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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旋转木马 ...


  •   上海的冬天湿冷飘雨,刚出机场便遇寒风袭面,那风竟也傲气无比。不像北京的风凛冽豪迈,吹得人直哆嗦,上海的冬天仿佛浸淀了世事沧桑的锦瑟年华。

      房子是顾轼宁安排的,他们住的是老式的石库门房,不高不矮的围墙挡在两边,斑斑驳驳的苔痕爬满灰色的墙面,墙上挂着一条条苍翠欲滴的藤萝。那气息却叫人舒心而平和。

      走进屋子,一个四十多岁的上海阿姨迎面而来,“少爷,”她热情的接过行李箱,朝每个人大方慷慨的微笑。顾轼宁搓了搓手,很随意的坐到红木椅上。简凝看到云母石雕花桌上已经张罗了一大桌子虾蟹鱼肉,酱□□人,依稀还冒着热气腾腾。给人一种家的温馨感。

      “不知道您要吃什么,所以就让厨师随便弄了点!”

      随便?简凝心里感慨,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没事儿,这几个都是我发小,家常点就行。”顾轼宁解着羊绒围巾道。张妈妈应一声便识趣的走开。

      简凝踩上玫瑰色地毯,刚想坐到雷歆妍旁边,顾轼宁拉出自己身畔的座位,蛮横的指了指,她白他一眼,觉得他太孩子气。可是还是不由得顺着他。

      张妈妈是个明白人,短短数日,单瞧顾轼宁对简凝格外体贴劲,心里早敞亮会意,所以平日对她也是格外亲近的。

      一个星期,他们几个已经游遍上海名胜古迹,城隍庙的小笼包、金茂的旋转餐厅,浦江的夜景,东方明珠的辽阔视野。

      这一天他们去了上海迪斯尼乐园。歆妍永远精力充沛到叫人惊叹,拖着简凝东奔西跑,三个男孩子尾随其后。当歆妍去买棉花糖的时候,简凝突然停在旋转木马前,看着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着群学龄前的儿童,童年的憧憬梦想全都涌上来。此刻歆妍却跑来拉她去排队摩天轮,她步子虽跟着挪,目光却依旧无比依恋的黏在摇动起伏的木马上。

      雷歆妍排在流水似的长队里仰望那徐徐转动的摩天轮,对顾轼宁感慨:“我一直觉得最幸福的事儿就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坐摩天轮,不被人打扰。”

      顾轼宁不顾情面的冷言:“雷小姐,我是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坐摩天轮,而你,是那个来打扰的人!”

      雷歆妍扮了个鬼脸:“小气!”

      其实雷歆妍胆大活泼,什么都敢玩,不过两个护花使者依旧尽心尽责。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他们玩了一天腰酸背痛。纪寻凯和叶延晞还在为去哪儿订位吃晚饭争论,雷歆妍正和老妈在打电话,保证自己没去三叔公寓捣蛋。简凝正无聊站着,突然,“我有礼物送你,”顾轼宁神秘的对她眨眼。“诶?”她跟不上他的思维,手已经落进温柔的掌心,“跟我来!”他拖住他如风般疾驰而去。“我们去哪儿?”深蓝的夜,繁星点点,璀璨如斗,她追着他的大步狂奔,像追风的少年。他回头对她释然一笑,并未回答。他终于停下,她累得气息不紊,撑着膝狂喘。

      “啪啪”两声,刹那间,一片夺目的光芒像碎星子似的从天而降,她惊骇的抬头,明灿的光映出她的影子,亮如白昼。背景音乐响起法国的一首童谣《Alouette》,那一匹一匹的木马在星河光晕下此起彼伏的旋转,旋转,流光溢彩,转出它的绚烂,它的梦幻。

      她整个人呆了,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灿烂、光明的东西,她的整颗心都被点燃起来。

