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野记》叁缄

28、贰拾柒

　　一场硝烟过后，帝都城破，巡防营与禁军死伤过半，赵珏鸣被盛瑛活捉。

　　“赵珏澧！你算计我，你卑鄙！”赵珏鸣怒吼道。

　　赵珏澧见他怒了，反而笑得轻松，“二哥，你知道的，兵不厌诈。”

　　去风带着兵符潜入帝都，根本不是为了去闯胥家军营地的层层关卡。他要找的是月影。

　　同胥凌去了几次醉红尘，赵珏澧怎么会看不出那花魁对胥凌的心思？巧的是，赵珏鸣这种色痞很难不爱醉红尘。

　　胥凌是君子，不欠美人债，但赵珏澧可不是。他只需将胥凌的敌我阵营暗示给月影，她自然懂得如何做。

　　月影最懂男人，她吊着赵珏鸣很久了，给点甜头，又抽身离去，叫赵珏鸣心中不快，却又惦记。

　　去风告诉月影，胥凌的困境，月影便提着花篮摇摇曳曳找上了赵珏鸣。

　　这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女人的仰慕无疑让他更加狂妄自大。

　　赵珏鸣这人，聪明又狠绝，但“色”字早晚会取他性命。赵珏澧一直等待着。

　　赵珏鸣追捕盛瑛和南宫岘时，月影藏匿了他们。而去风，从入城起，便是一步必死之棋。他将兵符暴露给赵珏鸣，要赵珏鸣，亲自打开对胥家军的封锁，让盛瑛得以拔“刀”。

　　赵珏澧身着铠甲走近赵珏鸣，“二哥，你挟持父皇，妄图造反夺权，早该想到这一天的。”

　　“分明是你在江北山中，伙同胥凌杀害父皇！”

　　“父皇昨日还从宫中发令，要将我斩首呢。污蔑也不能像你这般信口雌黄。”他用手帕擦拭着剑刃上的血，忽然向赵珏鸣劈去。

　　“鸣儿！”皇后惨叫出声。

　　“铛——”剑刺入了赵珏鸣背后的木柱，剑音嗡鸣。

　　赵珏澧冷笑道：“皇兄的生死，理当父皇定夺，愚弟可不会僭越。”他转向即使跪着，依然挺直腰保持仪态的皇后。他盯着她，却不出声，将皇后盯得毛骨悚然。

　　皇后骂道：“端妃这个贱婢，竟生出你这种弑父杀兄的孽子。”

　　“端妃？”赵珏澧摇了摇头，他心中的困惑忽然明了。

　　赵珏鸣毒害他尚未出世的孩子，缘由不过与皇后当年毒害他母妃一样——宁错杀不放过。皇帝不告诉赵珏鸣他用那些孩子去做什么，赵珏鸣便自己查。他害了李卿云怀着的孩子，是为了确保皇帝只能选赵嘉南那个。方便他安排人，跟踪前往。

　　人命在这对母子面前，根本就是玩物。弃便弃了，连名字都不会记下。

　　“王爷。”郁凝走到赵珏澧身旁，附耳道，“皇上找到了，诏书已备妥当。”

　　于是，赵珏澧朝着赵珏鸣笑了笑，转身向宫门奔去。他疾跑着哭出声，“父皇呐——”

　　赵珏澧抓皇后母子时，郁凝找到了赵珏鸣弄来发圣旨的假皇帝。

　　皇后给假皇帝下了毒，而郁凝吊住了他那口气，他要活到赵珏澧和百官入殿，要发下赵珏澧继位的诏书。

　　皇帝下诏，百官本该无异议。但还是有赵珏鸣的拥趸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他们聚集要求面见皇帝。赵珏澧自然不可能让他们见，他恨不能将他们一起斩了。但他借着战事急匆匆上位，已然众说纷纭，不可能再徒添麻烦。

　　赵珏澧与他的谋臣们商议对策时，郁凝悄悄退出了皇宫。

　　“芙蓉姨，召不夜侯。”她道。

　　不夜侯的女人们收到消息，迅速在大街小巷散布了赵珏澧千里勤王、北抗蛮族的消息，让孩子和乞丐传唱赵珏澧的英名。

　　同时，以苏正新夫人为首，联络已出嫁的姊妹，开始从后宅策反赵珏鸣的狗腿。

　　当苏正新从书斋中走出，去劝说跪在大殿外的众臣时。郁凝确信，大局已定。

　　她刚刚松下一口气，却模糊地听见，大殿之中，有人提及北城。她莫名心慌，立即凝神用复苏的耳力窃听

　　“北城战事告急……”
　　“需调派援军……”
　　“王爷，天下已定，该考虑如何守江山了……”
　　“李大人！你这是要寒天下将士的心啊……”

