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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章 ...

  •   1.
      老鼠失踪一个星期了,豹子的恐慌一天胜过一天,他和阿大两个人后来又找了无数次,连近海都划船找过了,找到后来阿大在船上痛哭,对豹子说:“我现在反倒希望看见老鼠的尸体漂浮在海面上。”
      他不愿意看见这一幕,他不想他的朋友们离他而去,可事实是,老鼠抛弃了他们。
      “我早就知道他呆不住了,好不容易赚了那么多钱,没好好享受几年,这几年尽在这个码头活受罪了。”
      豹子想那些年也算是享尽了富贵,十几年来的一幕幕都在眼前上演,他期待的终点怕是永远不会到来了。他和阿大的想法不同,因为他还有阿慧和小喜,阿大独善其身,怎么折腾都没有牵挂,他要护着阿慧和小喜,这是他一生的责任。可是他们已经退无可退,龟缩在码头这一隅,不知道还能退到哪里去。
      码头停运了,为了商会的安全。原来热闹的夜里,现在回归了它本来的样子。
      阿林让他们在家,不要随意出门,日子更难熬了。
      豹子躺在客厅里的沙发上,阿大坐在他的脚边,电视里在播放关于世界末日的新闻,他看了一眼日期,离新闻中所说的世界末日还有三天,他嗤笑一声,“还不知道是谁的世界末日。”
      “希望人类毁灭。”阿大和他搭话。
      豹子撑起上半身,啐他一口,“不行,小喜不能毁灭。”
      突然门外传来小喜声音,“林叔,你又想我了?”
      小喜独自在院子里玩,听声音是阿林来了,豹子从沙发上起来,走出门去看。
      阿林正抱着小喜,坐在院子里的小马凳上,回头看了一眼豹子。
      “怎么样了?”每次见到阿林,阿大的第一句话都是这个。
      阿林没有说话,看不出心情怎样。
      阿大坐在阿林身旁的椅子上,豹子也坐下。阿林放下小喜,把小马凳还给小喜,然后坐在了椅子上。
      豹子和阿大等着阿林说点什么,大家的焦虑无需感受,已经弥漫开来了。
      阿林的第一句话是:“给我一根烟。”
      “你从来不抽烟。”豹子边说边站起来,阿林没有说话,他走进客厅拿了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烟灰缸不知道被小喜玩到哪里去了,就没有拿。
      他偶尔会抽一支,最近焦虑到要升天,就抽得多一些。
      打开盒盖,里面还有十来支烟,抽出一根连同打火机一起递给阿林,阿林点了之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慢慢的吐出来,盯着烟飘散。
      他手指夹烟的动作十分熟练,他的手指很修长,骨节分明,豹子曾经在某部电影里见过这样的手指夹着烟,画面唯美中透着悲凉。
      “我以前也抽烟。”阿林说。
      “后来怎么戒了?”
      “会影响到别人。”
      豹子看不出阿林还有这么贴心的一面。
      抽了两口,阿林看桌面上没有烟灰缸,就固定了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姿势,等烟灰自己掉落。
      豹子也抽出两根来,分给阿大一根。三个人默默无言的坐在一起抽烟,只有小喜在一旁骑小马凳,嘴里喊着“驾”,她的世界里永远没烦恼。
      “叫阿慧出来。”阿林看着小喜说。
      “什么事?”豹子问。
      “和你们商量后面的事。”
      豹子很诧异,何必叫上阿慧,给她增加烦恼。不过他还是去叫了阿慧。
      阿慧正在给小喜折叠刚晾干的衣服,豹子站在她身旁说:“阿林叫你出去,一起商量以后的事。”
      阿慧这几年一直憋着一口气,隐忍不发,听见豹子说,她斜眼看豹子,“我又做不了主,何必找我商量,以前什么时候跟我商量过?”
      “应该是很严重了,才会这么说。”
      阿慧也知道现在事情有多严重,很想反抗一下,只是没有勇气。然后跟着豹子走到院子里。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三个人等着阿林开口,他刚才那根烟已经抽完了,又重新点了一根。
      “都去美国吧。”
      三个人同时惊愕住,就算处境再如何艰难,豹子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知道阿林的言外之意是跑路到美国。
      “可是……”
      刚说了两个字被阿林打断,“明天凌晨一点的船,你们做好准备,要带的东西尽量少一点。”
      阿慧看了豹子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这根本不是商量。”
      “我拖家带口的,小喜可能吃不消。”豹子说。
      “老鼠已经被抓了,码头出事就在这几天了。”阿林吐出一口烟来。
      阿大用力的捶了一下桌子,痛苦的抱着头,双肘抵在桌子上。小喜听见响声,停下骑马游戏,惊魂未定的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的?”豹子问。
      “我打听到了他在夜总会被抓。”阿林说得很简洁,接着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我已经安排好了,到了香港转游轮,不用担心小喜。”
      其实还是货物的路径,邮轮换成游轮,货物换成了人。
      阿慧眼角挂着泪珠低头不语,豹子看着心疼,感觉自己对不起阿慧,对不起小喜,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这事太大了,而且明天晚上就要出发,都没有考虑的时间。”
      阿林停下抽烟的动作,盯着豹子,“你以为是去旅游,还给你考虑的时间。想想张利和张顺,”然后转头看阿大,“还有于瑞。再想想你们的钱。”
      豹子和阿大瞬间泄了气,阿慧一脸疑惑的看着这两个人。
      坐了一会儿,阿大含着胸弯着腰,走到房间里去收拾明天要带走的东西。他此刻的样子就和他的人生一样坍塌。
      豹子又抽出一根烟来点燃,一根接一根,半包烟一会儿就没有了,他又回客厅拿了一包出来。
      阿慧问他:“张利到底是谁?”
      多年前在梦魇醒来后他叫过这个名字,他无法回答,他说不出口,他只有缄默。
      阿慧坐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只是个摆设,没有表达的权利,只能带着小喜回了房间。
      院子里只剩下豹子和阿林两个人,抽烟仿佛真的能遣散人的烦恼,你一口,我一口,抽个没完没了。
      “阿林。”
      阿林侧脸看豹子,等待豹子继续说。
      “其实你可以先和我们商量,因为这是所有人的事。”
      “和你们商量三天三夜都决定不了,有句话叫‘谋可寡,不可众。’你们都不是可以商量大事的人。”
      豹子有些难过,眼神真切,拍着胸口,“我跟了你十年,难道我不值得你商量这么大的事吗?”边说嘴里边吐出烟雾。
      阿林愣怔了一下,“是我独断了,但我是为了你们好。”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有点难过,十年说起来很短,过起来很长,一般人谁能保持十年的情谊,你这些年从不说自己的心事,大事都是一个人做主,我真的不是很懂你,希望你能把我当做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
      “你早就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轮到豹子愣怔了,他从没有感受到过被阿林当做朋友,他问:“可是你从不说自己的事,做朋友的至少要分享你的秘密吧。”
      “我早就带你去过我家了,而且我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你去过,这还不是秘密吗?”