      “喜欢么”温热的气息款款落下。“你怎么知道?”她一直梦想着能在晚上坐一回旋转木马,一直。虽然她有些超龄,可是她不爱海盗船或云霄飞车,那跌宕起伏的心没有归属感,只有旋转木马,只有旋转木马让她有种被宠爱的甜蜜假象。

      “白天经过的时候,你的眼睛都快粘这儿了。”他狭长的眸亮如星辰,深邃无比。唇畔轻轻勾勒出若有似无的浅淡笑痕。

      “可是……可是那么晚了,已经过了开放时间。”她问了个很傻的问题,顾轼宁已经把她拖进光河月影中,笑道:“今天有重要来宾,所以决定延时开放。”

      霓光缭绕,乐声轻柔,她趴伏在木马上,仿佛跟着梦一圈圈旋转,远隔尘世的快乐。童年遗失的美好仿佛从时光的八音盒中旋着鼓点般的脚步追溯而来。

      她的轼宁在身畔,他带她拾起儿时遗落的希望。咫尺之间,他向她微笑。

      “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旋转木马么?”她突然问。他侧过脸,“嗯,”很轻应一声,目光笃定而自信。然后向她伸出手:“抓住我。”她唇瓣轻颤,她也伸出手试图去拉他,一次,两次,可是由于木马起伏旋转,他们总是在廖若的空中一次次交错,她的手总是慢那么半步。

      “笨!”他不耐烦的骂。

      简凝不服气,当两匹木马接近时,眼明手快,飞手就是一掌。

      “哇,”他哀叫一声,“你属熊的吧,掌力那么惊人!”

      “哼,以后再骂我笨,先回忆下本姑娘的铁砂掌!”简凝搂着木马,摩拳擦掌威胁道。

      “野蛮!”顾轼宁慵懒的趴在马背上,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在那载过万千童年梦想的木马上,她觉得幸福又安全。她盈睫的泪在那一刻滑落,划过晶莹的脸颊。她笑起来,他也跟着笑。

      上帝对每件事都有安排,也许她还在努力为宿命寻找出路。

      晚上他们俩回到家的时候,雷歆妍他们三已经抱着一筐零食坐在客厅聚精会神地看着恐怖片。

      简凝趁着顾轼宁去洗澡一把将雷歆妍拉进房里。她很诧异,简凝认真得可怕,她砰的一声关上门,她没想到这样响,带给两人极大的震撼。

      简凝吸了口气,抬眸:“雷歆妍,我有话和你说,但是你要保证决不能让轼宁知道。”她似乎是吓到了,僵硬的点头。

      简凝把她拉到床边,只身去将锈涩的窗关上,咕滋咖滋一声划拉过耳畔。她回头,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抬头:“我和轼宁结束了。”

      雷歆妍静静的听着,张着嘴,有些茫然:“你说什么?是不是西子阿姨不同意?是不是你妈那边又惹麻烦了?是不是……”她跑上去抓住她的肩一个个的猜:“没关系的,简凝,这些问题都能解决的。你相信我,我去和西子阿姨说。她很通情达理的,真的!”

      “没用的,歆妍,没用的。”简凝推开她的手,哧的哭起来:“谁也帮不了我了,我和他,不可能了。我们不可能了。”

      “怎么会?”歆妍手足无措,觉得一股子沸血却又无处撒。使劲宽导:“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们想办法,一定能解决的!小白菜,轼宁对你怎么样,你最清楚,其他事……”

      “我被□□了!”她正正的说出口。

      “什么?”雷歆妍絮絮叨叨的话被她一劈,轰的一声,所有的情绪都奔到头上来,她小脸煞白无色,一阵阵的眼前发黑。

      “来上海前的那个晚上。”她吃力的扶着床架,默默瘫坐下来。

      雷歆妍觉得彻骨寒冷,脚底生寒。她傻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以为是那些幼稚琐碎的门第,如何想得到简凝会说出这样可怕的事?