　　郁凝心下震动——他们在阻止赵珏澧向北城调兵！而赵珏澧一言不发。

　　“混蛋！”郁凝不顾一切地跑向大殿，可竟然有人拦她！

　　“女子不得入兴明殿。”侍卫道。

　　郁凝一愣，想起这是□□立下的规矩。盛瑛劳苦功高，赵霆都未在兴明殿接见过她。这次议事，盛瑛也习惯般未跟进去。人人对此都习以为常。

　　“女子？”郁凝叫道，“若无女子，这江山从何而来？你们这群混蛋从何而来！赵珏澧登基，我便是皇后！你竟敢拦我！”

　　她要芙蓉带人将侍卫反拿下，她迎着警戒的刀，一步步走向殿门。“兴明殿百年未有女人踏入，我便做这第一个女人！改改你们这群混蛋立的混蛋规矩！”

　　她踏入殿门，抬手指着众人环绕之处，“赵珏澧！你若敢负北城，你如何能安坐这皇位？”

　　赵珏澧蹙眉走向她，“你这是做什么？”

　　郁凝扣动袖箭，这一次里面绝不是空的，“我要你发兵驰援北城！”

　　“这是必然之事。”赵珏澧道。

　　“要现在！立刻！”

　　“王妃，”胥家军的副将胥袈鹤向郁凝伸出手，“王爷调派最近的青州兵马即刻驰援，我等由盛将军领兵，当即赴北城。”他手里，躺着那枚历经战火的胥家军兵符。

　　赵珏澧看着郁凝，无声地说：“胥家的兵，我归还了。”

　　她和胥凌，没有赌错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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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陆捷高喊着，“东南门破了！”

　　胥凌拔出枪，骑马跃向东南，“弓箭轮换，守住北门！”他一枪飞刺，将一个举刀杀向妇孺的蛮人钉死。

　　枪尚未回手，一柄弯刀已经向胥凌凿下。

　　胥凌弃马下地，后步蓄力，旋身猛踢向那名甲士。甲士受重击斜退，却立马恢复了攻势，他看向胥凌，如饿鹰般的眼神恨不能生吃了胥凌。

　　“胥凌——”他桀骜地弯起嘴，“你变弱了。”

　　“哈丹巴特，果然是你。”胥凌跃马将哈丹巴特引出城，同时指挥将士堵向破开的城门。

　　哈丹巴特眼中仿佛已经没有战局，他死死缠着胥凌，“我四个儿子都死在了你手上，天神庇佑，给我机会让你血债血偿。”

　　胥凌根本不同他废话，长枪一甩，破风而去。

　　哈丹巴特这一次竟敢直面胥凌的枪，他弯刀劈斩，震得胥凌后退。

　　“你果然，弱了。”哈丹巴特的目光与刀锋同样锐利，“我没有吃虫子，就是要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胥凌看见东南门已经堵上了，他扫起一阵雪，迅速撤向城门。可哈丹巴特根本不给他机会，他疾跑追逐，弯刀斩向胥凌后背，逼得胥凌反身接刀。

　　“你的女人，还好吗？”哈丹巴特森然道。

　　胥凌长枪猛然变重，狠狠打在哈丹巴特的腿上。哈丹巴特虽跪倒，却也找到漏洞砍中了胥凌的腹部，“听说我的小儿子，是死在了她身上。”

　　“我本想拿她做新虫子。”哈丹巴特带着恶意的笑，“但现在，我不想了。能勾引我儿子，她一定很诱人……”

　　“闭上你的脏嘴！”胥凌愤怒地以长枪为掩，匕首近身，从哈丹巴特的眼角划到了下颚。

　　哈丹巴特舔着裂开的唇，“我将在你的尸体前，占有你的女人，听她绝望又痛苦的欢叫……”

　　仿佛再次看见郁凝被欺辱，怒火在冰雪中燃袭一切，胥凌以无匹的威势杀向哈丹巴特。这一击让哈丹巴特连连后退。

　　胥凌大口喘息着，郁凝的笑眼浮现在他脑海。不对，不对……

　　胥凌回望，发现随着他的鏖战，陆捷与几个将领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他刹住步伐，嘶吼道：“西北门！”

