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诉衷情 ...

  •   一身寒气和湿意,使公孙祈不想进入室内,她就站在门外檐下,听着雨打黛瓦的声音。

      不论是出于畏惧,还是尊敬,都让人感慨。芙玉听从钟姝的命令,带着公孙祈去换了一身衣裳,又在殿内燃起了炉火。

      公孙祈感到茫然和受宠若惊,她隐约觉得,这仿佛是预示着更大的变动。她木讷地接受着这一切,来自母亲的雨露和雷霆,却不敢违抗。

      光透过花窗使室内明亮,而钟姝背对着花窗,静坐在席上,她什么也没做,仿佛等待着公孙祈的到来。公孙祈把所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她伏跪在钟姝的身侧,酝酿了许久开口。

      “母亲……”

      钟姝伸手轻轻抚摸着公孙祈的头发,看着她穿上这一身绣着祥瑞纹饰的新衣,眼睛里是公孙祈看不到亦想象不到的温柔。

      公孙祈的话语被这举动打断,一下子忘记了自己的一切,不自觉把眼睛闭上了。

      “今天不要惹母亲生气。”依旧是不带情绪的仿佛冰冷的语气,如果公孙祈抬头就能看见这样的语气和这样的眼神是多么矛盾。

      只是这么一句话就让公孙祈眼泪落下来,如果不是今天,她一定乖乖听话,可是今天她还是要说,“母亲,求您放过先生。”

      她感觉到母亲把手收了回去,隔了有片刻,她听见母亲的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公孙祈也想问母亲为什么,她甚至不知道先生哪里错了,母亲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母亲为什么同她如此冷淡。

      虽然她有一百个一千个不解,但她只能选择最合适的回答,“因为先生曾多次救祈于危难,祈不能看着先生受罚而不管不顾。”

      钟姝显然没有被这个理由说动,她道:“你是宋国的公主,他是宋国的臣子,他救你是职责所在,而让你染病,是为失职,惩处失职的臣子,更是理所应当。”

      公孙祈一时语塞,她早该想到的,她其实说什么都不管用。一瞬间她想发怒,想要表露自己的不满,但是所有的情绪涌到口中只变成一句话:“母亲您明明什么都知道,母亲您明明什么都知道……”

      公孙祈低伏着重复念叨这句话,这样卑微的姿态使钟姝的不满越来越深,她不悦道:“抬起头,看着我说。”

      身下人没有回应她,依旧是板正地伏跪在地上,一时气氛格外沉重,仿佛倾盆大雨前的浓云密布。

      “为什么?”

      钟姝又这样问了一句,依旧是沉默以对。

      她轻笑出声,“为什么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心却是朝着别人的。”

      “为什么你要和公孙郁学,为什么你要违逆母亲,为什么你要让母亲伤心?”

      钟姝问着问着情绪激动起来,她双手捧着公孙祈的脸,强迫她抬头和自己对视,而后嘲讽一笑道:“你不是很疑惑吗,那我告诉你,他杀了你母亲最爱的人,这个理由行不行,行不行!”

      因为激动而颤抖的手,上面全是眼泪,地上也湿了一片,钟姝看见满脸通红的公孙祈闭着眼淌泪,心里说不上的愤怒,她晃着公孙祈的脑袋,“你没长嘴吗!说话啊!”

      “夫人!殿下还在病中……”巧心跪着上前一步哀求。

      略显阴沉的天色突然被闪电劈开,雷鸣像是斩断了一切枷锁,雨下得更大了。公孙祈泪如雨下,她的悲伤也像决堤的洪水,怎么也关不上心的口子。

      怎么会是这样呢……

      “你知道你有多令人厌烦吗,只会哭的废物,什么也做不到,连喜欢的人也救不了!”

      公孙祈从闷声地流泪到渐渐出声地哭泣,最后在雷雨中嚎啕,这是她十六年来第一次放声地哭。本就刚从病榻上起来,没哭了多久她便沉沉昏倒。

      钟姝接住了公孙祈,她看着被汗水和泪水打湿的红色脸庞,连脸颊两侧的发丝都全湿了,而后挪动了位置把公孙祈圈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衣袖把她的脸擦干净。

      巧心看着这一幕,心里满是诧异,等到钟姝做完这一切用锐利的眼神看向她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害怕了起来。

      回忆涌上心头,她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怕她的人……

      怎么能够忘却,怎么能够忘却九年前,七岁的太子为了讨钟夫人喜欢而学习骑马,最后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她的母亲因为看护不周而被钟夫人处死。

      巧心吓出了一身冷汗,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弹,寂静的殿内只能听见雨声,此时没有雷鸣,她的心轰鸣如雷声。

      钟姝皱眉,冷声道:“殿下在你眼皮子底下染了风寒,你服侍不好就不必服侍了。”

      比起受罚,巧心更害怕离开公孙祈,她不停地磕头,祈求道:“求夫人给奴婢赎罪的机会,奴婢今后绝不会让殿下有半点闪失!”

