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逢九》顾慎川

69、一诺千金重（二十一）

　　又是一年秋。

　　天阴沉沉的，云层堆叠的痕迹像是用得老旧的瓷盘，灰蒙蒙的光罩下来，分外萧肃的景象。

　　我带了一壶酒，两个杯子，来到后山，坐在温逢九的坟前。

　　他离开我，已经有十年了，这十年来，我未有一日放下过他。

　　我每日都来看他，抱抱墓碑，摸摸上面刻着的名字，与他说说话。

　　温逢九去世后，我安静了很多，不再是以前的李忆了，师父师娘他们都很担心我，但我答应过温逢九，我会好好地活下去，所以我认为他们没什么好担心的。

　　一诺千金重*，我既然答应了他，便绝不会食言。

　　但我后悔过，我后悔答应他了，若我没有答应他，我便可以随他而去了。

　　温逢九真是个狠心的人，他明明知道，失去了他，我生不如死，但还是要我活下来。

　　我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每日去他的坟前同他说话，成了我活下来的唯一动力。我不再练武，因为练武可以强身健体，而我不想活得太久。

　　师父师娘知晓我的想法，没有再逼我练武。

　　周游受过一次很严重的伤，也没法再练武了，他跟慕拂衣成亲了，在山上另盖了一间大一些的房子，两人搬进去住，生了一对儿女。

　　我依旧住在以前的房间，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不想盖新的房子，我只想住在那里，因为那里还残留着温逢九的气息。

　　苏过秋没有成亲，也没有在山上住了，他看破红尘，成了一名云游僧人。

　　我想他是倦了。

　　不过每逢年节的时候，苏过秋都会回到山上，与我们一起过年。

　　玲儿成大姑娘了，她也没有成亲，说要一辈子待在师父师娘的身旁尽孝道。

　　我觉得那样也好。

　　我给温逢九倒了一杯酒，就洒在坟前，我幻想着他出现在我的面前，与我举杯共饮。

　　我抿了一口酒，嘴里荡着苦涩的滋味，我心想，十年过去了，我可能还能活三十年。

　　三十年之后，我就能跟温逢九在九泉之下相见了。

　　我相信他会一直等我，他逼我做出了这样的承诺，他不会抛下我。

　　我对着他的墓，笑了笑。

　　他走了之后，其实我很少笑了，但是我知道他喜欢看我笑，所以每天来看他的时候，我都会笑一笑。

　　我希望他看到我的笑容，也能高兴高兴。

　　其实他应该是看不到的，但我只能自欺，若我连自欺都不会了，我该如何熬过这漫漫年岁？

　　我喝一杯，便给温逢九倒一杯。

　　我从早上坐到了傍晚，云散开了，血色夕阳照着荒地，最后归于一条金线。

　　周游过来了，他送了饭过来，说我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让我吃点东西。

　　其实我不饿，也许我饿了，但是我感觉不到。

　　不过我不能辜负周游的一片好意，所以我打开食盒，吃了点东西。

　　周游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猜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我们都不是少年郎了，经历了这么多后，我们都成了沉稳的、真正的大人。

　　我说我吃饱了，周游问我还要在这里坐多久。

　　我说等月亮升起来，我就回去睡觉了。

　　周游问我想不想让人陪着。

　　我说不用了，今天不用了。

　　周游说好，然后拿起食盒离开了。

　　他走出几步之后，我转头看了眼他的背影，他的背有些佝偻，我已经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时候弯下去的了。

　　我收回目光，将头挨在温逢九的墓碑上，心道，温逢九，我好想你。

　　我离他那样近，他能听见我的声音吗？我内心的声音。

　　在那个我没去过的地方，温逢九是不是也在想念我，他的想念是比我的少，还是比我的多。

　　我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直到月亮升起来。

　　我亲了亲温逢九的名字，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我站起身来，往我们的房间而去，我简单洗漱了一下，用的是冷水，然后便缩进了被褥中。

　　温逢九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又走了很多年，他的气味还在，但是越来越淡了，我很害怕哪一天，他的味道会完全消失。

　　要是味道有形，我一定会牢牢地抓住它，可惜它没有，所以我无能为力。

　　睡觉成了一件吃力的事情，我入睡艰难，常常半夜才睡着，醒来的时候，往往天却还没亮。

　　哪怕我睡得再晚，现在也不会有人说我什么了，但他走后，我再也没有睡过懒觉。

　　我是无心，也无力了。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温逢九曾经答应过我，他永远不会离开我，可是他食言了。

　　既然他食言了，是不是意味着我也可以食言？

　　凭什么他出尔反尔，而我非要傻乎乎地守着那个承诺，这样无滋无味地活着。

　　可我答应过他，混着泪、混着血地答应。

　　我要是食言了，温逢九会生气吗？

　　他要是生气了，那也没关系，我去哄他。

　　虽然很久没有哄过了，但我相信，一见到他，我所有哄人的本领都会回来了。

　　一想到很快便可以与他相聚了，我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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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49-69章章节名出自贺铸《六州歌头·少年侠气》，全诗如下：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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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了，没骗人吧，真的是甜文！
感谢看到这里的所有人，感谢你们包容小忆的絮絮叨叨（180°鞠躬感谢）。
晚点还有一个第三人称的番外，那就是真的完结啦。
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