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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番外2-芦苇畔(陆闻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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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社区是靠近五川城边缘的小区。如同它的名字那样,距离小区不远就有着一条长长的河,和一到季节如同覆了一层绒雪的芦苇。
陆闻安从小就喜欢跑到芦苇丛中玩耍,一个人。芦苇一年又一年生长、衰败、生长,小小男孩的身形却逐渐拉长、结实。不如说,芦苇是他最忠实的玩伴,不论是练武、倾诉,还是仅仅坐在那里发愣,它都会无条件地包容他。
可是眼前的这场雪却不会。
陆闻安抱着双臂,靠在稍稍干燥一些的墙角,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少年未长成的身躯单薄,再加上浸湿的衣物,连同这间漆黑阴湿的房间,小窗里的雪,一同构成了他眼前的全部。
已经过了半个月,还是一个月……三个月?
起初还有人送来食水,后来就没有了。
他将头埋得更深一些,好从自己的胸膛里汲取所剩不多的温度。
会冻死在这个地方吧。
不是冻死,也会饿死。
金家的人把他抓来,可不就想把他折磨死么。
反正他现在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活着,没什么影响,死了,也没什么影响。
就是,如果能死在雪里就好了。
那样还能当做死在芦苇里,有最好的伙伴相陪。
他的眼眸一点一点开始涣散,眼前的景物也一点一点镀上一层模糊的雾,最先浮现的是一张精致端庄的面容,笑起来带着天生的温柔。
开裂的嘴唇张合,他在寂静中发出低喃:
“二哥。”
陆闻逸是陆芳树唯一的Omega孩子,却是最叛逆的一个。家中原本按照培养Omega的流程从读书、结婚、生子都安排地妥妥当当,他却半路跟着芭蕾舞团跑了——还是全国各地地跑。更过分的是,他不光自己跑,还带走了未成年的Alpha弟弟,也就是陆闻安。
家中原本还三令五申地要他回来,时不时派人强行将他带回去,不曾想次次落空,之后也就放任了事。这其中,自然也有“被带走”的陆闻安的一份功劳。
陆闻逸曾对弟弟说,他享受舞台上的灯光、舞台下的掌声、还有舞台上绽放的自己,他想要成为一流的芭蕾舞舞者。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满是璀璨的星光,是他柔和外表下风刀霜刃不能改的意志。
而他也确实是在朝着这个方向前进。就这样,也许不出十年,他应该就能实现他的梦想。
曾经的陆闻安那样认为。
直到那一天。
舞团刚刚结束了在宜画的几场演出,即将赶赴下一个城市。宜画的剧院为舞团的所有演员举办了一场晚宴,既是庆功宴,也是送行宴。
宜画是一个海滨小城,物产丰富,尤其是各类海鲜。
陆闻安在全场忙里忙外,一会儿帮团长倒酒,一会儿帮舞台总监和舞团导演牵线搭桥,还把买的当地特色小纪念品分发给陆闻逸舞团的同事们。一大轮说说笑笑结束,他早已饥肠辘辘。
“闻安。”
陆闻安艰难地将脑袋从餐盘前拔起来,转头看向自家二哥。
“我先回去了,你接着吃吧。”他的脸色有一点点发白,唇色比平日淡一些。
“怎么?”陆闻安在心里默算他的发情期,应该是还没到,“吃坏肚子了?”