      简凝抬起头,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是开膛手,”她低下头,根本说不下去,她的记忆不允许她再回到那个耻辱不堪的夜晚。她一遍又一遍叫着轼宁的名字,声音落在魑魅中,像投入黑洞般无济于事。

      雷歆妍跑上去抱住简凝,咽咽哭起来。

      可是她哭不出,她觉得自己心如死灰,仿佛就连哭的能力都已经丧失,也许已经把泪哭干了。

      她想起朦胧的月像一盏圣灯映出她的耻辱。

      “简主播,你可真难找。”阴森可怖的声音从纯白的面具下钻出来,她被捂住嘴,怕得浑身发抖。嘶一声,领口被扯开,她奋命挣扎,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刚刚她才和轼宁分开,她正准备上楼收拾行李的,他们要去上海的,他说他爱她。

      “喜欢我送你的礼物么?”阴冷诡谲的声音像冰锥扎进她灵魂。

      她猛然震觉,破碎的水晶球、断了胳膊的洋娃娃、半夜无语的电话......她这辈子没有像此刻这样无助恐慌,泪水从眼角迸出。他狞笑起来,她不停的挣扎,不停的挣扎,挥着拳欲逃脱,奈何无济于事。

      凄冷冥茫的月光照着她雪白手腕上那金光灿灿的小佛人,它笑对着她。她觉得耻辱,她觉得那就像轼宁的眼睛看着她,她撇开头哭泣,一颗颗珍珠清泪滑落滴在花萼上,衣服撕裂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就像把她的血肉一条一条撕开。她抓着草皮,痛得不能呼吸。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噩梦,她期待会醒。直到那真真切切的痛楚仿佛要把她一层层剥开。她知道她完了,她这辈子完了,她的幸福,她的所有都没了。

      她渴望有人来救他,可是没有。“轼宁,轼宁......”她一遍遍的喊,一遍又一遍。

      可是轼宁听不到,上帝救不了她,清冷皎洁的月只是袖手冷眼看着她。她哭得声带像穿了洞,终究再也发不出声,只能无力的抽动。

      她想还是死了吧!她的手摸到一个被弃的酒瓶,碎了的,她慢慢的抓紧它,她想,只要插进胸膛就会死吧!

      清脆的玻璃碎声,她犹像一只受伤后愤怒的羚羊捍卫自己的生命。终于她攥紧手中的瓶子,她用尽全力,高高举着利刃,毫不畏惧地向他背后扎进去。只是一瞬间,那个畜生痛苦地扭成一个漏气的皮球,抬手捂着后脑勺,满手掌的触目惊心的血,哀嚎着,应声倒地。

      简凝喘着粗气,双手死死握着那啤酒碎瓶,上面滴答着黑红的血液。顺着指缝如注而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这样不停喘息,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被毁了。
      她抓着滴着黑血的啤酒瓶,缩着赤裸的脚踝发抖,自己整理着残破的衣服,跑到电话亭给慕征哲打电话,她不知道为什么打给他,可是如果要找一个不让她更害怕,又足够冷静的人,除了他还有谁?

      她咬着手,听着死灰般的长鸣,终于:“喂,”一声疲惫的声音。

      她骤然泪如泉涌,所有的委屈,怨愤,耻辱,痛苦顷刻间挤压而释。她咬着拳,蜷着身发抖。

      “简凝,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我......脏......”她哭得只是语无伦次:“救救我......”

      很快明亮的车光打来,她跪在电话亭里,他冲进去,有力的臂膀把她裹进怀里很久很久。这个时候她才觉得痛,伤口发烫火辣辣的痛。“我来了,”他摸着她的发,带着愤痛:“没事了,有我在。”他抱着她去医院,一晚上陪着她。

      可是躺在医院里,当清晨的光打进来,她想起了要去上海的。

      “扶我起来,我要去机场,要来不及了,快送我去。”她抓皱他的袖口。

      “不行!”慕征哲强势的把她抱回床上:“你哪儿也不能去!”

