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感觉还能抢救一下》更生木

4、雷声

　　“您有一项任务尚未完成。”

　　板正的蓝色平面在黑暗中幽幽地泛着光。

　　楚逾明毫不留情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关闭。”

　　那恼人的冰冷声音与光亮应声消失，但倾泄而下的暴雨仍在不住敲打屋顶的瓦片与院内的芭蕉。

　　楚逾明在这些声响中昏昏沉沉地想要阖眼，一道刺眼的光亮却在窗外一闪而过，刹那将屋内所有物什照得分明。

　　伴之而来的是隆隆的雷声。

　　身为修士的他自然五感灵敏，在那雷声渐弱时，他忽然捕捉到隔壁屋传来的巨大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被撞翻了。

　　楚逾明立时睡意全无，脑中不知怎的浮现出段弈浑身是血倒在他身上的那副景象。他想也没想就翻身下床，往外直愣愣地冲进雨里，慌忙中甚至连避雨决都忘记掐了。

　　他用力地拍打段弈房间的门：“段弈，没事吧！”

　　得不到回应，楚逾明愈发笃定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于是他指尖灵力凝成一线，穿过门缝，隔着门板挑开了里面的门栓。

　　这招是他从颜皎皎那偷师来的，这几日闲来无事便练一练，但始终不成气候，这会竟是顺利地使出来了。

　　楚逾明赤足迈过门槛，从他身上淅淅沥沥落下的水珠很快就将地板打湿大片。他抹了把脸，把眼睛里的雨水逼出来，然后眯眼往屋内瞧。

　　床上的被子掀开了，而段弈不见踪影。床边的柜子似乎被谁无意撞翻，散落了一地的书页，一片狼藉。

　　果然是出事了。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地彻亮。楚逾明察觉到床底下似乎蜷缩着一个人影。

　　他将柜子扶起，把一个点亮的烛台搁在台面上，然后在床前蹲下身，试探着问道：“段弈？”

　　雷声轰鸣中，楚逾明听见段弈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别过来！”

　　“我是楚逾明，你冷静一点。”楚逾明向床底伸出一只手，想要把段弈拉出来。然而段弈视若无睹，目光发直，已然完全沉浸在莫名的恐惧与悲伤之中：“他们发现我们了！我们逃不出去，逃不出去了，队长……”

　　段弈的样子看起来极像是被魇住了，但楚逾明知道段弈的情况绝不是一个法术就能改善的。他无法想象段弈在那个世界究竟经历了什么，此刻他手足无措，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待段弈自己恢复过来。

　　段弈口齿不清地喃喃自语了一会，突然又止住声音，慢慢爬出床底。在楚逾明担忧的目光中，他瞪着通红双目，两只手死死揪紧了眼前那人胸前的布料，大颗的泪珠划过脸颊：“太好了，你还活着……别丢下我一个人……”

　　楚逾明不知道段弈把自己认成了谁，他心情复杂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段弈。对峙片刻后他叹口气，无奈地张开双臂，将发怔的段弈缓缓拥进怀里：“嗯，我还活着，我在这……别怕。”

　　——别怕。

　　楚逾明在雨里跑过一场，段弈在床底滚过一遭，两人都算得上是狼狈不堪，雨水混着灰尘，倒是谁也嫌弃不了谁。

　　此后每有雷声响起，段弈的身子就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伴随着一些胡话。楚逾明则一言不发地把他搂得更紧，到最后几乎要将他揉进血肉，一直到段弈不再颤抖。

　　楚逾明只能想到用这种方法来安慰段弈。

　　如此反复，一个时辰后，急雨渐歇。

　　“楚逾明，”已经缓过神来的段弈将脸埋在楚逾明肩头，声音闷闷地传上来，“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楚逾明知道段弈已经无碍了，大松一口气，竟也有心情开起了玩笑：“没办法，我这人就是这么古道热肠。”

　　段弈有气无力地笑了两下，接着就不作声了。一时唯余雨声淅沥。

　　“你刚刚是怎么了？”楚逾明问他。

　　“只是害怕打雷而已。”段弈不是很自然地答道。

　　楚逾明微微诧异，他竟不知道段弈原来害怕打雷。

　　他不知道，当然是有原因的。那时段弈借他身体登仙之前，尚有九百九十九道天雷劫要渡。

　　怒涛汹涌的雷声之中，段弈傲立群峰，剑指苍穹，轻飘飘一声“破”，刹那风雨骤停，天地寂静——好不从容。

　　现在这个听到雷声就会发抖的段弈，和那时风轻云淡的段弈简直判若两人。但倘若段弈需要先在此世历经种种险境与摧折过后才能无畏，那楚逾明宁愿段弈就如此做个心有所畏的常人。

