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王与打树花人》板块儿

66、第 66 章

　　“去英国？”

　　付川行坐在老屋天井里的石桌边，因为有过前车之鉴，所以他现在一行一行地仔细研读着面前又臭又长的几页文件。

　　小实习生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的另一边，面对付川行的每一句提问，都细致礼貌地解释得很清楚。

　　“是这样的，这是我们台里的驻外记者策划的一个文化展览活动，台里会包你们往返的机票和住宿，”实习生象征性地顿了顿，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但是在国外的其他费用是要你们出的，然后这个活动是纯公益性质，没有报酬。”

　　付川行似懂非懂地看了他两眼，又埋头盯回了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

　　“可是我们还有个炉子……”

　　“这就不用担心了，他们会在那边都准备妥当的。”小实习生的眼神格外热切，直看得付川行说不出一个不字。

　　付川行看完了整份文件，一字不落，然后直愣愣地盯着最后写明的负责人常宴，指肚把白纸的一角捻搓得褶皱。

　　许久，他状似不经心地指着常宴的名字问了一句：“他也去？”

　　实习生是个和付川行年龄差不多的大学生，但或许是因为本性纯良，又或者涉世未深，实在不是个说谎的好料子。

　　他眨巴着眼睛四处乱拐，吞吞吐吐地回道：“不是，怎么会，宴哥不去的，就是负责人而已，我们真的很希望能在异国的天空下看到树花的绽放。”

　　异国的天空。付川行沉静地望着惊慌失措的小年轻，反复在脑子里咀嚼着这几个字。

　　“那只有我一个人去，应该没问题吧？毕竟这里的表演还得有人继续下去。”付川行想了很多很久，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那个实习生就差在他这句肯定的回答后蹦起来了。他紧紧握住付川行的手，上下大幅度地晃动着，快步离去的背影，是摆明了的喜出望外。

　　付川行送走他之后关上了院子的铁门，默然看着自己可怜的存款，然后把之前答应还给好心人的最后一笔钱转了过去，并附上一句话：先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约您出来当面表示感谢。

　　回复是第二天才收到的，很简单的三个字显得极其冷漠：不用了。

　　付川行捧着手机皱了皱眉，怎么想都觉得这个人着实是有点古怪，但终是没别的办法，这件事就只能算是到此为止。

　　·

　　第一次跑出国去表演，付川行属实是不知道该怎么收拾东西，最后带着个小小的行李箱和背包，略带了几件衣服，空出的地方全腾给了木勺、香炉、羊皮袄，还有一张裱着蒋十一照片的相框。

　　上飞机后，他特地环视了几周，确实是始终没看到常宴，一应提醒事宜全是由那个小实习生来讲的。

　　付川行疑惑着电视台是不是真的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全权交给一个实习生的同时，一屁股坐进了靠窗的位置，等着飞机起飞。

　　他把蒋十一的照片塞在背包里，紧紧抱在怀中，好像这次出国的表演者是他们两个。

　　随着广播里的提示音，飞机助跑起飞。等它平稳的升到空中，机舱内又热闹了起来。

　　邻座与邻座热烈讨论着自己的手艺，没有一个人的脸上不是挂着自信又激昂的表情。

　　付川行听着热闹看了一眼周围，飞机上大多都是些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老人，有的带着自己的小徒弟，走哪儿都要炫耀一下。

　　他轻叹了一口气，叉着长腿抵着前排的座椅后背，脑袋一歪准备一路睡到降落。

　　“小子诶，你一个人？”旁边的老妇人戴着老花镜，手里捧着个十字绣，忽然开口和付川行搭上了话。

　　付川行难耐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侧头嗯了一声。这位置给他的感觉很拥挤，如果真的一路坐上十几个小时，腰得废去大半。

　　老人的老花镜从鼻梁上滑下来了一点儿，她抬着眼睛从镜片的上沿看向了付川行：“多大年纪了？做什么手艺的，没个师父带？”

　　随着她的问话，再旁边一个座位上也探出了个好奇的脑袋，年轻的小姑娘也钳着绣花针，和老妇人做着一样的事情。

　　付川行当即明了，这合着师傅徒弟凑一块儿呢。

　　“我师父已经去世了，不过我也学成了，现在只需要把师父的遗志坚持传下去。”他语气平淡地解释道。

　　“做什么的？”

　　“铁树花，打树花的。”付川行一边说着，一边在空中微挥了挥手，做出打树花的模样。

　　老人还云里雾里没听得明白，旁边的小姑娘已经来了精神：“你是那个付川行！”

　　大名直接被点破，付川行尴尬地扯了下嘴角，艰涩地点头承认。

　　“师父就是他呀，这个你看……”小姑娘着急忙慌地摸出了手机，翻找出一个视频放到了自己师父的面前。

　　老人看了以后，恍然大悟，喜笑颜开的样子像是很喜欢身边的壮小伙儿：“小子谈对象没啊？今年多大了？我的小徒弟她……”

