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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灰 ...

  •   “没事。她已经完成一轮净化了,二轮晚点也没关系的,就是上一层保险。”似是看出了我的心绪,地理老师安慰道。

      我的心稍稍安定——只是上个厕所而已应该不会太久吧。

      果然,不一会,历史老师就回来了。她也欣然接受了二轮净化。

      我轻呼一口气,放心了。身旁的地理老师却忽然看了我一眼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可惜,不是个“好”孩子。

      ……

      依旧是迷蒙又昏黄的房间,明明在灯光下,彼此的面容却模糊不清。

      认真的先生停了笔,抬眼看向我,问:“就这样?没了?”

      我意味不明地,轻轻微笑一下,有点讽刺,道:“不。其实,我之前有一个地方说了谎。”

      “历史老师并没有中途去上厕所又回来。她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因为,我救了【她】。”

      ……

      这是一个无比漆黑的午夜。小雨初歇,天空干净得没有一粒星子。

      白日里被完美压制的黑气此刻更加疯狂而暧昧地萦在我脚边,几近缠绵。

      在这暗夜的幕下,我形如幽冥一般,无声地进了教室宿舍。

      我没有打扰任何人,也没有带走任何人,只是带走了一双鞋。

      一双微微潮湿的、沾满了泥土的鞋。

      一双……属于地理老师的鞋,

      我来到宿舍楼后山脚,指尖一松,它落于平地上。

      一抹浅薄的月色忽洒,一道虚影浮现在半空中,轻声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月色冰冷,我的声音同样没有温度:“我不是在帮你,只是在帮我自己。”

      我低头看了一眼那鞋,毫不在意地弯腰穿上。地理老师人和我差不多高,她的鞋也是合脚的。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我穿上了一双不属于我的、潮湿的、沾满泥土的鞋,带着满身的黑气,沉默地隐匿在夜色之下。刚才洒下一瞬的月光早已再次被凝聚的云层遮住了。

      我望着前方重重的树影,面无表情地想:

      穿她穿过的鞋,走她走过的路,做她没做完的事。用她的力量,实现她心中所想——将他们,将这里,将一切都埋葬。

      其实也无所谓她的力量,当我们融为一体,我们就是彼此。只是——为人掘.墓这种事,半途而废还有些可惜呢。

      寒风袭骨。

      *

      “暮慬!”

      一道熟悉到令人厌烦的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是洛樱。

      呵,他们净化处得人反应还挺快,这就发现并追上来了。

      “暮慬!”

      “别让她寄附在你身上!”

      “我之前也被【她】影响过,你体质特殊,【她】寄附过一次,以后一定会缠上你的!”

      洛樱的声音焦急万分,却仍被我甩在身后。

      我想做一件事,我一定要做到,你放心,我会用我的鲜血喂祭你,你会成为我最珍贵的傀。

      风吹发扬。

      一条路,不知你追我赶多久。时间杂在风里像刀子般往后刮去,仿佛要割开我与这世间的联系。然而,风与时间带走的除了尘埃,还有许许多多难以言喻的东西,他们从我细碎的发丝间流逝,却没能流上天际。

      我的脚未曾点地,盛涌的黑气是我的羽翼。在无知无觉的指尖上,好像有什么正在失去,这就是时间吗?我忽然恍若空怀。

      好想变成那漆黑的树影,将根深扎在泥土里,当飓风来袭,不用逃避,不用迁移,就拦腰死在原地。

      如果能有一面镜子,让我看看我的眼睛,那里有多少压抑的yu——那黄昏般的光泽曾也像初生的黎明。

      万物终将逝去,我忽然莫名恐惧,对象或许是我自己。

      “暮慬!【她】会拖累你的!”

      这话一出口,简直如同魔咒一般,我感到双脚的鞋似乎变得沉重,速度也微微慢下来,可我并不想被洛樱或与她一同的另一人碰到,谁知道他们净化处的人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长路微明,最漆黑的时刻就要过去,那洒在路面上的不知是残余的月色还是早至的微曦。

      在这看不清前路的道途中,我忽然想起了那条昏暗的走廊和那小小房间里昏黄的光。

      净化处的人反应力和速度体力就经过一定程度训练,而我却有些累了。洛樱与另一名同学追上来却没有碰我(可能也是怕侵蚀),而是在两旁草丛中撒了什么,然后用树枝狠狠扫过。

      “这些草里有一种蜂,最喜欢绿色,无论什么环境下都能找清。”洛樱说道。

      绿色,那与我有何干系?