　　西北门防御最足，蛮族无论如何不该选择西北门攻入。

　　但若是，从内攻开呢？

　　陆捷疯了似得打起军旗，望楼弓箭手立即瞄向西北门——当真有穿着南朝铠甲的人在开城门。东南门的短暂失守，只是给蛮族混入的机会。弓箭手齐发，将他们射杀在城门内。

　　哈丹巴特见计划败露，悲愤地发出狼一般的吼声，雪地里忽然窜出无数蛰伏的蛮族人。

　　他们是一群饥渴的狼，死死地咬住了胥凌。

　　跟随胥凌出城的将士顷刻被扑倒，胥凌的枪被弯刀劈断。他捡起残刀在血雨中厮杀。

　　“将军！”陆捷让弓箭手、投石支援，可是没有用，蛮族的人一波接一波。

　　胥凌几乎被蛮族淹没。陆捷激愤地率人冲下，可胥凌吼道：“违军令者，杀！”

　　他不准任何人开城门。

　　浓郁地血色之间，陆捷看见泛白的天际线上，出现了连天的南朝旗帜，它们翻飞如浪。

　　“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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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珏澧穿上玄色龙袍，接受万民跪拜之时，举着大旗的将士冲入皇城。

　　“捷报！蛮族已退——北城无恙——”

　　这是天威浩荡。群臣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郁凝抛下凤冠，抱着冗长的裙摆奔去兴明殿。经上次之事，这条漫长的宫廊上，再也无人敢阻她。

　　自遥远北方而来的风，拂过她的脸颊。这是春风渡城，郁凝心想。

　　宫女们喊着“皇后娘娘”，追着她跑，可郁凝才不管。很快，一切都将结束，皇后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她逆着风，奔至宫殿，欣喜地问：“六哥，北城无恙，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凝凝……”赵珏澧握着战报，望向郁凝。

　　殿内不见臣子，只有赵珏澧坐在高高的皇座上。

　　郁凝的笑意止在了脸上，她扶着门，跨入殿中，“六哥、六哥。凌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赵珏澧动了动唇，却没有声音。

　　“北城到帝都，走慢些也只要一个半月，”郁凝又笑，“我再做一个半月的皇后，帮你稳定朝堂。然后你把我的嫁妆给我，我就和他走。好不好？”

　　“凝儿啊……”赵珏澧站起身，走下皇座。

　　郁凝却停在当场，也不要他靠近，“他恐怕还得沿途收归兵权，要再晚一些对不对？没关系，我再等等……再等等……”

　　“援兵晚到了一步……”赵珏澧不敢再对着她的眼睛，“胥凌，殉难了。”

　　刺骨的声音回荡在殿内，郁凝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夺过战报，撕心裂肺地哭出声，“你骗我、你们骗我——”窒息感汹涌而至，白茫茫的潮水将她打翻在地。

　　赵珏澧几步上前，接住晕倒的郁凝，“来人，召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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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凝醒时，看见床边颓丧的赵珏澧，她忽然笑了，“六哥，你怎么在这？”

　　她走下塌，打开一个包袱，往里装首饰，“六哥，凌哥哥让我收拾好包袱，他一回来，我们就走。我想要这些，我们到了新地方，肯定要用的，你不会舍不得吧。”她这捡一点，那取几支，一边收拾，一边甚至还哼起了小调。

　　“凝凝，你怎么了？”赵珏澧握住她的胳膊。

　　郁凝推开他，背起包袱出门，“我要和凌哥哥走了，六哥你不用想我们。你好好做皇帝，我们会看着你的。你不能变坏，不要辜负我们送你上皇位……”

　　她碎碎念念，走上了高耸的宫墙。

　　赵珏澧忽然明白了郁凝的意图，“凝凝，你不要做傻事，胥凌不会想看见你这样的。”

　　“胥凌是骗子，我再也不会听他的了。他用花言巧语骗住了我，我不等他了，我要走……”她说着，泪水向丝线一样滑落。她的手指抓在墙上，抓出血淋淋的痕迹，“他不回来，我就去找他……”

　　赵珏澧死死拉着她，“郁凝！你清醒点！别胡说八道！”

　　郁凝将包袱甩向他，金银珠宝撒了一地，“清醒？我要怎么清醒啊！他死了，他死了！这就是清醒吗？我爹没了，娘没了。胥凌也不要我了，他们都是骗子——”

　　她攀向城墙，“我要找他，要当面问他，怎么能这样对我？他怎么能啊！”

　　赵珏澧抱起她，将她放上城墙，“好！你跳，你也去死！带着他的种一起去死！”

　　郁凝怔住，“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