“没有,就是有点累。”
陆闻安皱了皱眉,站起身:“我陪你回去吧。”
“不了,我看你没吃几口,”说着,他一把将弟弟按回座位,“宜画的海鲜难得。回酒店也就三分钟的路,能有什么事呢。”
陆闻安的眼神在满桌海味与他的脸之间游移,犹豫不决。忽的脸颊一痛,竟是被陆闻逸像逗小孩一样捏着扯开,龇牙咧嘴的。
“诶,哥,哥,”他含糊着后仰躲避,“我弗是小孩子了。”
陆闻逸抬眉笑道:“在我眼里你就是小孩子。好了,别瞎操心了,你平时为我做的够多了,再这样下去都要成我爸了。”
陆闻安又偷瞥了眼桌上的菜,终于闷闷地答应:“好吧。不过你到酒店了要给我发消息。”
“好的。”陆闻逸拍拍他的肩,走了。
五分钟后他收到了他哥的消息,放下心来,开始尝试一些从前没见过的东西。
“这是?”他看着玻璃罐里青绿色的饮品,闻了闻,只感觉到一股清爽的果香。
“碧果汁,这里的特色饮品。要来点儿吗?”来者是陆闻逸在舞团的同事,一个身量纤细的Omega。
他依言倒了一杯,刚要喝,右侧手臂一紧,被人抓住了胳膊。
“等等!”
那是负责舞台布景的一个年轻Beta女孩。
“那不是碧果汁,是碧果酒。小孩子不要喝。”
“诶呀,就这点酒精含量,跟果汁也没啥区别。再说我们闻安也不小了,快成年了,是吗?”
灯光交错之间,陆闻安挣开Beta的手,将杯子里的饮品一干而尽。
大部分是果子的清甜,几乎尝不出什么酒精的味道。
他就这样不知不觉,一杯接着一杯,晚宴上谈笑的声音也逐渐远去,成了无意义的白噪音。
等到他终于睁开眼,只觉得腰酸背痛脖子僵。世界也安静了,静的像失落的坟墓。
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又因头晕目眩狠狠撞在了桌子上。捂着腰环顾四周,四周没了眩目的灯光,一片光明。
竟已是早上了。
手腕上个人终端在振动,一点开来,果然是十几个来自陆闻逸的未接通话。他随手点开一个,对方也很快接了。
“喂,二哥。”他满是夙夜未归的惶恐,生怕迎接他的是疾风暴雨。
出乎意料,对方竟然先沉默了一会儿。
“你在哪儿?”陆闻逸的嗓音沙哑,还带着细微的吸气声。
陆闻安的神经瞬间绷紧:“你怎么了?”
“我……你……你过来……”他的声音带着怪异的恍惚感。
“我马上过来!两分钟!”陆闻安扶着脑袋,连着撞了三把椅子才终于冲出了宴会厅,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狂奔。
陆闻安问前台借了陆闻逸房间的房卡,结果房间里空无一人,整洁地像根本没人回来过。他又匆匆跑去自己房间,边跑边拨通了陆闻逸的通讯。
在门开启的同时,房间里传出了通讯打来的声音。
房间里很暗,窗帘都拉着,弥漫着一股味道,带着点腥。
“哥?”他挂断通讯,摸索着开灯,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僵住了。
陆闻安眨眨眼,宿醉抽痛着的大脑缓慢地接收到了信息素——熟悉的Omega信息素,以及被夹杂着的、陌生的Alpha信息素。
脑中的一个点瞬间爆炸。
“哥!”
室内被澄黄的灯光侵入,显露出隐藏在黑暗里翻倒的边几、破碎的水杯、摊开的便签簿,还有一团一团揉皱的白色纸巾。
陆闻安的脑中一片嗡鸣,整个人被钉在那里,一动不动。
也许是过了几秒,或是几个小时,耳中的嗡鸣稍歇,他才听到低哑而细微的呼唤,缓缓将目光移向狼藉的床铺。
陆闻逸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眼睛红着,面上还带着泪痕。
陆闻安机械着走到床头,刚伸出手,对方却猛地向后一缩,像是受惊了的无助小动物,随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抱歉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谁干的?”嗓音不知何时变得哑而艰涩。
陆闻逸移开目光,盯着天花板,只有眼睫不住地颤动。
“谁干的?”