      下一秒,我低头一看,脚上的鞋由于方才在草丛间穿梭而过,棉质鞋面全被不知名品种的嫩绿草汁浸润了——这哪里是草,这根本就是染色剂!

      我:……伟大的友情令我落泪。

      于是,在被未知品种的蜂围死(密恐)和扔掉它之间,我果断选择了后者。废话,我又不是真的智障,现在不扔我就先进坟墓了好吗?

      终于,我干脆利落地亲手将那双不属于我的鞋扔进了野地里,下一秒一大群黑麻麻的蜂就往那处埋去了。这些蜂上被洛樱她们加了东西,大概率可以把【她】杀死。

      接着二人就一左一右,生怕我升华似的行在我两侧,三人一起往远处而去了。

      三个大活人在这里却真毫无一蜂来攻击我们,全怼那鞋上了,想起洛樱她们往草丛里撒的不明物质,对此我只能说一个:6

      过了一段距离后,耳边嗡声渐消。

      我没理洛樱,转头对另一个同学说:“桐安,你也是净化处的人,还真是出人意料。”

      我冷笑一声,道:“大半夜用你休息时间来抓我,真是劳驾。”

      桐安没有理会我言语中的冷嘲热讽,只是冷静清晰的阐述道:“我们不是来抓你的,我们只是来接你回去的。”

      我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洛樱好像想说些什么,然而桐安忽而向后看了一眼,快速道:“你们看!”

      我二人闻声回望,洛樱瞬间就说出了我的心声:“我操!”

      【她】追上来了,【她】没死,并且还……全身发绿!?!

      黎明将至未至,我脑中一个机灵,轻吐一声:“……鬼啊……”

      【她】绿着身,阴着脸,身侧树影快速向后倒去,眼中流着贪婪又阴鸷的光。

      我周身的黑气逐渐沉下,暴戾渐渐散去。

      一抹极细极轻的霞光从天际处流出,染上我的发梢,我的指尖却仍是灰蒙蒙的,迷雾一般。仿佛

      有什么遮住了我的眼,只余那一缕怨魂,幽绿着向我靠近。

      长路无尽,我停在途中,前方是埋葬,后方是新生;一面是黑暗,一面是晨曦。指尖挟暗,发间流光。

      我又双轻笑一声,自己都觉得意味不明的。

      万物失去色泽,天地间仿若只我一人,恒古长立。灰色的心,是黑的容器,也是白的载体。

      飓风瞬至。

      极速之中,我没退一步,直接用手承接住了【她】。一抹阴绿,刹那间从此没入我的身躯。

      有些灰暗的东西既然逃避、压制、吸收,都不是办法,我们早晚只有面对。

      洛樱惊叫一声,目眦近裂,死盯着我的手掌。

      “别看了,在我身上呢。”

      我想笑却扯不开嘴角。迷蒙之间,仿若初来到人间,又像久违了人间。经久重逢,半生如梦

      “没事。”

      我听见自己轻轻的说:“【她】现在只是暂存于我的身体里而已,我这个体质其实还是有一点优点的——虽然容易被寄生,但却不可能被夺走主导权。”

      哪怕我只剩一丝意识,哪怕是失控,这具身体也只能属于我,并由我来控制。

      “走吧,”我说,“去心理咨询室,不然这样怎么回去?”

      “你确定是这条路吗?”洛樱问。她说她不认识去心理咨询室的路,因为没有去过。

      我轻轻的笑,声音略显空灵:“怎么还怕我把你们带去埋了不成?”

      “不不不……”洛樱不敢问了。

      “确定。”我又冷静地补充。“我想去那,我就一定会到达。”

      那也是唯一一个我一定能到达的地方,好像冥冥之中命运为我们牵了线,从此千丝万缕不可断联。

      这次,我们走的是电梯,电梯中我看着面前亮着最底下的负二键,想起我当初第二次进心理咨询师的场景(当时好像是在一楼就看见了),心中不由自嘲:又被骗了啊,那么当时骗我的是我自己吗?

