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修潜入仙门后》湛绿

47、第四十七章

　　因着时效关系，他寻了个空，寻隙溜走了。

　　斗笠人始终无法靠近最深处的六座大殿，他也不必再留下去了，六座洞府，六条路，一切已然昭然若揭，等到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定是一场大动乱。

　　他心神紧绷，暗自忧心，若是事情到了最坏的境地，他或要考虑带着檀月离开这是非之地，以图自保。

　　那头，席玉君正四处找寻宋蘅气息，却不想方城次开口道：“我感应到了我道侣所在。”

　　他神色焦急，不顾一切地向着一个方向走去，颇有些横冲直撞，大有玉石俱焚之态，见他这样，厉沉云无奈跟上，先紧着他这头。

　　席玉君皱眉，也快步跟上。

　　他虽也焦急，但方城次已然不管不顾，若是不管，势必殃及宋蘅，且以他自身为人，也无法做出这等袖手旁观之事。

　　“我道侣为天地灵树，无论如何，这气息都无法被阻绝。”

　　试问如何阻隔吐息之气？

　　方城次循着那点点气息，一头向里面冲，他双拳紧握，神色悲痛，眼眶已然泛红，这般真灵尽散，回归天地，他又如何不知她恐怕已经……陨落了。

　　可若是没有亲眼得见，他定然不会相信，纵然陨落，也不当埋根此地。

　　直到一处丘陵前，这里人迹罕至，实为一座主峰旁的隐蔽小丘，看着平平无奇，数只狐妖于此游荡栖息，妙音阁地界。

　　这里那种自然之气越发浓厚，简直扑面而来。

　　初时他难以感知，因着灵树未死，真灵内蕴，而如今，灵树已死，反哺天地，精气四散，逐渐浓郁，灵气循来，他这才赶来。

　　方城次断定灵树就在此处：“她就在这里。”

　　话一出口，便已哽咽难言。

　　瞧他神色不低，几人保持沉默，没有打扰他，只默默随着他土遁，越是深入便越见落叶，分明是深不见底的地下，却也落叶簌簌，落叶越来越多，已然发黄干枯。

　　方城次攥住一片树叶，眼中落下泪来，经由这滴眼泪浸润，其上脉络也无法再次鲜活起来，层层落叶布于他们脚下，却轻薄如纸。

　　不知道有多深，这里有一颗枯死的树。

　　枝丫光秃秃，又细又长，树身原本庞大健壮，如今却只剩空壳，其上沟壑深深，枯萎地严重，她已经没有叶子可掉了。

　　“何溪——”

　　“阿溪——”

　　方城次颤抖着伸出手，虚虚停在树干上，却始终不敢真个触碰，生怕下一秒，这徒留其表的树木便会化为飞灰。

　　“我来地太晚了——”

　　“太晚了——”

　　他喃喃自语道，神色痛苦。

　　厉沉云和檀月等人不忍再看，走到一旁角落处，一语不发，只听着他细数过往，又不住悔恨，落下的叶子尚未脚边。

　　他捡起一片落叶，眸色微动，不知道宋蘅如今怎么样了，他会不会，也来晚了呢？

　　席玉君并没有出声打扰他，他在这里，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深深的呼应，他抬起头，看着无穷的黑暗，宋蘅会不会就在上面？思及此，他神色沉了下来，一手已然按在了非恒剑上。

　　“哗哗——”

　　落叶无风自动，几人豁然昂首，聚集到一处，明笙笙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们应该还没有被发现啊，可是这动静着实非比寻常，定有大事发生，难道是檀青面临追捕，惊动山谷，命悬一线？

　　很快他们便发现，不是外界喧哗，而是上面的土地，在震动，是灵力的波动，有法阵在运转。泠雪冷眼看着宋蘅，炉火开始衰颓，这一味药也终于要炼成了。

　　地上，灵树已然耗尽，意味着宋蘅将要陨落。

　　她才是真正的命悬一线，陨落在即。

　　过往的记忆已然漂流而下，宋蘅感知到了外头自身的虚弱，这危机感让她再没了退路，如今只有搏一搏了。

　　她端坐于神魂尽头，冰冷暗河中。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同不知名的存在对话。

　　“所以，你还爱他吗？”

　　这话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

　　如她所料，几乎是马上，这神魂便有了动静。

　　“嗡嗡——”

　　神魂震颤，却安静如昔。

　　“你不是爱他吗？”宋蘅抖手拿出一把刀，这是她神魂所化的利刃，蕴含本命法诀，可斩神魂，一击毙命：“那你就杀了他。”

　　“杀了……他？”

　　在这样危机之时，宋蘅竟还有闲心露出个笑容：“因为爱他，所以才要杀了他。”

　　“因你而起，因你而落，不是正好吗？”

　　李清渺：“是我之过。”

　　“愿不愿意苏醒是你的事，也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可是，你迟疑一刻，外头便有无数人丧命，他杀人如麻，毫无悲悯，连同族都不放过，因为，他是妖啊。”

　　他是妖啊。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识的。

　　她如梦方醒，呢喃道：“他是妖啊。”

