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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在故事的开头,江离看着窗前的芍药,神游天外。
      天空是粉腻子的颜色,脏兮兮的杂糅着别的颜色,暮色向晚,苍茫青天也渐渐压不住黑夜的颓势。天黑下来了,芍药花是压不住天色的颓败的,堪堪低垂了下去,花枝摇曳的功夫,已经掉下来一片花瓣了。
      江离长长的丹蔻指甲点向土里的花瓣,面上神色不变,将它戳进了土里,神情淡漠得像是端坐高台的狻猊。
      芍药花盆前雾蒙蒙地投下了一片阴影。暮色掩映下,一只苍白的手揽上了江离的腰。身后的男人贴了上来,凑在她耳边轻声吐气:“你母亲来过了。”
      “一锤子买卖,买定便离了手了,她这又是做什么。莫不是嫌价钱低了……”男人冰凉的手贴上了她的唇。感受着唇间的凉意,江离忙不迭止住了话头,媚眼如丝地朝身后那么一瞥,语气换作了娇嗔,轻锤了下他的胸口:“也没见过这么卖女儿的。”话语中却透出说不出的凉薄。
      “江离,你知道的。在我这里,你不是可以被评头论足的物件。”那男人说道。
      江离这里没了回应,只缓缓将右手摸向男人的心脏处。指腹往男人华贵的衣料上那么一贴,坚定有力的心跳声,便一下一下传来。江离猛得缩了回去,心跳声似乎融进了她周身已经凉透了的血液里,灼烧得烫手。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男人忽的开口,温润好听的声音蓦的从江离的耳畔传来。
      “我今天兴许会晚归,不必等我。”
      男人走远后,江离一下一下轻抚着自己的右手,凝望着远处,脸上的僵硬的笑容一点一点被黄昏消解,然后那副淡漠神情重新又爬上了她白皙的面庞。
      夜晚一点一点浮了上来,用深浅不一的黑,氤氲开了远处微弱的光点。
      江离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寒冷再一次爬上了她的衣襟,她眯起眼睛看着远处近处那些不知名的光。

      江离一直很想写一个故事。
      主角儿就叫江离吧。
      兵荒马乱的民国,想来最不缺的就是故事了。
      旧皇帝换了新皇帝,旧军阀替了新军阀。权力交迭间,几方势力你方唱罢我出场,在这片连空气中都浮着阴谋的地方,上演着一出出大戏。
      江离分明被卷入了局中,可她无意于此。
      她乐得当个看客,演到兴致处了,便打些赏钱去,再不济就喝个彩。待戏中人演到了终场,她也不必久留,跟着三教九流,熙熙攘攘,纷纷扰扰地便去了。
      可戏到底不由她。
      既入了局,她就得好好演着,得生生地挨到散场,拼尽浑身解数,跪下来向命运讨个不错的彩头。
      这几年过得似乎格外的快,以至于时局动荡地似乎要将一年拆分成两年用一样。
      坐上那个位子的被拉下来,被赶出家门故居,疯疯癫癫地混迹在街头巷口,被拉来扯去,傀儡一般地看着以他的名义的硝烟四起,狼烟烽火。
      废了帝制的人,建立了新的国度,坐在那高位上的人仿了洋人起了名字,叫“大总统”。随之而来的接替者像个赌气的孩子,将从前推翻的碉堡,一一砌起,用不扎实的手法和轻浮的理想,妄图亲手建起他的帝国大厦。
      中华民国,像是旧帝制分娩出来的,先天不足的孩子。革命一波接着一波,运动一起接着一起。俗世里那些夹杂着战火的,人间烟火气里,此刻又多上了许许多多不确定的因素,空气里充分浸润着怀疑、阴谋,以及一部分亟待淘金者发掘的机遇。
      淘金者嘛,江离的脑海中忽的浮现出了一张俊秀白皙的面孔。
      她忽然就嗤笑出声,笑声撕裂了屋子里的寂静,也彻底将她推向了外头的喧闹嘈杂。
      沈言,一个“淘金者”,或者更确切的来说,是个真正意义上的赏金猎人。
      有钱有利,他就借着东风,直上青云;无利可图,他就削尖了脑袋,也要给自己谋出一条通天路来。
      这不,坐在高位上的那位摇摇欲坠了,在他那不切实际的梦想还未完全粉碎时,沈言趁着底下护国运动风波迭起的功夫,一边顺这上头□□的想法溜须拍马,一边跟着那些有狼子野心的人混迹。一面曲意逢迎,一面与虎谋皮。
      沈言这角儿演的戏自然是极好的。她江离若是那底下的看客,一定会忙不迭地起身叫好,然后吩咐阿昭从她那红木匣子里取出一把“袁大头”钱币来,一枚一枚地向戏台上抛去,然后,在喝彩声与银币坠地的喧闹声中,整暇以待地眯着眼睛,看着他在这出戏的末尾,弯下腰来,最好跪下来,一枚枚地捡着,谄媚地笑着,嘴里说着“贵人万安”之类的吉祥话。
      可惜啊,她江离自己就是个角儿,在沈言这出戏上,还是个分量不轻的大角儿呢。
      沈言,趁着顶上那位倒台时,军阀混战的功夫,在原先的南洋军阀分了一杯分量不轻的羹,军阀分裂为三大派系,他自己就独占了一派,命名为“南系”,在金陵这块富庶宝地做起了南省大都督。
      至于自己又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按照阿昭的说法,关系这种东西,缠来缠去烦死个人。不是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叫什么“剪不断,理还乱”。
      可是好似到了她这儿,再复杂的东西也能被她快刀斩了,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原因嘛,简单,她江离生得貌美,被母亲一顶小轿抬来了沈公馆,换了她弟弟一份高不谋低不就的职位。
      你看,很多关系就是这么简单。也就是那些痴情古人,对月伤怀,见花落泪,动不动就柔肠寸断了。历朝历代都不乏这样式儿的傻子,于是一句句酸词滥觞被奉为圭臬,被捧上高台,传诵了下来。呵,人们总是这样,喜欢将原本简单的东西,弄得琐碎冗长。
      夜已经全黑了,远处的一轮明月白得耀眼皎洁。江离可没有望月怀人的好雅致,早早便吩咐了阿昭,洗漱歇息了。
      夜渐渐深了,外头的喧闹逐渐平歇了下来。有人披着夜色走进了沈公馆,门前守夜的老妪浑浑噩噩地打着鼾,忽然被开门的吱呀惊起。
      “老爷,今儿倒比平时晚了许久?”老妪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欲上前去迎。
      沈言摆着手,示意那老妪坐下。“和那群洋鬼子喝酒,非要给我展示什么他们的英格兰的明珠,拉着一个屁大点的姑娘就上来了,说要送我,我肯定不要啊。”
      “你说我一大老爷们,要一个毛孩子干嘛?”
      “阿玉婆婆,你也别每天守着我了,早些歇息才是正道理,别守着那些陈腐的破规……”
      沈言的话说到一半,那规矩二字竟是说不全了。
      “阿离是不是歇下了?”他忙不迭换了个低沉的语调,压着嗓子轻轻吐气。
      老妪忽的意识到什么似的,点了点头,轻声道
      “离姑娘没等到您回来,就先歇息了。”
      沈言似笑非笑地往黑漆漆的某看了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趣事一般,一双好看的眸子里霎时间堆满了笑意。
      随后缓步向黑暗深处走去,融进了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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