　　“不好意思啊大娘，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些。我去趟厕所，失陪了。”付川行弓着背从凳子里站起了身，一瞥脸已经憋得通红的小姑娘，拿着自己的背包蹩进了卫生间。

　　包里除了师父的照片，再就是塞满了各种膏药。他把包丢在脚边，摸出一块对着镜子想往后腰处粘。

　　右肩上还用镇痛的膏药护着，向后拗的姿势对这只手臂来说实在太过困难，他只能用右手提着衣服，不利落的左手捏着软趴趴的膏药贴瞎摸索。

　　越是贴不上越是消磨人的耐心。没上锁的门忽然被人从外打开，付川行还没来得及转头去说一声有人，就已经保持着这个奇怪扭曲的姿势，在镜子里看清了开门的人。

　　常宴也愣在门口，搭在门上的手似乎是在思考应不应该重新把门关拢，然后装作无事发生赶紧溜走。

　　“那个大学生不是说你不来吗？”付川行烦躁地把挣扎了半天自己粘上自己的药膏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十分不爽地质问了一句。

　　常宴难看地笑了笑，也不解释，而是默默道：“怎么还是这样，别人说什么都信。”

　　付川行拆出一块新膏药，咂摸了一会儿常宴的话，总觉得像是受到了讽刺，冷哼了一声以示回应。

　　“我来帮你吧。”应该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常宴皱着眉头从门口挤进了小小的卫生间，伸手想去接过那块膏药。

　　付川行动作敏捷地一躲，硬着头皮非要自食其力，摆弄了半天最终还是不情愿地把膏药交给了常宴。

　　他默默撑住洗手池的边沿，深埋下头躲避着不去看镜子里的人。

　　常宴小心撕开膏药的衬纸，手指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激动，抑制不住地微抖。

　　“你手抖什么？”付川行低着头，说话的声音更加沉闷，腰上那只抖得像小鸡啄米一样的手，断断续续地把膏药贴按平整。

　　常宴猛地一惊，迅速把手里的塑料纸攥成团，后退了小半步撞到了墙上，随意找了句话问：“你什么时候伤到腰了？”

　　付川行站直了身子，理好衣服侧身挤出了窄小的卫生间，毫无礼貌可言地甩给了常宴一句：“和你没关系。”

　　周围空气骤冷了下来，常宴愣了好一会儿，解决完自己来卫生间要干的事，再才走了出去，快到付川行那儿的时候脚步没知觉地减慢了，踌躇了一会儿，他停在过道边微俯下了身。

　　“你要去我的位置坐吗？应该能让你的腰舒服点。”

　　他们邻近座位的几个还没睡觉的人都八卦地竖起了脑袋，从各处张望过来。

　　付川行没多看常宴一眼，双臂交叉着转动了一下坐姿，闭着眼把脸略朝窗户那边侧了侧。

　　最后，常宴在众人盯望下尴尬地加速闪回了头等舱，能伸长腿的舒适空间此刻却叫他如坐针毡。

　　十几个小时过后，飞机安全落地。付川行第一时间给师娘报了平安，然后带着行李跟着长龙似的一队人下了飞机。

　　机场外，那个牵头组织这次活动的驻外记者，带着个老外站在停车场举牌等候。

　　然后两头的记者简单进行了几句对接和寒暄，浩浩荡荡的一行手艺人就跟着被带上了三辆客车，直接驶向了唐人街。

　　时间已经过了饭点，饭馆里稀稀拉拉的都没什么人，大伙儿先被带去附近订好的酒店放了行李，然后还想吃饭的人就一起找了家馆子，龙虾干锅蟹，配着啤酒大快朵颐起来。

　　付川行和几个刚认识的人挤在一张圆桌上，大家年龄参差不齐，但还是举着玻璃杯丁零当啷碰个没完，没多时各个脸上就都泛了红光。

　　常宴推拒了坐在喝酒那桌的邀请，和那些专心剥虾不喝酒的人凑在一起有说有笑，目光时不时躲闪着去偷看不远处单手握着酒瓶，随意用瓶颈和人碰杯的付川行。

　　大部分上了年纪的人都习惯把酒倒在配套餐具的玻璃杯里再喝，但像付川行这样混惯了各种夜宵摊的年轻小子，一出手自然是直接对瓶吹。

　　他斜倚在墙边的姿势多少有点恣意，被酒气浸红的眼尾冷冽地上挑，完全从纯澈的毛头小子变得极富攻击性，像是下一秒就能把手里的瓶子捏碎一样。

　　常宴每次偷觑都只敢用目光一划而过，哪怕多停留半刻都会害怕被发现。

　　一顿饭后大家基本都混得半熟，相互搀扶着各自回房休息。按照记者刚刚在客车上嘱咐的，有手工艺品展示的，明天得跟着一同去趟展台，其余各项有现场表演的，会在后续陆续发出详细安排通知。

　　付川行自己心里知道只是喝红了脸，但表面确实是会让人误以为他已经酩酊大醉的。

　　常宴很不放心地尾随了他一路，生怕他一个趔趄栽在地上爬不起来，直到看着他进了房间，才掏出房卡去了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