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流苏》夜微阑

36、第三十五话 命境奇缘天注定

　　后来的路，究竟走到了哪里，柳絮始终都不曾留意。只是当时太过错愕，被黎月榕这样牵住自己的手，任由他微微的汗意从手心，传到她的心里。那时那刻，他忽然没有任何花言巧语，只凝望着她的眼睛里，有着不露痕迹的紧张之意：
　　他，不是在说笑。
　　柳絮在心中告诉自己。只是为什么？她一直以为，他向来便是那样，她看到的那样。
　　他是博爱的。可以对任何美丽的女子微笑，赞美，甚至接受她们的倾慕之情。
　　这样的人在她面前，竟然也会紧张。如果算上重生后的岁月，柳絮今年应该已经年满二十，比他还要虚长两岁。
　　只是蹉跎了岁月。几番考验，一朝生死——对于人世情感，她相信自己比他、比任何这个年纪的人，都要看得通透得多。
　　十六岁邂逅刘辰，十八岁嫁作人妇，二十岁又回归成二八年华的待嫁之身。
　　这等离奇经历，说出来怕是也不会有人相信。她，还有资格被这样认真对待吗？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去流光醉月，探寻刘苏身世之迷时，月容严厉而善意的提醒；
　　再到后来，他对她的冷嘲热讽。他叫她“傻姑娘”，是真的觉得她愚蠢吧？为了一段单向的感情而了结年轻的生命，终究是不值得呵。
　　这一路走来，他虽然说话不中听，却总是在无意中帮助着自己。对于他，她着实心存感激。也包括这一次，甚至要他陪自己见太君——
　　错在于她。给了他错误的方向，让他有了不切实际的错觉……
　　可那一瞬间，牵着手的时候，她竟也能有微微的感激和感动之情。
　　她似是轻轻笑了笑，然后慢慢地，从他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
　　“为何不能给我一次机会？”他低声问道，“莫非你对他，还是不能忘情？”
　　柳絮摇了摇头，温和地看向他，就像看向自己的人生里，许久没有正视过的感情：
　　“从前不曾有情，如今何来忘情？我只是，不值爱。不敢爱。不能爱。”
　　三个不爱。她静静正视着他的眼眸，恬淡得丝毫不似一个十六岁少女所应有的。黎月榕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刘苏比他想象中，还要遥远。

　　老太君见过黎月榕之后满意非常，终于放下了心头重担。于是过了不多日，便收拾包袱放心地回溪宁去了。
　　太君一走，刘家便是佟嫣的天下了。彭晏为了这个姗姗来迟的孙子，什么都就着她，更让她一时间风头无二。这段时间，柳絮也彻底恢复了自由，重新打理起自己名下的店铺来。她白天忙于生意，晚上在自己的府邸深居简出，行事异常低调。
　　这段时间，最令她意外的便是，她再次收到了乔诚玉的邀请。这一次，她在请帖中写得清楚，要邀请刘家的三小姐刘苏，而不是表少爷刘如密。
　　柳絮恭敬地换上罗裙绾起长发，群裾翩翩前去拜会。客栈中的守卫依旧森严，她原本有些忐忑，若是被肖芳华见到自己，还能看不出刘如密身份之迷么？
　　“别东张西望了，快上来吧。”楼梯口出现一个娇丽的少女，正是乔诚玉本人：“张统领，还不速速放行？”
　　两排侍卫如云雾迅速退却开来，柳絮微提裙摆走上楼去，轻轻福身：“民女刘苏，见过诚玉格格。”
　　乔诚玉端详了她片刻：“是不是很意外本宫叫你前来？咱们入屋再说。”
　　两人进到房中，见柳絮又下意识地望了望周围，乔诚玉忍不住笑道：“你不用再望了，今天芳华她不在，去打点我们回去用的物品车马了。”
　　柳絮先是惊道：“格格这就要回去了？”随即又想了想，“其实……民女实在好奇，格格为何对刘苏一再相帮？民女自知罪犯欺君……”
　　“你知道就好，”诚玉格格高扬着脑袋，这是皇族成员一贯的高傲姿态：“本宫原本，确实是想重罚了你的……可是我乔诚玉，也确实对你颇为喜爱。”
　　喜爱？柳絮看向乔诚玉，后者却是噗哧一笑：“你且千万不要误会了我的意思。上次在这里，你的一番辩白情真意切，回想起来确实情有可原。人之一生，知音难寻，又岂可再分男女？我想来想去，终是不舍得就这样离开了，非要叫你前来，说个清楚明白。”
　　单凭她一口一个“我”字，便知道乔诚玉是真心想结交刘苏这个朋友。柳絮心中大喜，也真诚以待：“格格宽宏大量，性情爽朗亲切，实在令刘苏折服。若然格格不嫌弃，他日刘苏愿为格格再做裙衣，以报知遇恩情。”
　　两位少女相视一笑，随即乔诚玉皱了皱眉：“原本以为，觅得个与众不同的少年为知音，原来竟还是个女子！哎……”
　　柳絮不知如何安慰：“格格……”
　　“不过，我转念一想，即便我在这里动了心，回到都城，我依然要接受一段被安排好的姻缘。既然不能自己选择夫君，这样一来，也算少了一桩烦恼。免得他日挣扎其中，愈加痛苦。倘若看开一些，还能多个朋友，你说多好？”
　　柳絮对她行了个礼，躬身道：“格格虽然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气度胸襟，刘苏心悦诚服。”
　　“年纪轻轻？”乔诚玉睨着柳絮：“你同我年纪相当，谁比谁年轻？”
　　柳絮尴尬一笑，“格格说的是，是刘苏糊涂了……”
　　两相打开心扉的交谈，让乔诚玉同柳絮冰释前嫌。她们原本就是投契，如今真相大白，乔诚玉将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也觉得舒畅许多。就这样，在彼此的依依惜别中，随尚书之女肖芳华出行游玩的诚玉格格，又在侍卫和下人们的簇拥中，踏上了重返都城之路。
　　过了十多日，柳絮在府中，收到一封来自景天城的信。她快速浏览过书信后，欣喜非常。沐水和冬绯都不知道，究竟是谁的来信，竟能让小姐笑得如此开心？
　　乔诚玉在信中说，她已经平安回到王府，并穿着她所打造的罗裙，晋见过圣上。
　　能与当朝格格成为好友，这段际遇虽然不能为人知晓，但放在心中想起时，却也觉得既奇妙而又欣慰。当时的柳絮还不知道，恰就是这段奇缘，改变了她之后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