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谈》亚历克斯凡

6、白云之丘

　　伦纳德修理完内燃机后返回甲板，眼睛青年做了烤鱼和蔬菜浓汤，大家准备一边吃午餐，一边听他后面的故事。
　　马尾女孩盛了一碗汤坐在登甲板的阶梯上，满眼放光，“呐、你和那个女孩子——辛西娅——是不是在一起了呀？”
　　伦纳德不知该怎么回答，肩膀被小胡子的胳膊一把搭住，手里还攥着一串鱼肉。
　　“看不出来，关键时刻有两把刷子嘛！”
　　伦纳德放下他的手，解释道：“跟你们想的，可能不太一样。”
　　“嗐，有什么不一样，男人嘛，都懂。”
　　“喜欢就要勇敢说出来！”马尾女孩热情地赞成。
　　“你们的警署倒是很有意思……”
　　“没情趣！”小胡子和马尾女异口同声地打断眼镜青年。他只好摆摆手，继续搅拌锅里的汤汁。眼镜青年没在沸城待过，很多事听来都很新鲜。
　　卡思纳尔倚靠在桅杆下，回味伦纳德此前的描述，“我大胆猜测一下，这个女孩，让你后来的生活彻底改变了。”
　　“后来的事，远远没我想的那么简单。”伦纳德眺向一望无际的海面，握紧了船舵。

　　辛西娅手中的骨头色泽很均匀，唯有个别处沾了污渍。碎裂成段，尚能观察它的做工之精细。说实话，伦纳德对骨头摆件欣赏不来，可辛西娅给他讲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说到骨架，你会想起什么？”
　　“动物，标本，史前动物？”伦纳德动用为数不多的想象力，开始胡乱猜测。
　　“‘白云之丘下的骸骨’，你听说过吗？”
　　白云之丘——伦纳德儿时听闻的名字。国境以南，一处丘野小镇。山丘静谧，灰白的巴洛克建筑群，居民服饰淡雅，行居其间。
　　每日清晨，雾霭起浮包裹山丘，随天色渐亮，原野之风捎来花香。浓雾退散，城镇如拨云现日般升起，人们朝气蓬勃迎接生活的伊始。
　　传说误入此地的大多是流亡者与罪人。他们初临未久，灵魂仿佛受到洗涤，纷纷决定在白云之丘重新开始，和当地人融为一体，忘记过去。
　　这是伦纳德从父母口中听来的故事。传说终归是传说，没有资料记载，没有地图标注，更没有谁亲眼目睹恶徒被感化。更多的像是人们期盼罪人可以自我反省、痛改前非，罪行得到宽恕与包容。
　　一种充斥幸福的期盼，与辛西娅手中的白骨自是格格不入。她把骨架重新拼合，勉强还原出一个动物的形态。像一只受伤的鲸鱼，数只脚蹼藏在下腹，脊齿高低起伏，尖喙微张，挤压着空洞的眼球。
　　“你知道的，美好传说的开头，愿景往往以现实落差收尾。”
　　伦纳德对她话里的含义似懂非懂。她陷入思考，一幕幕回忆正拨开云雾浮现脑海。
　　三年前，金盏花战争宣告终结，国境线的划分处于模糊状态。一支考察队在越境调查时意外发现传说中的白云之丘。
　　与传闻中吻合的灰白建筑与晨雾，置身其中，似乎确有心灵净化的神圣感。然而，从头至尾，不见一人。每一间房里留存着生活用品，但毫无普通人居住的迹象，甚至没有尸体，没有墓园。
　　迁移？被带走？无论何种可能性，考察队都需要用证据说话。他们对多处区域进行挖掘，最终在中心教堂的后花园下，挖出巨大白骨的一角。
　　考察队顾不得许多，连夜将白骨挖出。它像一头鲸鱼，粗壮的脚蹼，嘴部裂开血盆大口，两排利齿歪歪扭扭，张扬着可怖的咬合力。
　　伦纳德简直闻所未闻，“这么重大的发现，报纸怎么从来没有刊登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男友，是考察队的一员。”辛西娅长吁一口气，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自己的男友在白云之丘挖出了那具骸骨。
　　伦纳德捕捉到一股莫名的伤感，半揣测地问道：“你的男友，现在在哪里？”
　　“不见了，半年前，和他的调查资料一起，了无踪迹，像人间蒸发一样。”
　　“白云之丘的骸骨”，这是当时考察队赋予它的名字。辛西娅的男友满腔热血加入队伍，攀爬在五米高的骨架上采集样本。途中一不小心从上面掉落，大腿扎穿在冰冷的骨刺上。
　　考察队立马将他送回医疗条件较好的西得林格勒，让他安心养病。他只好带上资料和几张照片，希望在养伤之余，可以发现一些有价值的端倪。
　　辛西娅闻讯，连忙赶到西得林格勒，租下一间小房子照顾他的起居。他兴奋地给辛西娅介绍“鲸鱼”骸骨，白云之丘的风貌。不过辛西娅更关心，他什么时候可以站起来走路。
　　某天她如往常一样，配好药回去帮他替换。可刚一推开门，屋里却空无一人，所有的资料也不翼而飞。
　　辛西娅发了疯地找邻居打探、向警署报案，可男友的下落至今杳无音讯。没有可疑的人际关系，没有意外死亡的任何一具尸体，辛西娅几近崩溃。
　　她想到和他一起消失的资料，通过警卫试图联系他的考察队同事。然而不久却得到消息：“整支考察队在国境线遇难，无人生还。”
　　警卫表示，无法涉足西得林格勒以外的事务，很有能是陷入军事纠纷，劝她不如放弃。辛西娅哭着求警卫帮忙，三番两次后直接被拒之门外。她怒上心头，直接砸了警署的玻璃窗。
　　数日的拘留后，她被下令强制遣离。心灰意冷的辛西娅回到出租屋，难以言喻的伤痛涌上心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的男友遭到怎样的对待，不知道他们到底触犯了什么禁忌，落得这等下场。
　　她含泪收拾行李，忽然在桌边的缝隙下发现了一张照片。那是一架巨大的骸骨，男友和几个同事在和它合照。他坐在骨架的背脊上，爽朗地对着她笑。
　　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丝线索，不会就这么算了……绝对不会。
　　伦纳德没有听清辛西娅最后的描述，仿佛那句话只说给她自己听。她的语言那样真切，宛如传说中的骸骨就出现在眼前。
　　如果一切都是真实，那么显然，地上这座破碎的骨架摆设——
　　“没错，它和照片里的骸骨一模一样，一模一样……”辛西娅淡淡地说道。
　　伦纳德感觉自己正踏入一个旋涡，好奇心驱使他深入，他迫切地想知道旋涡的尽头会是什么。
　　当他决心拉起辛西娅的衣袖，便再无折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