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流苏》夜微阑

35、第三十四话 有缘千里把心会

　　眼前娇俏可人的少女，竟是当朝的镇南王乔樾之女——诚玉格格？柳絮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惊得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狼狈极了。
　　看乔小姐怒气冲冲、小脸憋红的样子，再想想多次拜会她时，那侍卫的阵仗，绝非一般富贵人家的手笔……
　　她知道乔诚玉不是说笑。能将偌大客栈当成民宅包下，一住便是数日的，柳絮从来没有低估过他们的家世来头，却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见到传说中的皇族！
　　迷惘于一瞬间。清醒后她立刻跪正在诚玉格格面前：“民女并非有心欺骗，实在是情非得已，望格格恕罪！”
　　“大胆刁民，你欺上瞒下，居然还敢向本宫求情？”乔诚玉俯视着柳絮，“你倒是好演技，见过几次面了，居然都能丝毫不露马脚。你对本宫这么好，究竟有何目的？害得我像个傻瓜一般被骗苦了！你可知道，这是欺君之罪，若我向皇上禀明，还可将你全家问罪！”
　　“求格格息怒！民女扮作男装、抛头露面，实乃为情况所迫，绝没有半点故意戏弄格格的意思呵……”虽然勉力让自己镇定些，但听到格格要将她全家问罪时，柳絮还是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格格性情活泼、心地善良。一场相识下来，民女斗胆自觉，与格格年龄相仿，非常投缘，心中对格格有欣赏喜爱之情，可能也曾真情流露……”
　　乔诚玉想起面前少女为她精心准备的霓裳，也曾得到她真心的喜爱，火气便觉消退了一些。柳絮低着头，柔柔说道：“民女是刘家的三女儿刘苏，也是刘家的表少爷刘如密……并非民女贪玩惹事，皆因家父忽染急病，家业无人打理。奈何女子不能轻易抛头露面，民女急于想帮衬父母兄弟，才会披上长袍大褂，梳发髻戴发冠……”
　　这番话言语中肯，其中关于女子备受约束的那一句，更是让乔诚玉得到了共鸣。她虽然身为皇族，但终究也是个女儿身。地位比那些兄弟们低不说，终身大事也将是王府中政治斗争的筹码。将来，爹娘必然会将她许配给某个权势通达的贵族……
　　她忽然对眼前的柳絮生出一丝羡慕。可对于失去刘如密换来刘苏的事实，却依然如梗在喉：
　　“纵然你振振有词，可是你欺骗了本宫，却是不争的事实。莫说做生意，即便是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诚信二字。你连这点都做不到，说对我们的这笔生意有诚意，又从何谈起？”
　　柳絮听得出诚玉格格的语气软了些，也斗胆抬起头道：“刘苏与格格的相遇是上天的注定，缘分使然并不曾经过安排，也不能随意改变……虽然民女隐瞒了一些事，但为格格做的衣裳、与格格这番相处交谈，却字字句句出于真心。人与人之间贵在心灵的交流，刘苏的这颗赤诚之心，不会因为是男是女而有所动摇……还请格格明察秋毫呵。”
　　两位少女美丽的眼睛，在不同的高度间不期而遇。乔诚玉望着柳絮深邃而温和的眼神，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动容。即便是心中还想怪责于她的，却又有些于心不忍。虽然已经知道她是个女子，但欣赏和喜爱她的感觉，却依然温暖在心扉中。
　　就在此时，先前借故离开的肖芳华忽然回来了。当她走到门前时，乔诚玉听到了门口侍女的一声通传：“肖小姐”，而后做出了一件令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
　　“你快些起来，束好头发。你的身份不能被肖芳华知道。”
　　她一把拉起还跪在地上的柳絮，用自己的身子将她挡住。柳絮怔愣了一下，便伸手利索地将满头青丝一拢。
　　几乎是瞬间，肖芳华就已经推门而入。她远远看见乔诚玉半依在刘如密怀中，于是嘴角含笑而低下头去，慢慢走向他们。
　　趁着这个当口，柳絮用发带将长发简单束起，又将衣衫拉过齐整。
　　肖芳华走到他们面前，笑道：“刘公子，我才离开房间一小会儿，怎的……看样子，肖芳华是错过了一场好戏呵……”
　　柳絮心中一惊，随即松开了靠在她怀中的乔诚玉。因为情绪剧烈起伏，她自觉脸颊已经滚烫，怕是绯红过人，只能低下了头去掩饰：
　　“肖小姐误会了……原是乔小姐不胜酒力，喝了几杯酒竟有些晕眩失了方向，刘某才敢伸手相助，绝无半点不敬之意呵。”
　　乔诚玉半侧着脑袋，微露出含羞带怯的模样：“刘公子仗义相助，坐怀不乱，实乃正人君子……”
　　看样子，刘如密通过了诚玉格格的试探。肖芳华心中得意，这一功非她莫属。
　　三人再次围坐在桌边时，气氛与先前已然是天壤之别。肖芳华只当是格格红鸾星动，并不以为意。但柳絮却心情忐忑：
　　诚玉格格的恼怒在情理之中，出手相助却在意料之外。在桌上，她变得沉默寡言，究竟刘家与皇族乔家的这笔生意，还能不能做下去？
　　然圣意难测，柳絮也不敢相询。酒足饭饱后，她只得悬着一颗心，谢过告辞。