　　妖和人是不同的，他只有生存的搏动，却无一颗透彻的人心，正邪是非，这是人修所下定论，自然也只能拘束茫茫人修，却管不了妖族本能。

　　而泠雪，也和别的妖不同，他更为残忍，那些良善，他不能理解，更不屑于去做，所以事情才发展到如此境地。

　　说着说着，两行清泪自她脸颊上落下。

　　可惜她太晚才明白这个道理。

　　为何，为何师兄们不愿同她一起救出妙音阁内众位弟子。

　　为何他明明遭受过从前妙音阁内的一切，却仍然重蹈覆辙，甚至更为变本加厉，从弟子变成阁主，如此丧心病狂不择手段，远比高娘子更甚。

　　为何他要让她活得如此痛苦。

　　以至于她根本不愿清醒，不愿面对这惨烈的景象，由死转生，泠雪带给她的，只有痛苦，她做不到无辜以对，只能再次一遍遍苛责自己。

　　或许，她们都走上了从前的老路。

　　由始至终，她们从来都没有真正逃出过妙音阁。

　　李清渺再次痛苦道：“他是妖啊。”

　　这样一个，冰冷无情的妖。

　　她到底要如何才能改变他，还是他根本无从改变。从前那些爱意仿佛被尽数吞没，她的心里唯有撕心裂肺的恨意。

　　到底为什么要让她如此痛苦？

　　她彻底迷失了，目色空洞而茫然。

　　正在这时，宋蘅走上前来，面对这虚影，将魂刀递给她，声音飘渺而蛊惑：“所以你必须杀了他。”

　　不管是爱也好，恨也罢，这一切早该终结了。

　　“爱和恨，又何需分清？”

　　反正你我，早已无法善终。

　　九十九盏长明灯倏尔熄灭，鱼油灯火噼啪摇晃，生死劫阵中，寒玉骨砖，狐妖皮毛，她脸上妖纹若隐若现，气息极度不稳定，她眼睫轻颤，似要苏醒。

　　“清渺。”

　　这些动静自然瞒不过泠雪，他几乎是立刻扶起她，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中充满希冀，动作十分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她，打断这场多年夙梦。

　　“李清渺。”

　　他轻轻唤了声她的名字，以此唤醒她“前世”记忆。

　　在他欣喜若狂的眼神中，一双如水双眸缓缓睁开，温和宁静，蕴有安抚人心的力量，昭示着她同样柔和的内心，这样与世无争的人，令人不愿伤之。

　　她睡了很久很久，做了太久的梦，在片刻的迷惘后，那些记忆再度回笼，隔了如此漫长的岁月，她再次站在抉择之时，不堪的过往不应该再继续。

　　李清渺抬眸看他，她眼中情绪复杂，包含了太多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是欣喜？是感动？到底是什么呢？他费解地想了想，可也只是短短地刹那，他便将这零星的疑惑抛之脑后。

　　而且，她看向他的神情，竟然是如此的憎恨？

　　这样一目了然的恨意，根本无从辩驳。

　　泠雪怔了怔，试探道：“清渺？”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也不说，直到现在，在难得的苏醒后，她只字不提，甚至没唤他一声。

　　在他怔忡的目光中，李清渺出乎意料地抬起手，眼睑轻动，虚虚握了握他冰冷的手，他松下心神，用力回握，他揽住她，感慨道：“你终于醒了。”

　　这些年，只有他一个人，实在难熬。

　　他所做的这些全然发自一片真心，没有半分虚假，这样的情深义重，没有人比李清渺更清楚，她也不会怀疑这样的情意是别有用心，可正是因着这样一份真心，她不得不杀了他。

　　李清渺痛苦地闭了闭眼，心神动荡下，与这具身体的不合之处便体现了出来，她是人修，如今却成为一只狐妖，极度不合，饶有万千灵药调理，也无法根治。

　　只能这样一遍遍提醒着她，她早就已经死了，更不容于世。

　　我该怎么救你，又该如何杀你。

　　她眼中泪水不断涌出，如断了线的珠子，泠雪有些失措，连忙抱紧她，安抚她：“很快就好了。”

　　他的妖丹在体内，他的妖眼在神魂中，他的皮毛炼成了幕布，李清渺身上没有一处属于她，可是他又何尝不是，他的一切，早已献给了她。

　　“咳咳。”

　　李清渺捂住嘴，丝丝鲜血自唇边溢出。

　　“清渺。”

　　泠雪不知所措，灵力尽数渡入，抚平她的丝丝疼痛。

　　“泠雪。”

　　她终于开口唤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疼得受不了了。

　　李清渺伸出手环抱住他，整个人扑入他冰冷的怀中，唯一能对他下手的人，只有她，如此轻而易举，他的命从来都唾手可得，他从来不会防备她。

　　噗——

　　利刃刺入皮肉，顷刻向着神魂绞杀而去。

　　他的弱点就是那颗仅剩的妖心，如今也被她一刀刺下。

　　她咬紧唇，不让哽咽声逸出，眼泪打湿他胸膛，她只是默默地抱住他，不愿放手，这是最后的情意了。

　　“清渺。”

　　泠雪浑身一震，神情空白，眼神中满是不敢相信，他低下头看她，却只能看见她银白的发，他迷惘一瞬，而后想起来，李清渺已经变了，她已经是妖了，所以她的发也不再是黑色，而是和他如出一辙的白色。

　　他伸出手紧紧抱住她，对于自身后捅入的利刃没有半点反应，只是问道：“你就这么恨我吗？”

　　话音刚落，她的眼泪决堤了般地涌出。

　　“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痛苦地活着？”

　　李清渺手上颤抖，魂刀已然消失，她仰起头，满脸泪痕，像是质问又像是悔恨：“你做了这么多错事，我又怎么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她伸手抚上他如昔面庞，声音凄然：“原来你是妖啊，一个这样残忍的妖。”

　　可我如今又何尝不是呢？

　　面目全非，浑然忘了旧时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