陆闻逸闭上眼。
“无论是谁,我会让他——”
“闻安,”
陆闻逸看向他,后颈无意间摩擦过枕头,皱了皱眉。
“不用。”
“难道要让你白白——”
“不用。”他的嗓音提高,忍不住咳嗽起来。
陆闻安四处寻觅,好不容易在墙角发现了一瓶瓶装水,开了盖子递给他。
陆闻逸怔了怔,似乎想伸手接过,又不知为何缩了缩,拢紧了被子。
“这没什么,”他的嗓音带了些恍惚,“我本来就没打算嫁人。”
陆闻安第一时间查了监控,监控的画面却只显示了陆闻逸进入房间的身影,此后一直到陆闻安自己打开房门,始终没有人进出。
很明显,监控的画面被人替换了。
可是他无能为力。
他只是一个最普通的Alpha少年,还未成年,只是舞团演员身边的一个小小的助理。酒店工作人员给他看监控已经是多次苦苦恳求的结果,根本没有人愿意深究。
除非他去报案。
但是那样一来,他二哥的名声就毁了。他非但再也无法嫁人,他的职业生涯也会因此毁于一旦。
第二日,舞团离开宜画。陆闻安以陆闻逸身体不适为由申请了延迟三天出发,然后在这个热闹的海滨城市独自搜查了三日,一无所获。三日后,他终于在二哥的催促下一起离开了这里。
陆闻逸接着演出,而他也接着担任他哥的助理。日子似乎和以前一模一样,而他的心里却始终扎着一根刺。
两个月后,陆闻逸的发情期到来,从前没什么问题的抑制剂居然起效甚微。陆闻安问团里的其他Omega借了几种不同品牌的抑制剂,都没有什么改善。
“这可怎么办!”陆闻安在房间外将自己的头发揉得一团糟,眼里都是红血丝,“加大药剂量是要出问题的!”
他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形同发狂的困兽,平日里与他关系好的人也都纷纷躲开。
就这样过了许久,一个低微的声音传入了他即将爆炸的大脑:“有没有一种可能?”
“什么?”他转过头瞪着说话的Omega。
Omega不安地往后缩了缩;“闻逸会不会被永久标记了?只有永久标记才能让抑制剂失效。”
“我哥怎么可能!”
“我……我也只是猜测。”Omega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陆闻安表面义正词严,一到无人的地方就立马查资料。
的确,永久标记会让Omega的普通抑制剂失效,一般情况下建议由同一位Alpha再次进行标记,否则就需要特殊的抑制剂。而这特殊的抑制剂原则上是要Alpha陪同他的Omega才能配的。
什么狗屁规矩!
他正要一拳砸向墙壁,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剧烈振动起来,显示的是母亲的来电。
“什么鬼!”他本想挂掉,却又鬼使神差一般,接起了这个通讯。
一天前,帝都金氏向陆芳树求娶她的Omega次子,声称她的儿子与金氏现任族长的Alpha三女儿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有了肌肤之亲。金氏左思右想,觉得陆家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的人,特地发函,诚心祈求她成全这一对小儿女。
陆闻逸的这次发情期最后是生生熬过去的,结束时差点没要了他半条命。陆闻安坐在他的床头,忍了半日,终究还是忍不住直接询问。
“那日,你认识那个人,是吗?”
陆闻逸没有说话。
“那个人,是金氏的金立陵,是吗?”
陆闻逸合上双目,将脸转了过去,用后脑勺对着弟弟。
陆闻逸的回答很坚决,他否认了金氏的“私情”一说,并声称他绝不可能嫁给金立陵。而就在他这么声明后不久,不知哪一家媒体突然爆料,国内最知名芭蕾舞团的舞蹈演员与金氏的Alpha在酒店一夜偷欢,刚好被他们记者拍到窗户上的剪影和Alpha离开时匆匆的背影。本来这样不知名的媒体不会引起什么火花,但不知这回是因为什么,这一八卦消息居然传遍全网,神通广大的网友们很快就扒出了两位当事人。
两日后,陆闻逸连带着陆闻安被舞团辞退。
“一定是金家人动的手脚!”陆闻安扛着大包小包,和陆闻逸一起走在街头,试图找到住宿的旅馆,“那个金立陵是著名的花花小姐,她的花边新闻早就屡见不鲜,这一次怎么如此凶猛!”