      “你放开我!”她虚弱得都站不住,吃力的喘气,蛮横的要站起来,甩开他的手挣扎:“我要去上海,我答应了他的,我答应了轼宁的!”

      “你这个样子怎么去?”他屈到她面前,逼着自己苦口婆心说服她:“至少等你养好伤之后……”

      “我和他还有之后吗?”她失控对着他大吼,泪水啪嗒啪嗒没有感觉的一颗颗往下滑,落得他的心都跟着疼,仿佛她每掉一颗泪都是在他身上刮一块肉下来,血淋淋的隐痛在心里。

      她强忍着痛,攀住他的双臂摇头:“征哲,我和他没有将来了,我再也配不上他了……我......”

      “别说了!”他痛心的打断。

      她觉得昨天晚上已经哭得麻木了,可是原来她还是能流的出泪。“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最后一次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她自己的太阳穴上,她喘不上气,可是执拗着站起来,虚飘飘的。他再没有气力阻止她。

      他看着她站起来,提袖狠狠地擦干泪,她翻着包拿出镜子,颤抖着手给自己上妆,她平时不上妆,可是今天不行。她的眼睛肿的像核桃。好几次泪水把刚画上的眼线晕糊了,她擦掉重画,擦掉重画,一次又一次,她努力的让自己坚强,她忿恨的摔下眼线笔骂自己,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泪莫名涌出,不停抽泣。她的手一次比一次抖得厉害。他终于看不下去,找来几个年轻护士为她上妆。

      她那么安静的坐着,他觉得她的一切快乐与笑容都被凝结剥夺了。她穿着雪白无暇的羊绒裙,窈窕聘婷,如此圣洁而梦幻。她照着镜子,整着头发,检查妆容,最后,纤葱般的手指落在胸前的金佛上,指尖不经意的用力颤抖。“我们会幸福吗?”声音恍如隔世的缥缈。

      他的脸埋在忧伤和憔悴的阴影里,他已经不明白为什么她还执拗在这个问题上。然而,“会的,”他强忍着笑起来:“你们会幸福的!”那一刻他有冲动想把她攥进怀里,永永远远再也不放她走。

      他知道他在撒谎,她亦知道。可是她还是笑起来:“谢谢!”

      谢谢,他最最讨厌她说这两个字,然而此刻他只觉得心酸。

      “简凝,”他觉得一股热气涌上全身:“如果哪天你累了,就回来。我......”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口拙,他想对她说三个字,就三个字,可是话到嗓口却如何也说不出,只是抬头道了声:“再见!”

      “恩,”她点头,眼眶有些湿,转身离开。她知道她不会回来,就像他也知道一样。

      冷风吹着窗户吱嘎吱嘎的响,她觉得就像根锯子在她血肉之躯上抽动。

      “轼宁不会介意的。”歆妍啜泣着想去抓她的手。

      “可是我介意!”她终于失控,被自己尖利的声音吓到。“我不能和他在一起,我看到他就会觉得自己恶心。我早该明白这个道理的。是我蠢,是我自不量力以为自己可以争取幸福。可是小白菜永远都是小白菜。”“小白菜......”

      雷歆妍忍不住的恸哭,她觉得难过,觉得心疼,觉得无能为力,她有太多理由可以哭。

      “别哭了!”可是简凝呵止她,捧起她的脸,泪水朦胧却厉言相对:“你听着,我要你坚强!因为我自己没有办法告诉他!我做不到。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遇上他是我这辈子碰到的最好的事。我明天会离开,想办法不让他找到我。而你,你要想办法让他捱过去,如果轼宁发生什么,我不会原谅你,听见没有?”