      豹子突然想起来这件事,原来在阿林看来这算是秘密,他问:“那你说你全家死光的事是真的?”
      “嗯。”
      他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阿林,或许他不需要安慰。
      阿林双腿叠着搭在桌子上,仰靠在椅子上,看着天。豹子也看了一眼天空,冷风飕飕的夜里,没有星星,只有一片深空黑。
      “我妈死的那天,是我这辈子最痛苦的一天。”阿林突然开口说。
      豹子坐直了身子,看着阿林。
      “那天我爸发疯,在家里又哭又闹,说要杀死全家再自杀,我妈就和他吵,没想到他真的捡了石头敲我妈的头,被敲第一下的时候,我妈还能大哭,我冲上去要拉住他,他一脚把我踢飞到墙角,我拼了命爬起来,抱住他,可是我体重不够,他拖着我,还是抓住了我妈,对着我妈的头又敲了一下,然后我妈就倒在了地上,我拼命的摇我妈,跪在地上求他救救我妈,他却一脚踢在我的头上,当时我就天旋地转了,然后我看见他去了我奶奶的房间,我就跑到他的房间里拿了他平时用的针管,里面还有药,冲出门去要扎死他,我知道那东西有毒,所以一心就是要扎他。我冲到我奶奶的房间发现她已经没气了,我听见屋后面的水缸有水声,我就跑过去,看见他在洗手。”说到这里阿林轻蔑的笑了一声,“他以为洗干净手他就没有杀死我妈和我奶奶了,我趁他洗手的时候扎了他的后脑勺一针,他当时就栽进了水缸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但我觉得他是死了,因为我妈说那根针管里有毒。我害怕的跑到我妈身边,不知道哭了多久,我妈再也不会动了。”
      豹子听了一个惊天秘密,连瞳孔都在震颤。
      阿林苦笑了一声,“光是听也知道,针管里是毒品。那天我真的很痛苦,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可能更短,我就失去了我妈,我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我在梦里都无法原谅我自己,因为我的弱小,没有能力保护我妈,所以我才失去了她。”
      “那不是你的错。”豹子哀怜的看着阿林。
      “我很懊悔,如果我力气再大一点,或者我当时也拿块石头在手上,我妈或许就能活下来。”
      “可是你爸是成年人,你拿了石头,死的就是你了。”
      阿林摇头,“说什么都晚了。”
      “那时候你几岁?”
      “九岁。”
      九岁,这个年龄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你后来怎么会来到上海?”豹子好奇。
      “我当时看着一片狼藉的家,我既害怕又痛苦,只想离开那里,所以就跑到了镇上,后来……就坐火车来了上海。”
      听完这个秘密之后他后悔了,他不应该窥探阿林的秘密,现在仿佛跟他一样沉重。
      一包烟抽完,已经是深夜,豹子还没有睡意,阿林说:“你不可以告诉别人。”
      这显然是不能说的秘密,他说:“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嗯。我走了,你们收拾一些路上需要的东西,大件的别带,有钱在哪里都能买,明天晚上等我的电话,到码头登船。”
      “好。”豹子应了一声。
      阿林站起来后拍拍身上的烟灰,黯然的离开了院子,没入门外的黑暗中。

      2.
      站在KTV硕大的门牌下,袁野看了又看,“三石喜唱”几个字已经不复存在,问了里面的工作人员,早在三年前那家KTV就不开了。
      方亭山和经济科的人比较熟,偶尔一起办案,听过很多经济犯罪的案例,他说:“听说这是最新的洗钱手法,来钱快,撤退也快。”
      洗钱都能搞出点仪式感,袁野哑口无言。
      这时候袁野接到张琦的电话,“老鼠全部交代了。”
      于是和方亭山赶回大队办公室。
      他没想到老鼠竟然比他预想的要撑得久一些。翻着二十多页的口供,他不禁蹙眉,全篇没有一句话提到齐攸同或者萧磊。
      “由此可见,老鼠不认识萧磊。”方亭山说。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袁野怅然。
      “这个人藏得非常深。”
      “是‘被藏得非常深’。”他纠正道。
      “你现在如何定义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袁野突然想抽根烟,向方亭山伸出两根手指,夹了夹。方亭山拿出烟盒来,抽出一根扔给他,他拿了办公桌上的打火机点燃。他很少抽烟,在前线的那几年会时常抽几根,因为身边的人都抽,他被自然而然的同化了。后来手受伤,这个习惯就跟着萎谢了。
      他深吸了一口,烟顺着呼吸道吸进胸腔,在肺里游走一圈之后尼古丁和焦油被过滤掉,烟雾原路返回,被吐出来。他的惆怅好了少许。
      “他是在保护他吧。”
      方亭山不置可否,他们的看法是一样的,他想听袁野说自己的见解。
      袁野又说:“我之前听过一堂儿童犯罪心理学家的课,说小孩子的性格从六岁就定型了,直到十八岁成年,这期间的教育只能矫正偏差,而不能完全改变。小时候没有实现的心愿,会在成年后通过一些手段来达成心理补偿。我想林树是在补偿小时候的遗憾。”
      “嗯,他一夜之间失去家人,所以在萧磊身上寻找亲情的慰藉。”
      袁野摇头,“不尽然,我觉得更复杂。”
      “你说说。”
      “我认为他在寻找救赎。”
      一直用理智看待世界的方亭山不是很理解,等着袁野继续说。
      “如果当时他看见了他父亲杀死他母亲和奶奶的整个经过,作为一个小孩子来说等同于他整个世界的幻灭,他希望能在萧磊的世界里重新建立一个安全的情感世界,拯救他天塌地陷的人生。”
      “我觉得你比他本人还了解他。”方亭山玩笑着说。
      袁野无奈的笑笑。
      敲门声响起,张琦和杨海成走了进来。
      “安排了两队人,一队去张顺家老房子,一队去码头。”杨海成说。
      方亭山问袁野:“你要去哪边?”
      “你呢?”袁野反问。
      “我去老房子。”
      “那我也去老房子。”
      “你老跟着我干嘛?”方亭山又揶揄他。
      “我又没出差文件,只能跟着你了。”袁野白他一眼,没心情开玩笑。
      于是张琦又和杨海成一队,去了码头。
      方亭山这一队八个人,两辆车开到张顺家院子,张顺的妈妈站在门边迎接,一见到方亭山就泪如雨下,嘴唇发紫,精神状态恍惚。
      “是真的吗?”她问方亭山。
      “还得先挖开来看看,你别急,要不然等我们找到了,你再来。”方亭山安慰了一句。
      张顺的妈妈强打起精神说,“我要看着挖。”
      后面车上下来的六名警察,手里各拿着勘查的工具,方亭山打开一张纸,是老鼠画的埋尸位置图。
      他指着围墙脚说:“这个角落全部挖空。”
      为了方便监控挖掘过程,方亭山和袁野去了二楼,把张顺的妈妈也一同叫上。
      上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鸟瞰整个院子,方亭山完全没有联想到张顺也和张利一样被掩埋,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活生生错过了。
      从中午一直挖到下午,挖出的坑已经有两米见宽,深也差不多是两米,看得出有封土层,土里面混着填埋进去的杂草纤维和石子,两米已经到达了一般人认为的掩埋深度,方亭山和袁野直冒冷汗,这到底有多深啊?
