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规实习》幸见长路

10、不会躲的江森

　　宽大的柏油路不知在何处蜿蜒出一条羊肠小道，实际上是几道田埂连在一起的路，一座砖房立在中央。

　　不远处是县城一排的三层楼房，霎时间显得这座屹立在田中的二层砖房沧桑又孤立。

　　路过狭小的土埂，排水的坑槽，水田边湿滑的泥巴……
　　江森走两步便要转头提醒梁齐和庄青禾小心，别滑倒，自己沾了一裤腿的泥。

　　江森家门紧闭，外墙陈年的石灰成块开裂，红色漆皮铁门已经看不出原样。

　　推了门进去，挂在饭桌上方正中央的红色日历醒目而喜庆，上面勾勾画画了许多日子。

　　日历下方摆着几本皱巴巴的书。

　　可事实上，从见到江森妈妈那一刻就能知道，这个家过得并不喜庆。

　　听见楼下传来儿子的叫喊，吴清花一瘸一拐地从楼上蹒跚而下。

　　“在这儿呢，别喊了。”吴清花赶紧制住江森的大嗓门。

　　“妈妈，你好些了没？头还晕不晕了？”江森言语中不乏关心。

　　“好多了，有客人来，坐啊，坐，凳子都是干净的。”
　　吴清花瘸着走到凳子前，抽出桌下挂着的布胡乱抹了抹凳子。

　　庄青禾和梁齐连声道谢，坐在凳子上。

　　“阿姨，我们是安州研究中心的，是之前江森委托我们一件事情，今天就是来完成这件事的。”庄青禾向吴清花解释。

　　她点头，捏了一把江森的手臂，“我听江森说过，只是你们这个不收钱吗？”
　　话中是明显的不信，她对两个自称是大城市研究中心的陌生人没有半点信任。

　　“前两天他拿我的手机看短信，我才知道这件事情，他一直瞒着我不肯说，”吴清花摸出手机，划到了短信界面，正色道，“实话跟你们讲吧，我不是很相信你们，不给钱就能完成我儿子的愿望，他爸……我都做不到，何况是两个大老远跑来的陌生人。”
　　“所以你们两个走吧，去找别家愿意给钱的人。”
　　逐客令下得很快，让梁齐和庄青禾来不及反应，倒是江森在一旁着急得很。

　　“妈妈，我跟你说过了，你怎么又这样？”江森亲昵地甩了甩她的胳膊，“他们是好人，和那些人不一样。”
　　“而且，这件事情对我们很重要，我不想你再受苦了。”

　　江森说得直白，叫吴清花面上过不去，有些难堪。
　　“你闭嘴，谁在受苦，为了谁才受苦。”
　　江森垂下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语气中的咄咄逼人外溢，让庄青禾有些难受。

　　梁齐正要开口，被庄青禾截了胡。

　　“阿姨，刚才他没说清楚，我们是安州大学研究中心来做公益宣传和援助的。我知道您不相信我们，但是我们真的只是为了江森而来，他委托了我们，我们就需要帮助他完成愿望，并不是为了钱，更没有别的目的。而且我们做的事情不会牵扯到江森，对他也没有什么危害，就像江森说的，如果这件事能让他更开心，为什么不试试呢？”

　　庄青禾说着从背包里翻找出了学生证和志愿者证，上面盖了几个公章。

　　一听是安州大学，再看着几样证件，吴清花有了些动摇。

　　吴清花自幼接受的思想中，小县城里的人如何才能看到更为广阔的世界，最好的办法就是读书。
　　可惜她后来没读成，所以要求儿子多读一点书，替她去看看元水外的世界。

　　江森还在一边劝说，吴清花接过学生证，摩挲着封面上安州大学几个字。

　　“漂亮话都是这么说，那我又怎么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吴清花松了些口，但依旧有些不同意。

　　江森年纪太小了，是地下街接到的最小的雇主。
　　他妈妈不放心很正常。

　　“阿姨您放心，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会联系江森的，到时候让他告诉您。”
　　话虽如此，但大家心知肚明，家里只有一部手机，谁先知道不言而喻。

