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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踏莎行(三) ...

  •   如果说一个人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公孙祈大抵会怀疑,但像明涧山人这般回答,反而让她感到无比的信任。

      隐约有穿堂风吹来,脸上的寒意让公孙祈感到清醒,她像请教夫子一般请教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前辈,请问如何才能使晚辈的父亲病愈呢?”

      老者回答:“但凡治病,都讲究对症下药,知道为何病了,才能治好。”

      公孙祈大概知道父亲为何生病,她能够体会到父亲的心情,遂低沉道:“晚辈的父亲大抵是因为季国数次来犯而困扰。”

      明涧山人脸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的脸颊因为喝酒而绯红,本该有几分滑稽,看起来却又深刻。

      “如此,打败季国不就是了。”

      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的恐惧却那么令人窒息,公孙祈缓了缓回答:“季国还未攻来,胜算也还未知。”

      明涧山人又笑了,他道:“那你说,败局已过去几个年头,而新的战争还未开始,那么生病到底为何呢?”

      公孙祈沉默。

      “所困不过执念罢了。”

      执念,所执的念头,公孙祈望着明涧山人的眼睛,求知若渴。

      明涧山人告诉她:“月至满时,自然就要亏损,冰到春时,自然就要消融。重视农桑,百姓食饱衣暖,轻视武力,国家败于兵戈。这一切都是自然,不接受,就是执念。”

      他饮酒如喝茶,接着道:“世人困于自己的心已经很久了,这样看来,你的父亲已是执念太深难以释怀。”

      那双看似混浊实则清明的眼睛望向公孙祈,“那么你呢,你还不准备放下执念吗?”

      公孙祈感到慌乱,她来不及躲避眼神,只听见如雷鸣般的竹爆之声,这声音仿佛响在她的心里,让她感到惊骇。

      是竹林上负雪太多,竹子弯了腰承担这份重量,最后却还是负担不起,被生生压断,发出一道道清脆震耳的声音。

      明涧山人转头看着这一幕,既没有惋惜,也没有喜悦,眼里只是淡然。

      “小姑娘,你在为此遗憾。然而生命就是这样,得天地之气诞生,又终要回归天地怀抱。人与万物并无差别,终究要归身于辽阔,这便是道。而你,为何不接受呢?”

      其实,病得不轻的亦是公孙祈。

      公孙祈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了这个下午,或许是沉水香的作用太大了,所以坐在明涧山人的身前,她虽然茫然,却大体是心静的。然而出了明涧斋,她才后知后觉地在恐慌,在害怕。

      所谓的生死,究竟要如何看待呢。她尝试着去想,却只是心痛罢了。见她精神不佳,楼渰便背着公孙祈下山,他也听了明涧山人的一番话,只希望公孙祈能够想通。

      “殿下,累了便睡会吧。”

      公孙祈果然也沉沉睡去,她今日体力与心力都消耗太多,一旦得到安稳,便失去了意识。

      回到长欢殿后,公孙祈病了。她的病来如山倒,又是风寒,又是心悸,高烧持续退不下去,整整昏睡了一日,惊动了阖宫上下的人。

      楼渰第一次被传唤到宫殿,因为公主殿下病醒时想见他。

      芙玉带着楼渰进宫,在长欢殿外她停了下来,转身面对着楼渰,她的神情不辨悲喜,“楼大人,见殿下也要佩刀么?”

      楼渰心知肚明,却也配合着演这一出闹剧,他取下佩刀交给芙玉,只说:“请让我得见殿下一面。”

      立刻便有人前来将楼渰扣押住,看着这个不愿反抗的人,芙玉仿佛看见了公孙祈,她没有答应,也没有嘲讽,“楼大人应该去求夫人,奴婢做不了主。”

      巧心在门后悄悄看着这一切,她眼见着楼渰被带走,却不敢出声,只能在公孙祈的身边祈求她快点醒来。

      楼渰被关押进囹圄行刑前,先被带到了康宁殿,钟姝静坐在广榻,看起来神容并不轻松。

      她开口,言语中满是上位者的轻蔑,“你可知罪?”