      歆妍低下头,不敢面对。

      “我问你听见没有?”简凝抽泣着再次托起她的脸,让两人直对。

      “嗯,”雷歆妍终于重重的点下头,抱住她痛哭。“歆妍,不要哭,我会好好的!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轼宁会难过,所以告诉他,我会好好活着。”鹅黄的灯光照出凄厉的剪影。7天之旅,终于到了尾声。

      第二天早晨,简凝发现那只乌龟小宁不见了,她焦虑地把整个房子都跑遍了,浑身冒汗,一脸沮丧。

      吃完早饭,简凝叹着气和张妈妈一起在厨房里刷碗,她想人生的一切也许都是注定的,她又何苦去强求?

      然而,正当她碗刷到一半,顾轼宁突然兴匆匆跑来,从后吻住她白皙的颈,简凝被吓了跳,端手里的碗砰一声摔到碗池,水沫四溅。

      “嗳呀,”她缩着颈躲开他,转身气鼓鼓控诉:“干嘛呢,我在干正经事。”

      他还是腻着她不放,笑起来:“我也在干正经事!”

      “不理你,无赖!”她掰开他的手,转过身:“我要帮张妈妈洗碗,你爱干啥干啥去!”

      “张妈妈!”顾轼宁耍赖地向张妈妈投去委屈的眼神求助。

      “行了行了,”张妈妈笑容可掬,湿手擦过身前围裙,拉过简凝打发道:“这里有我就行了,你快去陪他小祖宗吧!”

      简凝生气的哼一声,取下围裙。

      “跟我来,”顾轼宁得意洋洋拉着她去阳台,

      “顾轼宁,你又搞什么?”她嘴上虽然嗔怪,可心里竟是很期待的。

      他把她拉到阳台,指指角落里一张老式的藤椅,“你看这下面是什么?”

      简凝狐疑的挨下身去看,在巨大的藤椅下她隐约看到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她先是一怔,再仔细凑近一看,那分明是一只圆鼓青壳的小乌龟。

      “小宁,”她不由失声:“你找到它了?”

      顾轼宁也蹲到地上道:“只要我想找就没有找不到的!”他的声音晴朗自信又欢快。

      简凝望了他一眼,低头看那淘气的小乌龟安静的在晨辉的光影中

      缓缓挪动。她整个人惘惘的,并不像失而复得般开心。微红的熹光镀上茸茸的金光,她烟眉微锁,只是无力沉吟浅呓:“也许它根本不想被找到呢?”由于天冷,她吐出一阵白雾,稀薄的白气罩在两人之间。顾轼宁不由得觉得心灰意懒。阳台下,一些老人跟着录音机在跳晨舞,字正腔圆的男音喊着节拍,响亮的落在冬日中。卖早饭的小贩们推着车一一列位,光影中照出他们忙碌的身影。

      他想兴许是这两天玩累了,昨天晚上并没有睡好,他一向认床,又有蹬被子的坏习惯,受了寒,一清早就觉得有些发热。

      他伸手抓起小宁,把它放回玻璃缸里。握拳唇前咳呛了几声,

      “轼宁,”突然身后一片暖意包围。简凝深深的贴在他的后背上,她第一次这样主动,仿佛要抓住什么。

      “怎么了?”他没有动,只是抓住她围在他腰上的手。

      “没什么,”她脑袋抵在他烟灰色的羊绒衫上,声音都是沙哑的:“我很幸福,我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顾轼宁有种说不出的凄惶,转过身笑道:“傻丫头,你的幸福才刚刚开始,从今往后你要习惯被我宠坏。”

      她笑起来,垂头猛点。

      晨曦如血透过纱窗帘幔,太阳升起来,晒在脚背上,很是温暖。他深刻的五官不再有紧绷的线条,挺直的鼻梁,形状优美的薄唇,还有他的眼,那狭长入鬓的丹凤眼。一下子,她就心痛了。可是她努力地扭开眼,撑起笑:“我去下面买一笼生煎,歆妍那丫头都嘴馋好几天了!每次起得晚人家都收摊。”