　　转眼，就到了与太君约定见“孙女婿”的日子。柳絮正在房中准备穿戴，却见冬绯嘟着嘴走了进来，满脸委屈。
　　“冬绯，你怎么啦？”她还未开口，一向擅于察言观色的沐水便上前关切道。
　　“小姐，沐水……她们、她们实在欺人太甚……”像个孩子一般，冬绯说着说着竟然哭出声来：
　　“今儿我像往常一样，先去、先去后院洗衣，再到厨房为小姐炖汤……结果，洗衣的地方，全部晾满了四少奶奶的衣服，而厨房、厨房居然一个炉子的空位都没有！她们说，如今刘府有资格吃补品的，除了老夫人，便是四少奶奶！小姐，咱们何曾如此委屈过？仿佛现下府里除了四少奶奶，别个都不是主子了！”
　　“冬绯！”眼瞧着她越说越露骨，柳絮急忙制止了她后面的话。但见冬绯委屈，她也可以理解：“有身子的人多多进补，咱们也该体谅。四弟妹如今是全府最金贵的人儿，你说话可得注意着点儿……别被人听到抓了把柄去，到最后还是自己吃哑巴亏。”
　　冬绯瘪了瘪嘴没出声，沐水则在一旁好言相劝。
　　柳絮望着铜镜中，刘苏的脸孔。自从佟嫣怀孕之后，嚣张之势变本加厉，俨然已经是刘家未来的当家人。刘家在喜悦的宁静之余，也掩不住底下的波涛暗涌。
　　未来的风暴虽然并非遥不可及，眼前的波澜却已迫在眉睫。柳絮简单打扮过之后，携着太君和两个下人，来到早已包下的八宝楼的雅厅。与约定的时刻不早也不晚，黎月榕出现在几人的视线中：
　　“在下源州城黎家黎月榕。这位一定是刘太君吧？月容见过太君。”
　　他今天锦衣华服、玉冠束发，举手投足间，周身一股气定神闲的贵族公子气息。但见他生得一表人才，又如此斯文有礼、气势不凡，一看便知是和刘家门当户对的人物。太君细细端详他之后，微露笑意：
　　“黎公子客气了，快些请坐。”
　　黎月榕道谢后走到柳絮身边，趁着坐下的一瞬间对她眨了眨眼。
　　他定然是在对她神气。纵然她平时意气风发又如何？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要向他黎月榕求助？
　　有事相求，低人三分。柳絮忍下他的挑衅，看着太君对月容问这问那，全程陪着笑脸。
　　“……天下间竟有如此年轻的祖母。要不是这里只有您同苏儿二人，我还以为，是她的娘亲到来而不是祖母呢！”
　　黎月榕颇有女人缘，这是柳絮早就知道的。但她却没料到，他连太君这个岁数的婆婆，都能哄得如此服服帖帖。一餐饭吃完，看着太君对他，由最初的戒备试探，到现在的满脸喜爱，柳絮不得不佩服他的口甜舌滑，舌灿如莲。
　　两人将太君送回刘府时，她握着黎月榕的手不肯松开。柳絮感到有些尴尬，却听她絮叨着：“我三儿，虽然自小内向，但是却很懂事……她的命运不无坎坷，但是她的坚强，我们刘家个个都看在眼中……”
　　“祖母……”柳絮不由得握住了太君的双手。
　　“月容，你是三儿自己选的，我相信三儿的眼光。”太君慈祥的目光停留在黎月榕年轻的脸上，“你是个好孩子，把三儿交给你，我也放心。”
　　她将柳絮的手搭在黎月榕的手上，又轻轻拍了拍。随即，她笑着转过身，两个丫环一左一右搀扶着她走入府中去。
　　“祖母，我先送您回房……”柳絮欲追上前。
　　“不用了，”太君背对着他们挥挥手，“年轻人，你们自己安排时间吧。”
　　黎月榕在柳絮身边道：“许是太君累了，咱们还是不要打扰她休息了。”
　　柳絮点点头，看向他不羁的脸孔。她有些伤感，仿佛是感受到太君的唏嘘，唏嘘年华不再，自己终究老去。倏地，她见他斜斜扬起嘴角：
　　“时辰尚早，我们再出去走走？”
　　柳絮应道：“也好。”
　　两人在午后慵懒的小道上闲逛着。黎月榕算得上是一位知情识趣的好朋友，与他交谈时，收放自如，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见到她目光流连的小物，也会主动买来相赠。其风度翩翩，想必少女们如果得见，大多会乱了芳心去。
　　“刚才，你夸太君是我娘亲，实在是太过肉麻。”她笑道，“难怪你可以哄得这么多女子对你倾心一片。”
　　“三小姐此话可有酸味？”黎月榕微垂眼眸，“虽然我平时说话随便，但见家长，这还真的是第一次。”
　　柳絮莞尔一笑：“我能有什么酸味？黎公子家世显赫，为人风流倜傥，风度翩翩。可像我这样的……”
　　她忽然意识到她不应以柳絮的眼光来看他。在平凡的柳絮眼中，黎月榕这样的贵公子，是遥不可及的；可对于刘苏来说，黎月榕，是门当户对的佳偶良缘……
　　“你，怎么了？”黎月榕有些奇怪，“你是堂堂刘家三小姐，长得……也还算过得去，与本少爷站在一起，难道会有人说不般配吗？”
　　柳絮还来不及说话，却感觉自己的左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了住：
　　“况且，我都答应过刘老太君了。我要帮她照顾她这个，内向而又倔强的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