　　“……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楚逾明一惊，连忙松开了段弈，一时颇为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段弈摸了摸自己胸口，已经完全被楚逾明从外头带来的雨水浸湿了看来是抱了很久。他也有些不自在，干脆别开目光，望向门外如织的雨幕。

　　“不知道还要下到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下一刻，他的视线就只剩下一片炫目的紫光。

　　在段弈反应过来前，楚逾明已经下意识地往前探出身子，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即便这对于那震天撼地的雷声来说聊胜于无，段弈却莫名感到些许心安。

　　席卷万物的雷声过后是近乎失聪的无声，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静音键。段弈轻轻眨了下眼，刺眼的光芒散去后，他能看到楚逾明的嘴在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但通过楚逾明忧心忡忡的眼神，段弈猜测楚逾明可能是在担心他，于是他摇头，做口型说，我没事。

　　楚逾明这才稍微放下了心。

　　前世段弈在仙人遗留的洞府中闭关将近一月，潜心研读秘籍，摸索入道的方法，两耳不闻外事，因而错过了这百年难见的渡劫天雷，一直到从洞府出来后，才得知前不久竟有一位大能因渡劫失败而陨落了。

　　看来在尚未触及的地方，所有事件都仍旧如前世一般上演。楚逾明略有所思。

　　这一夜也算得上是惊心动魄，楚逾明稍一放松，方觉出冷来，再看段弈身上也好不到哪去。楚逾明难免有些心虚，连忙施了个小法术把他和段弈身上的灰尘和水珠都给去了。

　　“真方便。”段弈小小感概了下，从地上站起来。

　　雨停了，但夜还很深。看着也没什么事了，楚逾明向段弈道声晚安，起身就要回自己房间去。临出门前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段弈正曲起一条腿坐在床沿上，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楚逾明有时真觉得自己像个爱操心的老妈子，但是没办法，古道热肠的他叹了口气，问：“需要我哄你睡吗？”

　　段弈抬眼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楚逾明讪讪地扭头，抬脚要往门外迈，却又被突然段弈叫住：“楚逾明。”

　　“我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段弈的声音很轻，如同不是在发问，而是在自言自语。

　　楚逾明努力回想了下，前世段弈也曾问过那名为“系统”的东西这个问题，那时“系统”给出的答案是什么？

　　因为您是被选中的。“系统”是这么回答的。

　　被谁选中？为什么选中了我？无论段弈如何追问，“系统”都不再回答。

　　此时的楚逾明自然无法给出一个完美的回答，他只能说：“我不知道。”

　　“你想回去吗？”楚逾明问段弈。

　　“不。”出乎楚逾明的预料，段弈非常干脆地否定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段弈慢慢开口道：“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我生活的地方，很糟糕。人们为了各自的利益而互相争斗，无数人流离失所，我们这些普通人就算拼尽全力，某天也会像草芥般死去……至少在这里，我可以安静地看看书，晒晒太阳，不用……为了活着而挣扎。”

　　楚逾明闻言却暗自唏嘘。对于前世的段弈来说，这个世界和他原来的世界或许也没什么不同吧，争斗，挣扎，求生……这些才是这个世界华丽外表下残酷的本质。

　　“那你的朋友呢？”你会想他们吗？甚至在成神后还要让他们来陪你。

　　楚逾明分明是想要多了解一点段弈，话一出口却又有些后悔。

　　以段弈对朋友的重视程度，如果他在那个世界还有朋友的话，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回去的。

　　段弈的眼神闪烁了下，旋即迅速黯淡下去：“……都死了。我本来以为我也会死，但……”

　　但他却穿越到这里，还被楚逾明给救下了。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不过，就算是梦，也比回到那个现实要好。

　　楚逾明忽然明白了什么。前世段弈为了得到扭转生死的力量而不惜弑神，在成神后却从未回去过他原来的世界，这一切的一切都有其缘由。

　　这些东西，段弈以前从未和其他人说过，哪怕是那些与他同生共死过的伙伴。楚逾明感到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感觉自己的决心沉重了些。

　　重来一世，他希望段弈能远离那些令他痛苦的东西，希望这一次会是一个更美好的结局，尽管……要放弃一些东西。

　　“晚安。”段弈轻轻道，他已经没有更多能说的了。

　　他们互相对视片刻，夜色晦暗，一灯如豆，彼此都看得模糊，因而无法得知另一人的所思所想。楚逾明笑了笑，走出去，带上房门。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