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谈》亚历克斯凡

8、刻痕

　　伦纳德边讲述，边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兴奋。马尾少女和小胡子一起斜眼瞄向他，坏笑着咧开嘴角。
　　“解救失去爱人的迷途女子，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兄弟，我支持你，性情中人！和我很像。”
　　“你一开始明明对人家意见很大。”
　　“我现在改观了，不行吗？”
　　“呵，男人……”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个不停。伦纳德也不知道该帮谁调和，暂时停下口中的叙述。
　　波浪卷发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人群中间，掐灭了手中的烟头，扔进铁皮桶里。她少见地开口说话：“那名叫辛西娅的女孩，深爱着她过去的恋人，不是吗？”
　　小胡子匆忙打断：“她过去的男友生死未卜，和我们的伦纳德兄弟好上，也没什么奇怪的。经历这次时间，他为女孩抗下一切，费心调查，再后来俘获芳心，对吗？”
　　伦纳德沉支支吾吾地说：“我不知道，算不算俘获……”
　　小胡子一脸严肃地伸手搭在他的肩上，低声问道：“你，该不会后来移情别恋了？”
　　“啊？”
　　“别闹，让他继续说。”马尾女孩拉开小胡子，呵斥他在一旁老实待着。
　　故事的主持者卡思纳尔也发话了：“寻找鲸鱼骨架的来源，这便是你登上迪塞尔号的原因？”
　　伦纳德点点头，刚想说什么，海风忽而扑向船帆，遗漏的风劲迎面朝他灌来，堵住了声带。云层浮潜，早晨的阳光被遮挡了一半。

　　伦纳德心急火燎跑到辛西娅居住的旅店，新消息让她激动不已。她来不及向伦纳德道谢，取来胶水将破碎的骨架简单黏合在一起。
　　他们呆呆看着骨架底座，貌似有凸起的刻痕，但是时间过于久远，凸块消磨大半，完全辨认不清，只能由手指摸出起伏。
　　辛西娅试图将底座置于窗台的阳光下，然而表面被刷过一层干净的白色，虽勉强看清部分轮廓，但依然无从识别。
　　“可能是异国文字。”辛西娅想起当年男友的考察队是越过边境线，在白云之丘发现的骸骨，倘若二者存在联系，上面的文字也许和白云之丘有关。
　　“我去找找看，当时家里还剩一些资料没被取走，我一起带来了，也许会有线索。”辛西娅转身打开行李箱，在一摞文件中来回翻阅。
　　伦纳德用手抚摸着刻痕，凹凸连接处因为断裂更加不规整。哪怕是他国文字，恐怕也很难辨认。如果行不通，唯一的机会就是坐上迪塞尔号，去碰一碰店长说的老头。
　　无异于大海捞针。
　　即使如此，辛西娅也会坚持。伦纳德很久没看过这种坚持了，他想起童年时期，前往柳林郡生活之前，母亲被押在庄园的破败雕像前问话。
　　“出庭作证公爵的罪行，不要执迷不悟。”军士单膝将母亲反手摁在地上，她的脸陷进碎裂的瓷板缝中。
　　“公爵大人，没有叛国。”母亲嘴里含着砂砾，嘴角割出一道口子。
　　“那为何他跑了，把你们这些下人丢在庄园里？”
　　“他会回来的。”
　　年幼的伦纳德躲在雕像后，看见母亲的右臂被扭断，一声也不敢吭。母亲坚信公爵有朝一日会回来，洗清罪名，带大家回到曾经和睦富裕的生活中。
　　她坚持等待，年复一年，四处托人打听消息。直到庄园没了水，没了电，最后被市政接管，她才领着小伦纳德回到柳林郡。
　　即使回了故乡，母亲的身份使得家人在当地备受歧视。在伦纳德的记忆里，母亲常年遭到家人指责谩骂，但她并未放在心上。她每周教给伦纳德知识、礼仪、园艺、木工，闲暇之余还是会外出，寻找公爵的下落。
　　母亲收拾好行囊，转身却找不到口袋内公爵存放在她这里的勋章。年幼的伦纳德捡到后盯着勋章上的金盏花图案看了很久，方才交给母亲。
　　他直言自己喜欢上面的图案，也想要一个勋章。母亲告诉他这是很重要的信物，只此一枚。
　　见小伦纳德有些沮丧，母亲找来纸张，贴在银刻的勋章上，用铅笔在上面轻涂。渐渐地，一朵灰色的金盏花在白纸上绽放。
　　“我也有漂亮的勋章了！”伦纳德端着纸在阳光下欣赏，回头却发现母亲急匆匆消失在门口。
　　她又一次出门远行了。
　　母亲如此执着，以至于伦纳德从小到大未问过其中原因。恩情、忠心、亦或某种特殊的感情，那都不重要。
　　只是有一天，伦纳德疲惫了。母亲与家人无休止的争执让他意识到，公爵也许永远无法回来，生活不能像这样继续下去。
　　他选择离开柳林郡。临别之时，他告诉母亲：“等我攒了积蓄，把你接到别处生活吧，你是想接着找，还是安心度过晚年，都可以。”
　　母亲独自坐在摇椅上，望着廊外柳林尽头尚未落下的夕阳，不自然地朝他挥了挥右手：“照顾好自己。”
　　摇椅的小桌旁，放着那枚擦得发亮的勋章。
　　伦纳德抛下了母亲，但未能抛下心里的愧疚。当他坐在便利店的阁楼上，辛西娅淡漠眼神中的那股坚毅，让他动容了。
　　是否真的有一种可能，辛西娅的男友还活在某个角落，而母亲服侍半辈子的公爵，也在异国荒凉的土地上漂泊，等待着机会回来。
　　伦纳德忽然想到了什么。
　　“辛西娅，白纸和铅笔有吗？”
　　忙于翻找资料的辛西娅抽出一张背面空白的纸张，“用完记得还我。”
　　伦纳德将纸背贴在骨架雕塑的底部，拿起铅笔小心地在纸上均匀涂抹，灰色线条划过纸张，逐渐显现出一排歪歪斜斜的字迹：?????????。
　　“那是——”辛西娅连忙夺来那张纸，目不转睛地盯着。“终于……谢谢你……伦纳德……谢谢你……”
　　辛西娅不知是哭还是在笑。样式、排列、勾画，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无数次在相册中翻看回忆，那是一张男友和队员讨论问题的照片，他的臂下夹着一叠文件，封面上赫然印着几行类似的异国文字。
　　当时的她只是调侃：“想不到，你还看得懂这种语言？”
　　“边研究边学嘛，我找西得林格勒的书商买了《译解手册》，不过也只能起到一点简单的帮助，目前还没有哪个专家能完全解析……我后天就出发，到时候帮我签收一下……”男友爽朗的样子历历在目。
　　……
　　辛西娅庆幸自己还留有印象，庆幸自己没有放弃，庆幸自己四处辗转到了沸城，走进了伦纳德的商店。
　　“有眉目了？”伦纳德问道。
　　“嗯……我需要，打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