      钟姝嫌巧心磕头太吵,打发她道:“自己下去领罚。”

      巧心如蒙大赦,又磕了几个头才退出去。芙玉此时盛了热水来给公孙祈净脸,把羊毛毯盖在她身上,而后又清理了地面,静静地做完这一切后,她退了出去,只剩下钟姝抱着公孙祈在炉火边。

      在她的怀里,此时这张像极了公孙郁的脸意外地不让她厌烦,钟姝什么也没想,只是看着这张脸。

      一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雨依旧下得很大,冒雨前来的人又多了一位。

      听到公孙郁要来的消息,钟姝让芙玉把公孙祈抱到榻上休息,自己则整理了略微凌乱的衣衫,端庄地坐好,等着她眼中的不速之客。

      公孙郁守着公孙祈直到累倒,一觉醒来得知了这一切后,就立马赶来了。他从来没有在宫中乘过步與,早年就把相应的人给遣散了,如今下雨了也是自己走过来,一身的湿气让他显得更加颓唐了。

      步履蹒跚的人影逐渐清晰,钟姝没有任何动作,亦没有说一句话。

      “姝妹……”

      公孙郁远望了一眼公孙祈没事,而后坐到了钟姝的身前,那里是公孙祈之前伏跪淌泪的地方,才擦洗过的地面还没有干彻底,钟姝看着这一切,但没有选择开口。

      “你们都退下吧。”

      所有下人都听命离开了,殿内只余对坐两人,榻上一人。

      公孙郁的眉角习惯性地下垂,眼睛里是万年难化的悲伤,他是一国之君,再难过也要装成一副从容的样子,只有一个人的夜晚才能伤感,只有这时他才能把心情丝毫不敛地表露出来。

      他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姝妹,嫁与我二十四载,我可曾亏待过你?四载不曾圆房,我没有在意,喝了四载避子汤,我亦不曾纳妾,只因我知你所求的乃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婚嫁具是父母之命,我虽倾慕你多年,却知晓你心意,从未向君父求娶过你,但终究还是使你伤心,我只想尽力爱你补偿你。”

      这一番话说完,公孙郁止不住地咳嗽,在这咳嗽声中,钟姝的脑子突然空了,好像这么多年的怨恨,变成了半虚半实的东西,连她自己也看不清了。她曾以为是公孙郁拆散了她们,但事到如今,她到底在恨着什么,又该恨着什么。

      “你与白子豫私会,我知你旧情难断,假装不知道罢了,可是午夜梦回,骗得过天下人,如何骗得过自己。后来你接受了我,我欣喜若狂,以为我们终于可以开始了,有人质疑祈儿畅儿的血统,我只因他们是你所出,也爱若珍宝。”

      想起两个孩子,公孙郁的嘴角浮现了一丝浅淡若无的微笑,但是很快也消散了。

      “回首我这一生,无才无德,千罪万罪,愧对江山社稷,愧对宗庙先祖,唯独对你,问心无愧。若说有缺憾,只恨维之庆生宴时,你看见了独自一人的白子豫,而同样孤独的我却看见了你。”

      单薄的身影萧瑟,雨不知何时停了,当下静得可怖,只听见泪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声声碎人心肠。

      钟姝喉咙涩得发痛,她什么也说不出口,她给不了回应。

      这样的静默让公孙郁的心更如死灰般暗淡,他长叹息道:“往事具已,是我无能,不能缓解你的悲伤,不能使你的心为我停留片刻。但祈儿畅儿是你的骨肉啊,姝妹,姝妹……”

      他这般说又何异于凌迟自己呢?公孙郁的呼吸渐渐困难,他大概知道自己的状况了,真的很想最后牵上她的手,但这双轻轻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姝妹,只求你爱护好两个孩子。我不再碍着你了……”

      于是再听不见他的声音。

      钟姝接着倒下的人,先是静默了片刻,而后反应过来,向来的淡漠被瓦解,她抑制不住哭出声,“他们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只有傻得像公孙郁这样的人,才不理解她的苛责,全是因为两个孩子亦是他的骨肉。只是这样傻的人已经离去了,她来不及说出的事实,永远成为她一人的苦痛。

      宋伯薨了。

      明明才下过雨,夕阳却又降下暖暖的光,将两个人的身影笼罩。

      为何,为何雨后的夕照如此温柔。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诉衷情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