      四个负责挖的警察汗流浃背,其中一个对着二楼的方亭山喊:“我看这个土夯实得很,我们可能要去拿个梯子来。”
      方亭山走下去指挥:“在旁边挖楼梯,来去的时间都够挖楼梯了。”顺手拿了一把小铲子挖起楼梯来。
      袁野想帮一把手,却有心无力,他的右手干不了粗重活,只能跟张顺的妈妈聊天。
      “请问你丈夫是做什么的?”
      张顺的妈妈哭泣的表情不自然的收敛了一下,“我和他离婚很久了,他没工作,我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生活。”
      “他平时不管孩子吗?”
      “……他被判了二十年,还在牢里。”
      袁野想说,有的孩子是天生的坏种。他忍住没说。他也不想知道原因了,二十年要么是数罪并罚,要么是死缓减刑。
      两天前他们已经找过张顺的妈妈,确认了张顺张利分别和齐君逸齐攸同是同学,也从她的口中得知当年齐君逸在学校附近斑马线被车撞死的新闻在家长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而张顺知道齐攸同是孤儿这件事,就是出自这位妈妈的口。
      他很想怜悯一下这位同时丧失两个儿子的母亲,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做不到了。
      直挖到天黑,院子里架起两座汽灯,将大坑照得亮如白昼,六个人轮流挖,挖人不比挖萝卜,一铲一个,要像挖山药那样细致,像考古那样细节,所以用时很长。突然一个人大喊:“有了!”
      方亭山目测这个坑至少有四米深,拂去额头上的汗,鸡皮疙瘩顺着背部爬到脖子,这个深度,很专业。
      袁野和张顺妈妈从楼上下来,袁野正要走楼梯下坑里去看,张顺妈妈就跪在了坑边嚎啕大哭,他睨了她一眼,直接走下去。技术警察正拿着小铲子一点一点的铲土,一截白骨露出土面,像是腿骨。
      又过了一个小时,一具完整的白骨出现了,衣服已经被虫蛀被腐蚀,白骨呈仰躺的姿势,方亭山想看老鼠所说的那一个被阿大砸的部位,他将头骨翻转过来,颅骨后有骨折的痕迹。
      张顺的妈妈在坑上坐着,快哭晕了。

      张琦和杨海成他们这一行总共六个人。张琦拿着老鼠画的路线图,走到码头。
      码头上什么也没有,一个栈桥空荡荡的悬在岸边。
      继续根据路线指示向村庄里走去,大概走了两公里,一间民房坐落在路边。张琦收起地图,杨海成给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几个人躲到篱笆围墙外,张琦一个人进去。
      院子里有个小马凳翻倒在中间,右边四张椅子围着一张桌子,地上散落着小孩的玩具。他走到门前轻轻敲了三下,一个精神疲惫的男人来开门。
      张琦定睛瞧,和照片上的壮汉完全是两个人,这个人已经脱相了,不过他还是认出来了。
      “你好,请问全哥在家吗?”
      “不认识这个人。”
      张琦看向他身后,地上有一些衣服,“可是地址是这里。”他拿出一张假的手写地址给他看。
      “你去村里问问。”男人看都没看,指向远处。
      “好的,”他佯装随意的问:“这是要洗衣服吗?满地都是衣服。”
      男人“嗯”了一声,要关上门。
      他用手挡了一下门,继续说:“家里还有人吗?帮我问问有谁认识全哥的。”
      “家里没人,你去别家问。”男人烦躁的关上门。
      他走到篱笆门前,做了个专业的手势,一群人冲到门前,他又敲了三下门,门将将启开一条缝,便一窝蜂撞开门,把开门的男人撞了个措手不及。男人没有过度反抗,迅速拷上,带走。
      “你们两个先带他去车上,我们在这里等。”杨海成对两个警察说。
      张琦和杨海成去了屋内,巡视了一周之后,确认没有人,杨海成站在客厅门后,关上门,张琦站在厕所门后,门半开,从门缝里看向杨海成的位置,剩下两个人在篱笆外找了个灌木丛躲进去,等着这间房子的主人到来……

      3.
      ——今天的戏是警匪大战,夏明杰怕弱不禁风的齐攸同搞砸,于是亲自去现场看护艺人的安全。
      齐攸同带资进组的事已经在剧组里传开了,就算他每天都本分的上戏下戏,从不迟到早退,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有色眼镜。表面上来巴结,背地里说齐攸同坏话,夏明杰在厕所遇见过这种事。
      他想起一首改编过的民谣:
      做天难做四月天,蚕要温和麦要寒。
      行人望晴农望雨,采桑娘子望阴天。
      他顾自地冷笑一声,管他妈的这些人怎么想,都别和钱过不去。
      齐攸同穿着警服走来,这身衣服在他的身上是真不合适,他的外形属于阴柔型,撑不住衣服的气势。夏明杰后悔当初给他定职业路线时,没定偶像路线,不过这部剧完全是为了讨他欢心而推给他的,下部剧他想替他接偶像剧。
      “各单位准备了,演员就位。”导演喊。
      片场的氛围瞬间严肃起来。
      今天的戏搭了个内景,棚内拍摄,场景是废弃的烂尾楼,剧情是警察们赶到十八楼后和躲藏在烂尾楼里的匪徒搏斗,枪战,最后男主和男二成功抓获了匪徒。
      比较难的是搏斗,这是齐攸同的第一场打戏。
      导演拿了小喇叭喊:“《坠入深寒》第九场001号镜头,action!”
      场记拿了板子在一旁“啪”一声。
      齐攸同和男二同时从门外冲进来,烂尾楼里一片狼藉,男主躲在一根水泥柱子旁对两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两个人从门边快速移动到柱子后,三个人就在柱子的遮挡下商量对策。
      男主悄声说:“你们看我的手势,当我数到三的时候,就冲进那个门里。”
      另外两个人点头。
      男主:“走!”