      “我和你一起去。”他拉住她的手。

      “不用,”她笑着推开他:“你待在这儿等我,”然后指指水晶缸:“看着这小家伙,别让他又跑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他终于放开她,低头在她额前轻啄一下:“我等你!”她莫名的胸口一痛,像被一把钝刀砍过。

      “再见!”她的手缓缓从他的指根离开。

      “行啦,快点回来!”他忙着喂小宁,转过身伏在金鱼缸上。

      望着他的背影,她的手颤抖起来,她想碰他,想摸上他柔软乌黑的发,想摸一摸他清隽惊厥的脸,想摸一摸他下颚那根根胡渣,她想,她想……她做梦都想……可是她的手终究没敢落下。

      “再见!”她又说了一声,可是他没听见。她咬着软唇,翕合颤抖。一横心扭身踱出门去,那样从容镇定,目光丝毫没有缱绻留恋任何东西,仿佛她真的还会回来。她踩着地毯走出去,由于厚,落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她从来没来过。

      “永别了,轼宁……”走出大门,她终于哭起来,不可遏制的哭,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寒风割在脸上,万箭攒心。她靠在灰白的墙角再也走不动一步,身子慢慢向下滑,向下滑,宛如她的心。

      她知道她再也见不到他了。也许从来没有触到过。她永远忘不了那一日她带着他去挤公交。斜阳西下,车窗外的霞光透进来,他望着脚下两人被拉长的黑影,那紧紧挨着的两个影子几乎重叠一起,他神经质地突然抬起一只手臂,在光里晃了晃,那黑影也随着晃动,然后他望着黑影将手臂在空中慢慢弯起,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终于环成半个圆,影子里他挺拔的身体堪堪将她整个圈进自己怀里,好像抱着她,像一对亲昵的小情侣。他傻傻笑起来,唇角柔和了线条,剑眉入鬓。她也跟着笑,埋在他胸口。

      如今想来,原来一直都没有触到过幸福,他们之间原来一直只是场虚幻的假象。就像旋转木马,那两匹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距离。

      傍晚的时候,落霞满空,顾轼宁依旧伏在阳台,手指拨着那一条条青绿的藤蔓。放学的孩子、下班的主妇,喧嚣热闹哄满了整条街道。

      他听到背后有很轻的脚步,他侧过脸,五官被映在赤红光中,“她去哪儿了?”他问得很疲惫:“她让我在这儿等她的。”转过头望向雷歆妍:“她不会回来了,对不对?”

      歆妍鼻尖一酸,用力抓着拳,默默走来:“轼宁,简凝有话让我告诉你!”

      他的眉头微微动了下,掏出烟,叼在嘴上,很安静的坐了下来。

      他仔细的听着,一开始脸色煞白,手指用力抓着栏杆,仿佛要捏渗出血来。他整张脸涨得通红,只觉得一阵阵抽动。几次欲起身都被歆妍压住,

      他艰难的嚅动唇瓣:“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不明白......”他一向很聪明,可是此刻却仿佛什么也不明白。只觉得震恐而迷茫。

      “她去哪儿了?”他觉得天旋地转,他想过一百种可能,一百种灾难,他知道她有事瞒着他。可是从来没有想到是这样严重。

      “她走了,轼宁,不会回来了。”歆妍低着头。纪寻凯和叶延晞听到这里动静大闻声赶来。

      “雷歆妍,不要考验我的耐心!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简凝到底在哪里?”他丢了烟,冲到她面前。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你问我一百次我还是这个答案。”雷歆妍出奇的冷静。

      他失控地冲上去,却被纪寻凯和叶延晞两人奋力挟住阻止。他原本就有些寒热,此刻更觉得浑身滚烫,热气像一蓬火似的,鼻管里的呼吸像火烧似的。窗外院子里的树枯藤似的,在寒风中摇曳,孤独又哀伤。