      楼渰恭敬地回答:“臣没有照顾好殿下,臣认罪。”

      顺从地认罪并不能使钟姝的心里宽慰,她反而更加恼怒,她这一日没有见过公孙祈,只是听说了她的病症便抑制不住地生气。

      “错了,”钟姝嗤笑一声,目光如炬,“你罪在招惹我的女儿。”

      楼渰埋头,不发一言。

      钟姝在这一刻的寂静中感到烦躁,她既喜悦于恨之入骨的人就在眼前任她惩处,又失落于这人毫无情绪波动,仿佛一块木头,使她的怒火没有落到实处。

      她闭眼,那些曾经的回忆就涌入心头。她还记得他的模样,她还记得曾经的海誓山盟,最后都归于一句“惟愿你安好”。她一点也不安好,在这康宁殿,仿佛是遥不可及的广寒宫阙。

      “你好大的胆子呵,楼渰。”

      楼渰从始至终就知道这一切,他的心里也没有任何反驳。爱上公孙氏的姑娘,的确是他一生最大的勇气。

      乍暖还寒时候,春雨下了起来。安和的宫殿仿佛变成了仙阙,渐渐隐匿在一片烟雨中,隐匿在他的心中。他的公主殿下,他离开她,就像离开姮娥。

      “对不起,让你寂寞了。”

      辽阔的宫殿,这句呢喃消失在雨中,连红墙都没有听见。

      殿下啊殿下,快点醒来吧!巧心急得在公孙祈的榻前来回走,却丝毫没有办法。君上守了殿下一夜,最后被抬了回去,她侍候在公孙祈的跟前,是一刻不敢远离。

      公孙祈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遇见了一只浑身漆黑的猫,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轻轻问道:“你是大将军吗?”

      黑猫自然听不懂人语,无法回应公孙祈的期待,但是它没有跑开,而是允许了公孙祈的亲近。

      也许它就是大将军。公孙祈住在花开遍野的小山,春夏秋冬四季轮转,有大将军在,她一个人也丝毫不觉得孤独。

      有一天公孙祈醒来,身边却不见熟睡的大将军,她还未感到着急,先是唤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她才感到害怕。她漫山遍野寻找黑色的小猫。

      最后她躺在花开的草地上,思绪像纸鸢越飞越远,她想到了没有大将军的生活,她又会像最初一样寂寞。

      黑猫突然出现在了公孙祈的身前,它没有舔自己的毛发,也没有看着公孙祈,它只是兀自地盘成一团,睡在雏菊的身边。

      公孙祈大气也不敢出,只是注视着大将军,不知道这一幕过了多久,直到大将军的身体渐渐透明,最后幻化作彩蝶,就这么自在地飞走了。

      “我本是一只彩色的蝶。”

      公孙祈躺在雏菊边上垂泪,原来它本是一只彩色的蝴蝶,原来它不属于自己,原来只是我想要禁锢住它。

      她已经明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来自于自己的私欲,然而,然而……

      我还是会感到不舍。

      “殿下!殿下!”

      公孙祈闻声醒来,却感到仿若隔世。

      巧心慌乱着为公孙祈擦泪,见她睁开眼,自己却高兴地哭了。她哭着诉说:“殿下,您已经昏睡两天了,巧心太害怕了。”

      在梦中的小山,她没有躯体的概念,身上轻飘飘的,仿佛只有魂魄的重量,然而醒来,听见巧心的担忧,她终于又适应了现世的沉重。

      公孙祈的烧还没有完全退下去,她仍旧是头脑昏沉,因为哭过,连视物也觉得模糊。但是她本能地揽住了在她身前哭诉的女孩,虽然她比女孩还要小上两岁。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巧心想要振作起来,却哭得更厉害了,她说:“殿下不要这样说,明明生病的是殿下,您却来安慰巧心。”

      公孙祈勾起嘴角,费力地笑了笑。她拍着巧心的背,就像父亲安慰她那样温柔。

      缓过来的巧心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她很担心公孙祈知道楼大人的事会使病情加重,但是她又隐约预料到,如果自己隐瞒,楼大人真的出了什么事,殿下一定更加难以释怀。

      于是巧心把看见了一切都告诉了公孙祈,顺便把她听说到的,楼大人在囹圄受刑的事也说给了公孙祈听。

      “殿下,这该如何是好?”

      不出所料地,公孙祈一阵窒息,所谓的恍若隔世,真的是恍若隔世,她在梦里的小山悠闲度日,先生却经受着刑罚。她害怕先生是那托梦的彩蝶,她害怕他飞走就像从未出现过。

      她此生从未如此看清过自己的执念。公孙祈深深喘了一口气,而后坚定下来,她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巧儿,带我去康宁殿。”

      巧心本不忍心公孙祈再走动,但如今的困局也没有别的方法了,于是她服侍公孙祈穿衣洗漱,连食物也来不及吃,公孙祈就执意要出去。

      这场春雨下了一天还没有停,天和地被雨给连接上了,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公孙祈感到头晕目眩,但她很快缓了过来。

      左不过是人间罢了。行于潮湿的白日,万物都是冰冷的模样。

      为何,为何今年的上巳雨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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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踏莎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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