      三个人以匍匐前进的动作移动到了另外一道门前,迅速分散开来,齐攸同和男二躲在门左边,男主躲在门右边,然后男主开始伸指头数数,当数到三的时候,三个人一齐冲进了门内。
      “Cut!”导演喊,“不错,接下来注意了,打斗场面动作尽量夸张一些,知道了吗?”导演担忧的看向齐攸同。
      “知道了。”齐攸同回答。
      这一场打斗齐攸同专门和武指练习了一天,他的努力看在夏明杰眼里,说实话除了他自身的体能外,夏明杰根本不担心他的态度,齐攸同做什么事都很认真,这是他的优点。
      “Cam,换机位。”副导演喊。
      然后切换了门内的摄影机,怼着三位演员的身体动作拍特写。
      “Action!”导演喊。
      齐攸同跟在男二身后,跑进门内之后,看见匪徒手里拿着枪,躲在废弃沙发后面,用枪口指着门外冲进来的人。男二一马当先,往前冲,这时就听见匪徒开枪,虽然对准的是男二,子弹却朝齐攸同射来,男主一把推开齐攸同,匪徒那一枪没有打中任何人。然后齐攸同在地上滚了一圈,站起来朝匪徒冲过去。
      “Cut!”演员都停下,“非常好,刚才的翻滚很棒。”
      齐攸同严峻的脸上忽然展开了笑意。夏明杰点头赞美,果然没有白训练,齐攸同这个人看起来身娇肉贵的,努力起来一点也不含糊。
      “下一个镜头,二号机特写,一号机打远景。”副导演又喊。
      “这里是齐攸同的特写镜头,”夏明杰激动的给一旁的人说,那个人识时务的跟着点头笑。
      “争取一遍过。”导演拿着小喇叭对齐攸同喊,齐攸同坚定的点头答应。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齐攸同举着枪冲锋在前,男主向匪徒放了两枪之后,齐攸同突然朝废弃沙发扑过去,沙发倒下,匪徒被压在下面,匪徒猛地将齐攸同掀开,旋即蹬开沙发跳起来,一把抓住齐攸同的右腿,他一脚朝匪徒的头部踢去,匪徒持枪的手阻挡住了他的腿,顺势就拖着他的腿往身后的门边走几步,齐攸同立刻双腿缠臂,使出鳄鱼的死亡旋转,匪徒还没来得及开枪,已经被扭翻在地上。
      死亡旋转的时候因为力道不够,齐攸同的身体没有跟着翻转,演匪徒的演员很敬业,自己扭翻在地上。
      “Cut!”导演喊,导演大声问齐攸同:“要不要给你上威亚做这个动作?武指呢?来帮个忙。”
      武指立刻从导演身后走出来,手里拖着威亚的绳子。
      齐攸同说:“我可以翻。”
      导演看着他咂了一下嘴,“争取一个镜头过。”
      齐攸同点头。
      重新开始,听了导演下令,齐攸同缠着匪徒手臂的腿一夹,像两条蛇紧紧缠绕,双手在地上一撑,给了身体一个辅助的力量,整个人平衡腾空的状态下,翻了一圈,匪徒也配合着翻转。
      “Cut,完美。”导演大笑。
      之后是男二扑匪徒的特写,齐攸同走到夏明杰身旁的椅子坐下休息。
      “我看看你的手。”夏明杰说。虽然男二也是他的艺人,但他总是更看重自带财富光芒的人,关注自然更多一些。
      “有什么好看的。”齐攸同冷冷的回。
      “我看你撑地的时候手滑了一下。”夏明杰不管齐攸同的态度,一把拉过他的手来看,只见这双弹钢琴的白嫩细手,大鱼际上正丝丝冒血。“我找医务来。”夏明杰本着经纪人的职责说。
      “别说,随便擦一下就好,我不想影响拍摄。”
      “……”夏明杰突然对他多了点敬佩,然后去摄影棚外的街边药店买了酒精来,在厕所里替他简单的消毒。
      ——张顺的尸体已经挖出来了,方亭山和袁野赶去了码头,听说那边抓到了阿大冯晓铭,他要亲自过去逮豹子,三年没见,方亭山恨不得立刻见到他。
      袁野揉了揉疼痛的右手腕,这个伤很久没痛了,大概是湿冷的海风吹着,手伤复发了。
      方亭山的电话响了,他按了外放,驻守在豹子家的同事说:“你们到哪里了,这里还很安静。”
      “我们的车停在码头这边的路口。”
      袁野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很安静,太奇怪了。他对方亭山说:“这个点还没出现,是不是惊动了他们。”
      方亭山认同,然后对电话里说:“海成呢?”
      “他在房子里面。”
      “出来休息一下吧。”
      电话对面传来舒气声,看样子早就想解放了,“好的。”
      车往前开了两公里,恰巧遇见埋伏的人往这边走,在离民房有一段路的地方停车,张琦走过来趴着车门,嘴里抱怨:“我站了三个小时,腿都不会弯了。”
      杨海成也是一脸难受。
      “站了三个小时没有都没有等到,我估计等不到了。”方亭山说。
      “闻风跑了?我们一点风都没透,怎么就知道了?”张琦说。
      “豹子的女儿和老婆都没出现,显然是听到了风声。”
      张琦劳累的叹了一口气,袁野叫他上车,然后杨海成也跟着上车,其余的人坐另外的车一起去和抓了冯晓铭的车辆会和。
      那辆车停在村庄外一个隐秘的地方,方亭山一看见他就上前去打招呼。
      “冯老板,好久不见。”
      冯晓铭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豹子和他的家人去哪里了?”
      冯晓铭还是没有说话,低着头看自己的腿。
      “你不说也没关系,你和老鼠见了面就会说了。”
      “他说什么了?”冯晓铭问。
      方亭山笑,“全说了,你割了于瑞的生殖器,你敲破了张顺的头。”
      冯晓铭恨恨的转过头看窗外。
      “你要是配合我今天抓住豹子,有减刑的余地。”
      “他下午去接女儿放学了。”
      “他女儿在哪里上学?”
      “就在村子里面,一个私立的幼儿园。”
      方亭山关上车门,对杨海成说:“去打听一下这个幼儿园和豹子的行踪。”
      杨海成和一名便衣警察开了车就去了村子里。
      “张琦和小王去监视豹子家的动静。”
      张琦悻悻的走路过去,边走边捶自己僵硬的双腿。
      袁野上了车,坐在冯晓铭身旁,试图套话。
      “你为什么叫阿大?”
      冯晓铭没看他,默默地盯着窗外。
      “因为我是我妈的第一个儿子。”
      “我见过你妈,没说你有兄弟姐妹啊。”
      “我弟弟死了,呛奶死的。”
      “小孩真难养。你要抽烟吗?”袁野用关切的口气说。
      “我不抽烟。”
      “很难得有不抽烟的男人。”
      冯晓铭转过头看他,“因为听说抽烟会阳痿。”
      袁野嘴角抽了一下,“也难得你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
      袁野看他一脸认真,他知道这个人比较老实,直接切入正题:“豹子去哪里了?”
      “我真的不知道,他说去接女儿,还没回来你们就来了。”
      “林树呢?”