　　江森就在一旁磨人，听得吴清花耳朵疼，思来想去，好像这么多年失去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再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别人惦念。
　　大约除了这个儿子，可现在儿子也浑身是伤，被那些人欺负得不敢还手。

　　她猜也能猜出来江森许的什么愿，如果这能让江森好好生活，真的是又何乐而不为呢。

　　看着自己的腿，沉默良久。谁不想无忧无虑，自在地活呢。

　　吴清花最后还是同意了，放手一搏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千叮万嘱一定不能让江森受到任何伤害。

　　将吴清花扶到床边，三人又关上门离开。

　　铁门的连接处锈迹斑斑，风一吹，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江森嘴里哼着说不出名字的小调，带着两人又回到小山坡上，邀请他们一起去看杂技表演。

　　“怎么不过去看？”庄青禾憋了一路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缓了一大口气。

　　江森停下脚步，不再哼歌，转身面对着两人，一脸严肃，开口说话的语气隐忍，“因为这条街都写着江棋豪的名字，我不想听他骂我，骂我妈。”

　　庄青禾还没缓下的那口气又猛然提了上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理由。

　　与梁齐目光对视，两人的眼中都是错愕和惊异。

　　“那今天就和我们一起去看，看看那个江棋豪有多厉害。”梁齐揽上江森的肩膀，二话不说抬步往戏台走。

　　庄青禾也跟着附和：“对，我们还能怕他？”

　　事情果真就如同江森说得那样，他们刚一踏进市集，江棋豪的跟班就跳到了面前。

　　江森怒骂：“跟狗闻见屎味儿一样。”

　　庄青禾、梁齐：“……”这骂得……倒也是不必。

　　小跟班年纪看着也不大，充其量比江森大两三岁，却看起来更加不成熟。

　　宽大很多的名牌外套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手里握着一根木棍，自以为帅气地晃来晃去。
　　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得人恼火。

　　实话说，梁齐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小孩儿了。
　　想当年他也是街头一霸，对付这种小孩儿根本不在话下。

　　庄青禾目光直视跟班，眼神不善。

　　那跟班气急了辱骂：“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江森，你他妈是不是给脸不要啊？说了不要到这条街上来，豪哥看了生气，耳朵聋了是不是？”

　　一连几个问句砸向江森，他干脆也铆足了劲骂回去：“狗都能来，人不能来？江棋豪给你件衣服，还真以为自己是他的狗，闻见味儿似的来咬人。”

　　这次有庄青禾和梁齐在，江森心里多些底气，平时不敢说的话这下都说了出来。

　　几句话如火浇油般点燃了跟班，他抡起棍子直接冲过来，三指粗的棍子眼看就要砸在江森身上。

　　江森立刻蹲下缩成一团，手臂抱在头上，胳膊上的疤痕扎眼，其中还有好些刚结痂的伤口。

　　梁齐手搭在他肩上，突然消失的人让他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张开手挡住棍子。

　　唯有庄青禾看清楚了，梁齐的手与棍子根本没有接触，棍子虚虚浮在手掌上，中间是浅色的光，应当是精神力的作用。

　　“别打了，你都近不了身，还打什么打。”梁齐语气中充满轻蔑。

　　火气正旺的少年哪听得了这话，当即换个方向朝梁齐打去。
　　无一例外，都被挡了下来。

　　跟班深呼一口气，食指指着梁齐恶狠狠的，“你等着，看老子等会儿怎么收拾你们和那个狗杂种。”

　　梁齐根本不在怕的，笑意十足，“来啊，我等着你，就这棵树下，不来是孙子。”

　　说完，拉起江森坐在树边的瓷砖上，招呼着庄青禾也坐下。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表侄都已经不这么骂人了。”她指的是那句“不来是孙子”。

　　“是吧，还不如个三年级的小朋友。”梁齐赞同地点点头，那个跟班说的话太难听。

　　“狗杂种”三个字狠狠刺痛了江森，他一言不发，埋着头绞自己的衣服。

　　“你别理他，这种人也就只能过过嘴瘾了。”庄青禾轻抚他背，深知他因何如此。

　　就坐在戏台旁边，台上的戏已经接近尾声，是一大群表演人员在鞠躬致谢。

　　这戏看了十遍百遍，江森都能记住接下来一句会说什么。
　　“要感谢江德升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无端地让两人齐齐看向戏台。