      他咬着唇,他几乎虚脱屈倒,眼里积着水光,紧紧抓住雷歆妍的衣角。

      他慢慢的蹲下来,抓着椅靠,“你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你让我照顾她的,是你!你为什么......”他觉得一阵疼痛,心里空得难受。

      雷歆妍仓惶凄凉的说不出话,她摸到他的手,滚烫无比,渐渐的,她感到自己手上的力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夜晚,牛筋绳般的雨顺着屋檐哗哗下着,顾轼宁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他想他是病了,浑身乏力,他很久没有病过了。感觉有细碎的脚步声经过,他阖着眼,却隐隐的听到有女子悲凉的啜泣声,狂风肆虐呼啸,他努力地睁开眼,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起死回生。是她,果真是她回来了!

      她那么幽幽的望着他,坐在床边,冰冷无温的手落在他的额头。

      他不顾一切抓住她的手,他想让她别走,可一开口他被自己吓得一怔,那根本不是他的声音,而像喉咙管发出的沙沙声。他张着嘴,努力的要发出声音,一次,两次,终于“对不起……”他哑着嗓子艰涩无比的挤出声,努力的喘着气,舔着干涩的唇一字一字拼凑出:“是我让你受苦了!”他把她的手背贴到自己滚烫的唇,愧疚怨恨的吻着她的手。

      她又哭起来,抽抽搭搭。

      “不要走,简凝,是我不好,求你不要离开我!”他像个耍无赖的孩子哽咽着,失声道。

      “我不走,我再也不走了!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隐约感到有滚烫的东西落在自己脸上。

      “真的?”他不相信,手抓得更牢了。

      “恩,真的!真的!我发誓我们永远在一起!轼宁,先把药吃了好不好?”她紧紧抓着他的手,他烧得这样厉害,烫得她手心冒汗。

      他点点头,终于听话的吞了药,依旧不肯松手。雷歆妍只有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他烧糊涂了,把她当简凝,她既害怕又心疼,心疼他生出胡渣的下颚,心疼他消瘦下去的两颊。哭着宽慰他。

      纪寻凯终于带着医生回来,给他打了一针,他才阖上眼沉沉睡去……

      雷歆妍为她掖高了被褥。医生配了药,推着鼻上的眼镜安慰:“放心吧,顾先生只是受了些风寒,再加上有点水土不服。吃了药,睡一晚,闷一身汗明天就能恢复了。”

      三人只如雕塑默默坐在淡色的月光中不语。

      也许此时此刻他才是健全的,如果明天恢复了,如果恢复了……雷歆妍浑身一个寒颤,再不敢往下想。

      他果真沉沉的睡去,梦见他们又回到那个旋转木马。简凝拉着他的手,笑着告诉他:“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旋转木马么?因为它只是一圈圈、上上下下的转着,从哪里开始终究会回到哪里,谁也不会离开,我们哪儿也去不了,永远在这个圈子里兜兜转转,这让我觉得安全无比……”
      他翻了个身笑起来,又梦见他们俩蹲在露台找小宁,他自信承诺:“只要我想找的就没有找不到的。”然而她垂着睫的侧容在清辉中,声音幽怨,对他说:“也许她不想被找到呢?”

      旋转木马,转呀转,转呀转,无休止的追逐,周而复始,只留下彼此的背影,明明这样近,却是永远无法触及的距离......

      原来旋转木马是一个残忍的游戏,华美的假象迷惑你努力去追,去追,却永远无法赶上那可望不可及的幸福,恍如空梦一场。它承载着回忆,承载着痛……

      他希望这个梦长一点,再长一点,让他坐在那霓光熠熠的木马上一圈又一圈,她笑着在她身畔,音乐清扬飘荡,那是首法国童谣,叫《Alouette》(云雀),

      他们转啊转,转啊转,永远不要停......

      然后他笑着向她伸出手:“简凝,抓住我!”她笑着向他伸出手去......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旋转木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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