      “……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没有把你当兄弟啊。”袁野挑拨起他们的关系。
      像是刻意要回避他的眼神,冯晓铭转头看窗外。
      “我想撒尿。”冯晓铭说。
      袁野看他是想跑,“我给你找个矿泉水瓶来。”说完他下车去捡野地里的废弃矿泉水瓶子,拿回来之后,冯晓铭说不想尿了。矿泉水瓶放在他的脚边。
      “你们下货是几点?”袁野从老鼠的口供里知道他们最近是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三点之间视情况下货,故意要问冯晓铭。
      “十点。”
      袁野嘴角扬起一抹贼笑,“一会儿配合我们,去下货的地方等。”
      “阿林不会来的,他不管这种事。”
      袁野看着这个比较老实的人,其实也不算老实。
      “老鼠说在商会可以见到林树,我也不着急,今天只想抓住豹子。”
      冯晓铭不说话了。
      “林树这个人怎么样?”
      “还行吧。”冯晓铭依然盯着窗外。
      “我看他也不怎么相信你,老鼠也是,不然怎么随便一问,他就招了。”
      “老鼠一直恨阿林,这也不奇怪。”
      “因为什么?”
      冯晓铭转过头又看了一眼袁野,说:“我不会出卖阿林的。”
      袁野拍拍他的肩,没有愤怒反而夸他:“真是个好样的。”然后下车和方亭山站在野地里吹冷风。
      “他的逻辑很像调虎离山,他是想让我们的人集中去幼儿园,给豹子家留出空来,看来豹子一定会回家的。”袁野说。
      “你确定?”
      袁野犹豫了。
      “幼儿园到底有多远啊,去了半个小时了。”方亭山焦躁的看时间。
      又等了几分钟,方亭山接到杨海成的电话,夜里很寂静,电话漏出来的声音就跟开功放一样。
      “方哥,有问题,这附近的人都没见到豹子来接孩子,他们说小孩子被她妈妈接走了。”
      袁野几个跨步走到车门边,打开车门问:“豹子去了哪里?幼儿园里的人没有见过他。”
      “我不知道。”阿大还是那一句。
      方亭山想来想去只能听袁野的建议了,去豹子家等。
      四周的人都埋伏起来,张琦换到外面的灌木丛里,方亭山亲自到室内守株待兔。
      袁野跟阿大并排坐着,车内的灯一直开着,前面坐着两位负责看管阿大的警察。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这些人会千里神交吗?配合这么默契,如果已经走漏了风声,那豹子肯定不会回家了,但阿大语气又很有引导性,既然不会出卖兄弟,为什么要说豹子去幼儿园接女儿了,不就是要给豹子家留出空来。
      他又问了一遍:“豹子真的去接女儿了?”
      阿大肯定的看着他:“对。”
      杨海成回来了,轻轻敲了敲车窗,他下车来问:“幼儿园有多远?”
      “不远,走二十分钟就到了。”
      “有人值班吗?”
      “一个看门的阿姨。”
      “你问的是她?”
      “对,阿姨认识每一个小朋友。”
      袁野点头,不放心的说:“我亲自去看看。”
      “门口小卖部的人我都问过了,的确没有见过豹子。”
      袁野的不放心不是杨海成没有问清楚,而是总有一种豹子拖家带口走不远的预感。
      “你和我再去一次?”他问杨海成。
      “好。”杨海成才是真的老实人,苦活累活全揽了。
      这条路很长,路边偶尔出现一户人家,走了十分钟才到房屋比较集中的地方,弯弯曲曲的小路交错,杨海成带路,在小路上绕了十分钟,终于知道杨海成去了半个多小时的原因了,这个村庄的中心地带民房全部挤在一起,形成的小路像个迷宫。
      来到一间两层楼的民房前,门口挂着一个“小海螺幼儿园”的牌子,围墙是用活动板搭的,这样的墙只挡得住小孩子。看门的阿姨看见杨海成又来了,问他:“小哥,还有什么问题?”
      杨海成看向袁野。
      袁野上前一步,问:“接走那个小女孩的只有她的妈妈吗?”
      阿姨说:“对啊,梁小喜的妈妈每天都来接,我从没有见过她的爸爸。”
      “她叫什么?”袁野怀疑自己听错了。
      “梁小喜,她自己每天这样叫自己,说自己是小喜,跟别人介绍自己也说自己叫小喜,小姑娘可爱得不得了,所以时间长了,我们都叫她梁小喜。”
      袁野忍不住想笑,林树这个人的恶趣味真是令人咋舌,仪式感在他的生命里占据着重要的地位,而且乐此不疲。
      “她的爸爸从没接过她?她家就离这里三公里不到。”
      “我刚才就给这个小哥说了,我有时候还要路过她家门前呢,就是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爸爸。”
      袁野叉腰看向幼儿园里,“只有你一个人?”
      “晚上只有我,我退休了没事干,来给人守门赚点钱生活,现在生活不容易,工作又难找,我女儿一毕业就失业,说她是学服装设计的,还是个大专文凭,没有人要她,叫她去工厂当缝纫女工,你说气人不气人,招生的时候说是政策好,什么职业的摇篮,现在政策不需要了,直接把他们这些人当社会垃圾……”
      袁野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豹子的老婆接了孩子没有回家,豹子也不见了,都那么久了,会不会早就离开村里了,他在思考这个问题。
      “袁哥,里面好像有光。”杨海成指着幼儿园里面的教室。
      袁野睁大了眼睛仔细看,似乎真的有光在晃动,他问阿姨:“里面有人?”
      阿姨的碎嘴子停了下来,也看了一眼教室,“不可能,我在这里,不会有人进去的。”
      忽然那光又晃动了一下,袁野一拍杨海成的肩,两个人立刻从门卫室的小门窜进去,阿姨在后面叫:“你们干什么?”两个人恍若未闻。
      杨海成年轻气盛跑在前面,来到教室窗户边,贴着窗往里面瞧,那晃动的光突然就熄灭了,似乎是手机。袁野一把扭开教室前门,倏忽间一个人影闪出了教室后门,窜进旁边教室的前门。杨海成追上去,袁野跟在身后。
      教室里没有灯,只有门外的微光照进来,只能看见人影,杨海成踩上儿童桌椅,在上面跳着走,儿童课桌将教室围了一个圈,中间留了一块空地,应该是小朋友们做游戏摆的,杨海成一下子跳到中间,那个人要从后门出去,被杨海成快速的一把抓住后衣领,随即就是那个人转身用手臂将他的手旋开,那个人的力气很大,杨海成没有抓稳,松脱了。
      袁野看那个人的身量,像是豹子,他大喊了一声:“豹子!”,那个人没什么反应,他正要上前去帮忙,那个人一下跳上桌,打算跳出后门。他手不行,腿还比较灵活,从讲台上绕到杨海成身后,走近了之后透过微光看见杨海成抓住了那个人的腿,两个人爬在连成片的小桌子上。他正从身后掏手铐,眼前的杨海成忽然快速的转了一圈倒在地上,嘴里发出“呃”的一声痛苦呻吟。他这次看清了,那个人夹着杨海成的手臂做了个死亡旋转。
      他暗想这个人有些东西,情急之下大吼一声:“我开枪了!”其实他没有枪。
      然后那个人跑出门外真真切切的对着天空鸣了一枪。他的目的达到了,袁野站在原地没有动,被他威胁了。
      那个人就这样从他们的眼前跑掉。杨海成受了伤,袁野立刻联系方亭山:“发现豹子了,在幼儿园里,手上有枪,注意,手上有枪,立刻报告上级,封锁村子。”
      他扶起杨海成,“你没事吧?”