      “叮~咚——”

      这次的走廊似是比之前更为昏暗,几乎称得上漆黑了,我略微有些窒息。

      “……那你现在感觉心理状态怎么样?”洛樱又小心翼翼地问,桐安全程没说话。

      “死不了。”我面无表情的回答。

      洛樱闭了嘴,脚步声在不见头尾的暗沉长道里空荡荡的回响。

      走到那扇门前,也许是四周更暗的缘故,那门缝里透出的光,似乎使它全身都在发亮。

      如果能有上帝的视角,或许有人能看见在这最黑暗的深处,那最狭小的入口,有最明亮的微光。

      “暮同学来了啊。”还是那位老婆婆,“等了你好久了,总算回来了。”

      “您知道我一定会回来?”我好奇地问。

      “那肯定呀。”老婆婆笑得很温和,“我从见到暮同学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从我们这里带走了东西嘛,就一定会回来还的。”

      “我带走了东西……?”

      “你忘啦,你带走了那天落在你肩上的灯光啊。”

      我怔然许久,才缓缓抬头。

      咨询室换了新的灯泡,虽不说多么明亮,但总能照到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了。

      我忽然有些高兴,问道婆婆:他呢?我指的是之前那位坐在重重帘帐间喝粥的那个男孩,他同时也是老婆婆的孙子。

      “他在楼上呢。”

      我于是快步爬上了楼梯,看见房间里一个男孩正坐在床边看书。

      “你好些了吗?”我问。

      “我好多了,谢谢你还来看我。”他笑得温和而充满善意,窗外暖融融的光洒在他的身上,“你是来清理东西的吗?”

      “是的。”我坦然道。

      身心忽然从未有过的轻松,如果说之前我的身体是一直属于我自己,那么好像从这一刻起,我的心,我的灵魂,也才属于我自己。

      他继续笑着,“我感觉得到,你背后的衣服上有一块污痕。”

      听完我也笑了,道:“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心理治疗师。”不是优秀也不是出色,是好。

      道别了男孩,我回到楼下,老婆婆正端来一盆清粼粼的水。

      洛樱与桐安从进屋起就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我们。

      之前的什么马老师,鹿老师全都不在,听说中介老师天蒙蒙亮就去赶场买菜了。

      老婆婆放下水叫洛樱与桐安坐下,见她们绷着脸很是紧张,就没人再说话。

      我身上这件衣服不能脱下来,老婆婆便在身后捏住我的衣角,用布一遍遍去擦拭那一大片污迹,可是到最后有一小块怎么也擦不干净。

      “算了吧。”我说。

      没想到最后【她】竟是成为我身上的一抹污点,那也是【她】扎在我身上的根——

      我穿着外套,【她】就在我的外套上;我脱了外套,【她】就在我的T恤上;我要洗澡,【她】就在我的背上;我撕了皮肉,【她】就在我的骨头上。

      那是我去不掉的肮脏,是世界在我们白色身体上洒落的墨点,是我自己选择主动融合成的灰色。

      “总不可能真的毫无痕迹。”我说。听了这话,洛樱几乎要跳起来了。

      老婆婆停了手,却道:“龙王在沧海。”

      我转过身来,她看向我的眼睛,说,“我送你去。”

      终于掀开了隔间的布帘——海天共色,孤岛上,世界没有边缘。而曙光破云,缭亮的龙吟响彻天地。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虚空之中响起:“我曾用尽许多年的时间,徘徊在沧海之边,寻找那传说中能洗净人心一切污浊的神珠。然而并没有,我甚至尝试着用沧海的特殊物质去合成它。”

      “直到有一天,在一个最平凡的夜里我的实验又一次失败。我来到沧海,一抬头却看见了一轮挂在漆黑天幕上的月亮。”

      “至此,我忽然明白,沧海寻珠寻的不是神珠,而是那颗清明澄澈的本心,你的心是干净的,那么任何污秽都无法浊其本质——就像那轮在黑暗中却仍然明净的月。

      “现在既然来了,那么就陪我看完这一场日出吧。”

      一场盛大的新生正在上演,金黄色的际线在海面上越来越清晰,如海天之间裂出缝隙,漏出光来。

      人间美得如同梦境,而我是这一切最忠实的观众。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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