　　衣着奇异的演员果真再次鞠躬，起身时嘴里整齐说道：“感谢江德升江总的赞助，回馈乡里，今日演艺到此结束，各位乡亲下次再会。”

　　演员依次走下戏台，江森也跟着转开了视线。

　　江森突然变得激动，“红配绿，晒狗皮，八辈子没见过这么土的东西。”

　　“谁？”梁齐问道。

　　庄青禾顺着江森的视线望过去，是街对面那栋洋气的三层独楼。

　　外墙贴着花色瓷砖，顶上是琉璃瓦，连防护栏上也要夸张地围上彩纱。

　　整条街上只有这栋楼外表看得豪气，应当是时常翻新，与别家掉落了瓷砖的外墙不同。

　　“那就是江德升的家吗？”庄青禾问道。

　　江森点头，看着庄青禾，鼻子红红的。
　　“他是我亲爸。”

　　方才跟班那句话，和几人都姓江让她心里有了猜测，只是陡然听见，还是有些震惊。

　　“那江棋豪，是他儿子？”

　　“嗯。”

　　男孩的眼中泛起些泪花，用手随意抹了一把，详细说道：“江德升说要去临城赚钱养我妈和我，结果回来的时候已经和宋双阿姨结婚了，还带回了江棋豪，他比我小一岁，那时候他刚一岁，我已经会走路了，江德升怕我抓伤江棋豪就在街上修了栋房子，他们一家人住在那，我和我妈就住在我外公修的老房子里。”
　　“我从来没招惹过他们……”

　　江森的话还没说完，那跟班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同样手持棍子的人。

　　看着都是小朋友，梁齐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进了跟班的耳朵。

　　“你爷爷来了！”跟班气势倒挺足，往那一站有几分中途辍学装酷的小混混样。

　　但是，庄青禾还是忍不住真诚发问：“你们不都才十四五岁，应该还在上初中吧，这么早就来痛击社会了？”

　　“彬哥，你听她说什么啊，就是干！”

　　跟班彬哥的小跟班嚷嚷着要干架，被戏台还未完全散完的大人听见，一个个转过来劝架。

　　“刘彬，又要打架，我看是你爸上回没给你收拾够。”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大叔厉声斥责。

　　“三舅！你怎么在这儿？”刘彬扔掉棍子，跑到大叔面前，做出一副乖巧模样。

　　“还以为彬哥是多厉害的人物。”即使他三舅在，也拦不住梁齐大声嘲讽。
　　他偏要让大家都看到这一出。

　　丢脸是一个小混混最不可忍受的事情。

　　果不其然，刘彬立刻便要跳出来打人，被三舅一把扯住衣领拖走了。

　　没一会儿，人群散开，原本热闹的街道即刻清冷起来，本以为闹剧就此终结，三人正要离开。

　　却看见跟班的跟班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
　　梁齐这下是真没了脾气，嗤笑也笑不出来，嘲讽也不想开口，只向他们招招手，示意快些出招。

　　都是初中生的小孩子，没了别人煽动，谁又真的敢上去打。
　　几个抡棍子的男生找准了三人的位置，一把将棍子用力朝几人身上扔，扔完转身就跑。

　　始料未及，有点小聪明。

　　护在庄青禾身后的江森已经熟练地蹲了下去捂住头部，扯了扯庄青禾的裤腿，“快蹲下，别伤了脑袋。”

　　伤了脑袋就不好读书了。

　　庄青禾低头看去，一把拽起他往旁边拉。
　　这个小孩儿怎么不会躲开呢。

　　梁齐不可察觉地勾起唇角，手臂往前一伸，不费吹灰之力，木棍尽数掉在地上。

　　江森以为自己看见了神人。

　　只庄青禾看得清楚，从手中瞬间飞出去的是自由体，梁齐操控自如，自由体缠住木棍掉在地上，又悠悠回到他手中，一跳一跳地融进身体。

　　“神……神仙。”江森呆在原地，开始思考这学期才开始学的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