“嗯。”陆闻逸低着头。
从舞团被辞退之后,他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也被一同抽走,活得仿佛行尸走肉,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再关心。
“欸,那不是那个叫陆闻逸的吗,那个舞蹈演员?”
不知谁喊了一句。
陆闻安侧过头,狠狠地瞪向那个说话的人,反倒收获了一堆路人各异的眼神。
“你们——”
“走吧。”陆闻逸拽了拽他的袖子。
这一次,两人无力反抗他们的Alpha母亲,被强行带回家中。
陆闻逸个人的意愿不再重要。
他这样已经被终身标记的残破Omega,如果不想死在下一次发情期,屈从于那个 Alpha是最好的选择。
“金家本就是帝都贵族,这样的人家多少Omega都想嫁进去,就算花心一点也算不了什么。你这样的,就算被人家玩过后随手抛弃也说不了什么。现在人家都愿意娶你了,你还在这里挑三拣四个什么呢。”这是他们Omega父亲的原话。
“当年,和你们母亲的第一次,我也不是情愿的。结果这么多年,还不是就过来了。”他又说。
一个月后,离开舞团心灰意冷的陆闻逸被嫁进金家,那一篇八卦新闻的热度也被金家压了下去。尽管如此,所有人都知道曾经发生过了什么。为此,这场婚礼办得静悄悄,完全没有天琴第一贵族的气势。而陆闻安被禁足在家,连婚礼都没能参加。
陆闻逸嫁过去后,就像被关进了牢笼,非但不允许探望,连通讯也被一并禁止。
半年后陆闻逸怀孕,金家才第一次松口,允许陆家人去探望嫁过去的儿子。
“哥,你还……你还好吗?”
“还好呀。”陆闻逸笑着,而这笑容像是被精确测量过。他化了妆,妆容遮盖了原本的脸色,看不出到底如何。明明怀了孕,却还穿着修身的衣物,腰被勒得盈盈一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显瘦弱。
然而,更奇怪的是他的走路姿势。
陆闻逸曾是优秀的芭蕾舞演员,走起路来优雅大方,像只美丽的天鹅。而现在,他亲自端了一盘茶点走来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小,低着头,还有一些轻微的晃动,跟以前判若两人。
“你脚受伤了?”
“没有。只是现在怀了孕,走路小心一点而已。”
“也是哦,”他们的父亲在一旁附和,“怀了孕是该小心一点。”
陆闻安是Alpha,没法在Omega的地方久待,没多久就被金家的侍从请了出去。
坐在金碧辉煌的客厅,他看着母亲与金家家主你来我往的互相吹捧,这才意识到,二哥的这一场婚姻为母亲的事业增添了多大的一股助力。
毕竟金家的支持可不是想买就能买的。
陆闻安放空大脑,眼前不由得浮现之前陆闻逸走路的姿势,想来想去都不对劲。他以去卫生间为借口走出大厅,三两下甩掉侍从,按着记忆从花园的墙上爬进了陆闻逸房间的窗户。
“闻安?”陆闻逸看着从窗户跳进来的弟弟,配合地关上窗,“怎么了?”
“你让我看看脚。”
陆闻逸的右脚向后一缩:“我没受伤。”
“没受伤让我看看也没事。”
“真的不用了。”
“我是你亲弟弟,还能怎么样呢。”
“真的不——”
陆闻逸努力躲避陆闻安的动作,只是Omega天生就和Alpha差距过大,终是被他抓住脚腕,脱掉了脚上的袜子。
陆闻安呼吸一滞,抓着他脚腕的手颤抖起来。
陆闻逸的脚是典型的芭蕾舞演员的脚,长了厚厚的茧,并不好看。因为长年练舞,大脚趾严重变形。
他之前常常搜罗好用的药膏帮他二哥护脚,减缓他的疼痛。
而现在,这根严重变形的大脚趾,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