      “手好像脱臼了。”杨海成痛苦的说。
      “先出去,我想他已经跑出这里了,暂时安全。”
      走出门外,那个守门的阿姨站在门边哆哆嗦嗦的看着他们,他说:“你别怕,我们是警察,刚才的事不要乱说。”
      阿姨点点头,蜷缩进门卫室里。
      ——齐攸同的这个镜头是开枪,难度系数低,主要是动作要标准,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职业的。夏明杰之前给他找了很多影视资料,让他模仿学习,买了一把模型枪给他,在家里练□□之,就算齐攸同的气质和刑警相差十万八千里,至少穿上龙袍也得像太子。
      导演喊:“《坠入深寒》第九场003号镜头,Action!”
      齐攸同蹲在沙发后,双手持枪,精神集中,喊了一声:“别动,我开枪了!”话音刚落,按下扳机,跟随者手枪的后坐力手沉沉的压了一下,眼神自信而坚定。
      夏明杰完全没想到齐攸同能演到这种程度,那种手枪后坐力压迫手部的细微的变化,他都完全演出来了。而且就在他拿起枪的一瞬间,他完全忘了齐攸同平时那种阴柔的形象,甚至觉得他英气逼人。他不得不暗自夸赞,齐攸同是天生的演员。今天齐攸同带给自己的惊喜一个接着一个,他此刻确认,投资他真是太值得了。
      “好了,下一个镜头,射中匪徒,大家准备。”副导演喊。
      射中匪徒的是男主,今天齐攸同的戏就结束了。夏明杰走过去看他的手,“没事了吗?”
      齐攸同“嗯”了一声。
      “你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我只想把今天这场戏拍好。”
      夏明杰觉得他很敬业,大概是给自己太多压力了,“别太紧张,回家之后放松一下,你今天表现非常好。”
      “嗯。”齐攸同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问夏明杰:“这部戏无论如何都不要删我的镜头,可以吗?”
      这是齐攸同第一次用这种请求式口吻和他说话,他自然答应。
      齐攸同换下了戏服之后,走向停车场,夏明杰的车停在他的车旁边,自己的小轿车和他的敞篷小跑比起来,显得寒酸许多。齐攸同打开车门,站在那里看了他两秒,他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然后齐攸同说:“我今天很开心,我确定只要我努力,所有人都会认可我的。”
      “你深陷进这个正面角色了?说话很奇怪嘛。”他玩笑着说。
      “再见。”
      “嗯,明天见,明天不用那么早来。”
      看着齐攸同驱车离开,夏明杰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和齐攸同相处得非常好,抛开利益关系的话。
      ——袁野扶着杨海成走到人少的小路上,很快方亭山赶到他们所在的位置,杨海成被送去就医,退出一线战场。
      “他一定还在村子里。”
      “你确定那就是豹子?”
      “看身形就是他,高度一样。”
      “既然他在这里,那他的妻女呢?一点影子也没有。”
      袁野也诧异,按道理女人带着孩子行动更不方便,更容易被发现。
      “我已经报告了,村派出所立刻就出警了。”
      “嗯,我和你一起找。”
      方亭山抿嘴看袁野,“你没枪,不要到处走了。”
      说起这个,袁野就气不顺,关键时刻自己掉链子了。他因为手筋断裂,到了无法完全修复的地步,退出了持枪警察的行列。要是刚才手里有枪,并且开得动的话,按照他年轻时候的技术水平,怎么也能阻止他行动。
      坐在车里,感觉自己是个废人,他点了一根烟,这下可能已经惊动林树了,以林树的狡猾程度,再拖个三年抓到他,还会再次上演。
      女人,小孩,女人,小孩,女人,小孩……这两个人来回的在脑子里转,他扔掉烟,打开车门,朝豹子家走去。

      4.
      豹子抱着小喜,跑到码头上,阿慧紧跟在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下午出门去等阿慧接小喜回家,然后准备晚上出发的事,谁知道刚走没多远就看见几个人鬼鬼祟祟的跑到他家门前,他认得那个年轻的警察,三年前经常和方警官去门店里调查的警察。
      他立刻跑了很远,给阿林打了电话,阿林说让他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他想小喜要放学了,得先去找到阿慧。为了避免和更多人接触,阿林一直不让他们三兄弟在村里晃悠,村里认识他的人很少,他走到小喜的幼儿园门前,学生们正在往外走,家长们熙熙攘攘挤在门外,他一眼就看见了阿慧,她正在往幼儿园里张望,他趁着人潮涌动走过去抓住阿慧,往人少的小道上拖。阿慧吓了一跳,看见是他,满脸的疑惑。
      “不要回家,警察来家里了。”
      阿慧惶惶不安的问:“那怎么办?”
      “先躲起来。”
      “这个村就这么点大,躲哪里?”
      豹子侧脸看向幼儿园,他知道晚上只有一个阿姨值班,然后指着幼儿园说:“先在里面躲着,阿林正在想办法。”
      阿慧去接了小喜,心虚的在幼儿园门前来回走,和值班阿姨打了一次招呼,然后就趁着人多逛进去了。
      豹子看见学生和老师都走光了,才从侧面的活动板墙翻进去。之后一直躲在教室里。
      小喜调皮,豹子“嘘”了一声,“我们来玩躲猫猫,要是被值班阿姨看见,你就输了。”
      于是小喜乖乖的趴在地上不动,躲得比谁都认真,趴着趴着就睡着了。
      直到八点左右,阿林赶来了,翻进幼儿园里,在教室里找到他们。
      “你带着阿慧和小喜,翻出去,十点在码头集合,我通知了船提前出发,先用快艇带你们到三海里外,再上大船,上快艇的时间只有三分钟,不要错过。”
      豹子问:“那你怎么办?”
      “阿大应该已经被抓了,他不会出卖我们的,我认为他会把人引向别的地方,让我们上船,我在这里等人来找小喜,我引开他们,你看准时间一口气冲到码头,我会准时到的。”
      豹子这辈子没有好好哭过,听见阿林这么说,突然就哭了出来,“我不能抛下你和阿大。”
      “我会去救阿大,你先离开这里,从村子后面绕过去,他们现在集中在你家,不会把注意力放在码头。”
      “你只有一个人……”
      阿林突然怒道:“婆婆妈妈的做什么,你要保护好小喜!”
