]
[AWQ:是之前被撤资的事?]
通过大姐之口,安晚秋对十里镇被撤资的来龙去脉有所了解。
[遇辰:替我谢谢你姐,多亏有她这个项目才能重新启动。]
重新启动,就意味着未来的十年二十年,十里镇将一改往日,不再是被人遗忘的山间小镇了。
安晚秋打心眼里替镇上的人们高兴。
[AWQ:那太好了,你在哪儿,我现在去找你。]
左等右等,安晚秋没等到他的消息,反而等到了安启卓的电话。
“姐,快回来,爸被警察带走了!”
—
安晚秋想过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
据安若苒说,他们正照常开例会,警方突然到来,说安远江可能与一场谋杀案有关,便将安远江拷走带上了警车。
这件事不仅迅速登上了今日的财经时报,甚至惊动了多年不问世事的安老太太。
安若苒显然是被吓到了,面色苍白得吓人:“三姐,你说爸怎么可能与谋杀案扯上关系呢!”
“若苒,你先冷静一下。”姜素雅将浑身颤抖的安若苒搂紧怀里,目光落下沉默的安栀身上,“安栀,警察那边怎么说?”
安栀垂眸:“警方说,事关多年命案,他们也不能透露太多信息。”
提到多年命案,听者脸色皆是一变,唯有安晚秋神色如常,似事不关己。
本以为是以故意伤人的罪名逮捕穆良,没想到反而重伤了安远江。
这不是她预期的规划。
难不成……
安晚秋正想找借口脱身,好巧不巧,一路匆忙赶来的安老太太在此时到了家。
“这到底怎么回事!”安老太太连气都喘不匀,进门就大喊,“好端端怎么会和命案扯上关系!”
一众晚辈暂时放下惶恐,七手八脚地上前搀扶安老太太。
安晚秋知道老太太向来不待见自己,也没胆子上前沾手,替老太太倒上了一杯水,默默退回原位。
“栀子,”安老太太紧紧握着安栀的手,“是不是你爸得罪什么人了,你们别瞒着我这个老婆子……”
安栀生怕她一个不顺心就倒下,急忙递上一杯水,低声说着连安晚秋都听惯了的话术,试图安抚老太太的情绪。
老太太那边七嘴八舌,乱作一团;反观安晚秋倒是无事一身轻,拿着手机发信息。
[AWQ:你干的?]
[遇辰:算是吧。]
安晚秋嗤之以鼻,自然不信他的鬼话。
[AWQ:怎么做到的?]
[遇辰:一报还一报而已。]
这是摆明了不想告诉她。
安晚秋懒得再和他打哑谜,正要抬屁股走人,手机却及时弹出消息提示音。
[遇辰:我在宠物店。]
[遇辰:现在来,我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
这家伙,真该揍他一顿。
谜语当前,真相触手可及,安晚秋又怎么舍得放弃,动身准备离开。
“站住,”老太太眼尖,即使安晚秋压低的步子也没能逃过她的眼,“干什么去!”
“有些事……”
安晚秋话都没说完,老太太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心虚:“你爸被抓,是不是你干的!”
安晚秋不可置信:“奶奶?”
“奶奶,晚秋怎么会做这种事?”安栀忽然放低了声音,“她对那些事不知情。”
“你爸都快进监狱了,你还护着这个吃里扒外的野种!”安老太太真是气疯了,竟口不择言,指着安晚秋骂道,“你和你妈一样不务正业,天天在外勾三搭四,活该早死。”
老太太的一番话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刀,活生生割开了她的血肉,将她最深处的秘密挖出,血淋淋地公之于众。
“您胡说些什么!”不待孩子们反应,姜素雅拍案而起,怒目而视,“阿温就是被你们安家活生生逼死的!”
这一意外插曲,反而唤醒了安老太太封尘已久的记忆:“对,我差点忘了,你是她妹妹,你们一家子一条心——”
“晚秋!”
安栀来不及阻拦,一直沉默不言的安晚秋忽然动了下,随后推开欲上前安慰的人,夺门而出。
安若苒欲追,手边的手机却蹦出来一个眼熟的号码。
听完电话里传出的话,安若苒冷汗直流。
“奶奶,妈……别吵了。”安若苒握紧手机,骨节渗出一抹惨白,“穆家的电话,穆良也被警方带走了。”
—
安晚秋才跑出门,没出两步就和进门的人撞了个满怀。
抬眼一看,是郑姨。
“郑姨……”
安晚秋一句委屈的抱怨还没说出口,郑秀芳满脸焦急地打断了她:“晚秋,遇辰,遇辰出事了。”
准确来说,是网络舆论没控制住,引发了宠物店二次关注度。
不少猫狗爱好者自发组织,上门问责店主。
为确保公信力,他们其中还有人开了直播,几万人同时观看这场“正义”的声讨。
事情恰好发生在正义的摄像头下。
郑秀芳刚打开直播,密密麻麻的礼物弹幕层层叠叠,瞬间盖住了直播画面。
弹幕有人声讨,有人谩骂,也有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
但听声音,闹剧还在上演。
“郑姨,先报警。”安晚秋抓紧方向盘,保证车辆直线行驶,“别慌,慕遇辰不会有事的。”
真的不会有事吗?
安晚秋也没底。
胳膊上的刀伤还隐隐作痛,先前那些闹事的人早被释放……
安晚秋瞪大了双眼,呼吸不由得随着车速加快。
慕遇辰,你不会有事的,对吗?
你答应过我的,要陪我看星星。
你亲口保证的,要告诉我你所有的秘密。
你说过的,等到事情结束,我们就回十里镇……
“啊——”
“救命啊,杀人了!”
伴随手机里一声声迭起的尖叫,安晚秋猛然踩下刹车,伸手夺过手机。
直播已经结束。
安晚秋握着那黑屏的手机,看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