      豹子点头抱着熟睡的小喜和阿慧悄悄潜伏到墙边,两个人接力赛似的将小喜转移出了幼儿园。
      跑出幼儿园之后,从村子后面的林荫小道一直走,距离十点还有一个小时,他带着一家子在林荫小道里躲了四十分钟,听见远处村子里喧嚣的声音,全身上下都在冒冷汗。
      看时间差不多了,跑了十五分钟到码头。在码头上心急如焚的东张西望,还有五分钟,阿林还没来。
      这是他人生中最长的五分钟。
      不停的看手机上的时间跳动,三分钟,还有三分钟快艇就来了,阿慧紧张的牢牢抓住他的手臂。
      突然小路对面的野地里窜出来一个人,隔得远远的豹子就认出来了,阿林正大步流星的朝栈桥跑来,没看见阿大,豹子的心口有些发紧。
      豹子举手想喊一声“阿林”,阿林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在栈桥边会和,豹子问:“阿大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
      豹子想,要是都离开了,怎么救阿大,他急得不停的喘气,热气喷到小喜的脸上,小喜醒了,喊着肚子饿,豹子拍她的背,安慰他说:“一会儿就有吃的了,你再睡睡。”
      小喜很听话,闭着眼睛头埋进豹子的胸口,不知道真睡还是假睡。
      阿林在栈桥边来回踱步,走两步看一眼手机,然后朝小路上望去,一分钟内望了十几次。
      豹子总觉得阿林在等什么,如果是等快艇,肯定是朝海面望,而他朝小路望,大概是望警察的动向吧,他想。
      看一眼时间,还有一分钟。豹子担心阿大的心快要炸裂了,他这一走,等于和老鼠一样,抛弃了阿大,一股热泪含在眼眶里,不让它流下来。
      阿慧已经再也忍不住了,脸贴着豹子的手臂,泪水止不住的浸透豹子的衣袖。
      抱着小喜搂着阿慧,为了家人,他不得不自私一回,看着阿慧默默的流泪,他心中感慨这一生有阿慧足矣。
      阿林的脚步越来越快,焦躁的来回走,看一眼时间,捏着拳在栈桥的护栏上轻轻捶了一拳。
      突然间小路上一辆车急刹车,发出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声,豹子吓得身心俱震,搂着阿慧的手更紧了,他还没看清是谁,这时身后就传来快艇的发动机响声,他一转头,差点喜极而泣。
      再一回头看阿林,阿林朝着车跑过去,车上下来一个人,是豹子从没见过的人。阿林拉住那个人的手,看了一眼,将他整个人一把揉进自己的怀里。
      豹子目瞪口呆。
      阿林抓了那个人的手腕朝栈桥跑来,豹子看清了那个人的样貌,是一个长相漂亮的男孩子,皮肤雪白,巴掌大的脸上有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豹子张嘴想问他是谁,阿林没有解释的打算,越过豹子和阿慧,和快艇驾驶员打手势,快艇停在栈桥边,扔下来几件救生衣。
      阿林捡起一件救生衣,快速的套在男孩的身上,替他牢牢的锁上保险扣。随后递给豹子两件,豹子和阿慧分别穿上,把小喜套进自己的胸口里,和救生衣捆绑在一起。
      地上还有一件救生衣,阿林捡起来扔回了快艇,男孩怒目瞪他:“你做什么!”
      阿林什么话都没说,一把扛起男孩,将他扔上快艇,转头对豹子喊:“快上去。”
      先将阿慧托上快艇,豹子抱着小喜殿后,阿林站在快艇台阶上,指着男孩说:“你给我坐好,别动。”
      “我不要!”男孩站起来要下船,阿林一把将他按回去。阿林的手劲很大,容不得男孩挣扎。
      阿林突然转过脸对着阿慧,眼眶发红,说:“阿慧,我知道你恨我,可我还是要请求你帮我照顾他,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人,豹子有你是他的福气。”
      阿慧正要说话,阿林直接将她开口的权利打压回去,“这是我此生第一次求人,”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卡包,塞进阿慧的手里,“这里面是我所有的财产,请你好好照顾他,他不会用钱,手里有钱就乱花,你要帮我看着点,教会他理财,别惯着他,还有,”阿林的声音哽咽了,“他吃饭挑食,劳你多费心了。”
      阿慧讷讷的说不出话来,接过他手里的卡包。
      然后他转头对豹子说:“要是有人欺负他,一定要帮他出头,他受了委屈会哭,多安慰他。豹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豹子眼眶蓄着泪,“你怎么了?你不走吗?”
      “我去救阿大,你们先走,我会去找你们的。”
      男孩从座位上站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说:“那我也不走了,你敢丢下我,我就跳海。”
      “豹子,这一路你看好他,知道吗!”阿林急得怒吼出来。
      豹子看阿林态度坚决,勉强点头。
      阿林双手抱住男孩的头,在他的前额上像亲吻孩子一样亲了两秒,然后跳下台阶,男孩几乎同时就要跳下去,豹子伸手把他压回去,男孩力气很小,挣扎不过豹子。
      快艇在阿林举手发出的指令下,点燃发动机,转了个弯,飞速离开。
      男孩哭着大骂:“林树,你这个王八蛋!”
      豹子转头呆呆地看着阿林站在栈桥上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5.
      袁野冲进豹子家院子,急匆匆的敲门,张琦从灌木丛里跳出来,抓住他问:“你做什么?”
      “叫上所有人去码头。”
      “怎么了?”张琦不解。
      “我们中了调虎离山计了,快走。”
      刚才袁野在车上想不通,女人和小孩怎么也会一点痕迹也没有的不见了,女人和小孩除非是被藏起来或是转移了。他们来这里的两个目的地就是码头和豹子家,后来竟然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豹子家和幼儿园,把码头空了出来。
      袁野说完在前面跑,张琦等一众在后面跟随,两公里的路七分钟就跑到了,袁野大喘气。
      码头上有一盏栈桥灯,灯下站着个人,他的真实面容在灯光的阴影下看不清楚。
      袁野停下脚步,张琦也停下,他伸手到张琦的腰间抽出配枪来。张琦一把抓住自己的配枪。
      “给我。”
      “你不能开枪。”
      袁野才不管他,左手抢过枪来,瞄准栈桥上的那个人。他是右撇子,左手持枪非常困难,他慢走了两步,边走边琢磨那个人是不是豹子。
      只相距十来米的距离,灯下的人脸突然清晰起来,迎面吹来的海风瞬间变得肃杀。
      越走越近,那个人不紧不慢的伸手到后背,袁野用枪瞄准他的头部说:“不准动。”
      那个人充耳不闻,掏出一把枪来,声音冷冷的叫他:“袁野。”
      “林树,我终于见到你了。”
      袁野做好了他随时开枪的准备,全身的肌肉紧绷,伸出疼痛的右手扶住左手,虽然右手的作用不大,但至少多一些安全感。
      三个人站在袁野的身后,除了张琦,其余两个人举着枪。
      林树把枪直接扔在了地上,然后举起了双手。
      袁野震惊,在老警员的本能反应下快走几步一脚踢开了地上的枪。张琦飞速跑过来将林树铐住。
      十六年,他花了十六年追寻两个人,在得到结果的这一刻袁野的心一片空荡荡。

      6.
      快艇驶向海的中央,男孩一直没有说过话,豹子也不知道开口要说什么,不时地偷看他一眼。
      小喜从豹子的胸口里伸出头来,两个人共用一件救生衣,好在救生衣是超大号的,一大一小两个人穿还能勉强扣上保险,她用一双充满新奇的眼睛看着黑夜里的海,问豹子:“爸爸,我们去哪里?”
      豹子在想怎么回答,阿慧说:“去旅游。”
      “去哪里旅游?”
      “去美国。”豹子说。
      “有多美啊?”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问题多到让人发怵,豹子没有回答,因为如果回答了,一整晚都会被各种问题困扰。
      “爸爸我饿了。”小喜噘着嘴说。
      “一会儿到了大船上就有吃的了。”
      小喜咂着嘴,在想象自己的嘴里有好吃的,忽然眼前有只手递过来一块糖,她双手在救生衣里拿不出来,直接用嘴去接。又有一只手到眼前撕开糖果包装,然后糖直接进了她的小嘴里。
      “谢谢哥哥。”她看着一旁的男孩笑眯眯的说。
      豹子看男孩心情回转了些,问他:“你叫什么?”
      “萧磊。”
      “你和阿林……”
      “是的。”
      豹子问题还没问出口,他就抢答了,他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你们在这里认识的?”
      “我们一起来的上海。”
      豹子佩服阿林的保密工作,做得严丝合缝毫无破绽。他突然想起阿林是在上海的孤儿院长大的,眼前的这位,看样子也是同样的境遇,他眼神柔软的看着他。
      “你不用同情我,”萧磊没看他的脸就知道他在用什么目光打量他,“我不是什么好人。”
      豹子无言以对,瞧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这个男孩的年纪应该就二十出头,他想阿林既然把他托付给了自己,对他多关心一些也是应该的,然后他说:“今后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尽管告诉我和阿慧,”他拍拍阿慧的腿,“把我们当哥哥姐姐,我们会好好的照顾你,直到阿林把你领走为止。”
      萧磊低着头垂着眼皮看深不见底的黑色海面,没有回答他。
      豹子心想,刚刚经历了分离,自己也还没缓过来,给他一点时间缓缓。回想阿林说的话,不像生离,倒像是死别,豹子的心突然猛烈收缩了一下。
      快艇发动机的声音在黑夜的海面上显得格外的大声,一路无话,离别的悲壮更显得深刻。很快就在海中央与货船接头,货船放下绳梯,豹子转头对萧磊说:“你先上吧。”
      萧磊扶了阿慧一下,“女士小孩先上。”
      于是豹子就不再谦让了,把阿慧推上绳梯,先等她安全的爬到了船上,豹子才开始爬,胸口里绑着小喜,他爬的时候十分缓慢小心,爬到一半时豹子听见快艇发动机响,低头想对快艇驾驶员说:“还有人没上。”谁知道一低头就看见萧磊在扭动快艇的钥匙,驾驶员还没反应过来,他将方向盘一把打死,快艇掉了个头。
      豹子对着开远的快艇着急大喊:“你回来!”
      快艇上的人头也没回的快速消失在了黑夜的海面。

      7.
      审讯室里,袁野、张琦、方亭山、杨海成还有两位经济科的警察,一共坐着六个警察,方亭山从来没有审一个人动过这么大的阵仗,这次的案件复杂程度堪比绣花,纵横交错,涉及面广,多方联动,跨时十六年。
      袁野的第一句话出乎所有人意料:“你为什么要投降?”
      林树坐在椅子上,审讯椅中间有条木隔栏,隔开他的双腿,他却不顾隔栏的阻碍,将两条腿交叠在一起,轻松的靠着椅子。
      “我是自首,不是投降。”他说得振振有词。
      “昨天晚上萧磊的车停在码头,却找不到人。”袁野盯着他说。
      他泰然自若的说:“扔海里了。”
      袁野显得比较平静,张琦震惊得站起来,“什么!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我太多的秘密。”
      袁野讪笑一声,用强于方亭山双倍的犀利眼神紧盯他,“你是说你杀了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他一脸的不以为意,回敬袁野一个眼神,“对,要找他的话,去大海里捞吧。”
      方亭山瘪瘪嘴,“你身上又多一条人命。”
      “不多这一条。”
      “几条来着?”方亭山开始数,“萧刚、张顺、张利,加上萧磊,四条,还有一个致残,于瑞。别说不是你在主导。”
      “是我。”
      “你倒是承认得挺痛快。”
      “还有我爸。”
      袁野震住了。
      方亭山一声冷哼,“我就知道。”接着说:“说说你为什么要杀你爸。”
      “因为他杀了我妈。”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你怎么杀死他的?”
      “他就是个残废呀,怎么会挣扎,用他最爱的毒给他注射,这种死法他应该会很开心。”
      方亭山抠抠耳朵,细节都不想问了,换下一个问题,“为什么杀张顺张利。”
      “想从他那里搞点生意做,他不配合,刚好张利听见我们谈话,就让老鼠把他一起做了。”
      “不对吧,难道不是想夺到刘达的码头资源?”
      “那就是吧。”
      “那为什么要把张顺和张利分开掩埋?”
      “这样你们调查起来比较困难。”
      “你知道吗,你的话和老鼠的对不上。”
      “他知道什么。”阿林语气鄙夷的说。
      “于瑞呢,为什么要那样做?”袁野死死的盯着他。
      “他睡了阿大的女朋友,作为朋友总得帮个忙吧。”
      “王宝丽不是你故意介绍给阿大的?”
      “那是他们的缘分。”
      袁野笑出了声,“你嘴硬的程度真是够可以的。张利和于瑞都是萧磊的同学,萧刚是萧磊的爸爸,你怎么解释。”
      “巧合罢了。”
      “那我们回到萧刚的案子,你为什么要杀他?”
      林树想了片刻,一本正经的回答:“好玩。”
      “到了这种境地,你还是想保护萧磊吗?”
      林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听不懂你说什么。”
      “他和你都是主谋吧?”
      “听不懂。”
      突然响起敲门声,一名穿制服的警察伸头进来小声说:“袁警官,有人找你。”虽然说得小声,但是审讯室比较小,所有人都能听见。
      袁野讶异的站起身,他在上海人生地不熟的,会有什么人找他。出门前他看了一眼林树,正见他的身体挺立起来,表情在层层递变,像是做着随时要从椅子里窜出来的准备,目光跟随着自己走出门去。
      从窗口往下看,穿制服的警察指着楼下一个人说:“就是他找你。”
      那个人背对着窗户,就算隔着三层楼的距离,袁野还是从他独特的气质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空荡荡的心顷刻间坠入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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