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三千个日落里》莫沾裳

1、重逢

　　北方的九月，夜已经开始慢慢变长，还不到下午五点，暖融融的太阳已经懒懒地挂在山坳边上了。傅望舒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修长的身体蜷在座位上，手扶在窗边，斜望着窗外的绿意。落日融金，给他俊秀的面庞镀上一层光。面包车又旧又脏，路面颠簸，这让他觉得更加疲惫，随手把白衬衫的袖子又挽上一圈，心里记挂着明天还要再早起走完剩下的几个村屯，反而充实了起来。
　　面包车终于慢吞吞地驶入了乡政府大院，平时这个时间同事们早该下班了，偌大的院子只剩下他自己。今天却不知道怎么的，院子里停满了车，看车牌就知道是远道而来的。“望舒，怎么才回来？”组织委员吴由衷总是这么充满热情，迅速跑过来一把抓住傅望舒的胳膊，扯着就往院子中的人群中去。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领导们正围着一个人。那人很高，这是傅望舒的第一印象，因为稍稍有点近视，看不清五官面容，只觉得他有一点烦躁的情绪又在努力克制。不知怎么，傅望舒突然觉得有些心悸，想推开吴组织的手，回自己的宿舍去，毕竟他不想凑这份热闹。“吴组织，我……”还没来得及说完，傅望舒边觉得有道目光望向自己，随之而来的，还有傍晚的微风，拂起了他略长的发梢。转瞬间，吴组织的手被略有些粗鲁的推开了。傅望舒掀起眼帘，顺着指节分明的手抬眼看去，只看到了一张高眉深目熟悉的脸，眼尾狭长，目光清冽，眼中震惊、缱绻交替，那目光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旭旭……”太阳终于落山了，另一边，一轮浅淡的新月正慢慢的从云层中露出来。

　　傅望舒印象中的旭旭还是那个土帅土帅的男高生，一双狗狗眼湿漉漉的，头发略显凌乱，而面前的人确有精心打理的妆容，身穿米色风衣，凛冽的气质让人有点望而却步。祁景眉头略皱，刚想开口，身后一个脑袋圆圆的身形纤巧的男生忙将他拉回人群里。傅望舒看着那个男生捏在祁景胳膊上的细嫩的手以及微微翘起的小手指，嘴里无声的吐槽一句“娘娘腔”，转身疾步回了办公楼上的宿舍里。
　　其实北方的九月夜间已经开始转凉了，落日烧红了西边最后一点云彩后，恋恋不舍的落下了山去，傅望舒累了一天，中午和晚上都没吃饭，但他感觉一点也不饿，甚至觉得有点激动，又觉得有点委屈。当年……当年互相倾心的两个人，再次相见突如其来，令人猝不及防，“我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他呢……”傅望舒心里想，他会有新的朋友了吗？会不会有新的……感情生活，好多年过去了，我是不是已经有点老了呢？虽然他好像认出来我了，但是也许名字都记不起来了呢……脑子里乱糟糟的，早上起床的时候一边的窗帘被拉掉了，十六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月光如水，倾泻在傅望舒的被子上，照的他彻夜难眠，到了凌晨才缓缓睡去。

　　“嗙、嗙、嗙”……傅望舒睡得朦朦胧胧的听见有敲门声，哦不应该是砸门声，一看已经七点多了，电子闹钟响了自己竟然没听见，赶紧爬起来，边穿衣服边回应“马上就好了，我直接下楼咱们一会就出发……”砸门声遂停住了。下村下户摸排的任务很紧，傅望舒还睡过头了，感觉特别不好意思，洗了把脸漱了漱口就赶紧往出跑，开门瞬间一头扎进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不好意思……”傅望舒觉得头有点嗡嗡作响，连续二十个小时没吃饭让他晕晕乎乎的，他觉得这个胸口稍稍有点凉，甚至想贴贴，理智拉扯着他让他站直了，但随后竟然后仰偏转角度差点撞到门框上。一只修长的手迅速垫到他的头与门框之间，避免它们产生进一步的亲密接触，晨光熹微，照射在虎口处的旧伤疤和一个小小的痣上，很温暖。

　　“小傅你怎么还没好啊，我敲半天门白敲了？”吴组织手里拎着一个装满纸的文件兜，头上汗唧唧的快步走过来。这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太爱出汗了，今天有点降温，早上只有七八度，他竟然还在出汗。不过很快，傅望舒觉得自己也有点热，因为他抬头回应吴组织瞥见自己面前站着的是祁景，自己的后脑勺还垫在人家的手指头上，就非常尴尬的挺了挺身，赶紧回答道：“我好了咱们走吧……”“哎~徐总怎么在这啊，不说要体验生活吗，我们今天下乡走访建档立卡户要不要一起去啊”吴组织显然是个自来熟，非常自然地邀请祁景一起。祁景显然有点意外，只见他摩挲了一下左手的塑料袋，里面的包子还冒着热气，将右手慢条细理地塞回西装裤兜，略微皱了皱眉，转身走了。
　　“这企业家是真不搭理人啊！”吴组织感叹道，“昨晚韩镇长劝酒劝了半天，愣是一杯酒没喝，休息时间又是自掏腰包请客，喝点也没啥嘛……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啊！要不是咱们村办企业求着人家资金技术支持，我也不搭理他……”傅望舒才从刚刚的尴尬中回过神儿来，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情急之间摸了人家的胸膛，转头问道：“徐总？他是来咱们这投资的吗？”“可不是嘛，咱们市那么多乡镇，千挑万选地选了咱们这地儿，说还是这位徐总亲自点名的。诶你说他还挺有意思哈大清早的提一袋包子在你门口晃，我听门卫小山说从天蒙蒙亮到现在换了三袋包子了，你俩是不是认识啊。”“额……”这问题给傅望舒问懵了，直到坐上那辆破旧面包车的副驾驶位上，他也没能回答。
　　“傅哥？吴组织问你登记表带没带。”司机小王就差趴在傅望舒耳朵边喊了。傅望舒终于回过神儿来，发现自己居然什么材料都没带，这在平时简直不可思议，幸好昨天车上还放了一沓未填的登记表。傅望舒回头望了望正在吞云吐雾的吴组织，打消了回去取一遍材料的念头。发动机启动，小王还没开出大门，忽然听见门卫小山在外面喊：“等会儿啊……”小山人高马大声如洪钟，显然大家不可能听不见的，小王一脚刹车停在原地，傅望舒被安全带勒了一下，打开车窗回头望去，发现昨天祁景身后那个脑袋圆圆的身形纤巧的男生正向面包车跑过来，吴组织赶紧下车寒暄“赵秘书怎么啦……”那位赵秘书跑的呼哧带喘，怕车再开走，赶紧说道：“我们徐总也要和你们一起下乡。”吴组织显然有点无语，但出于礼貌，还是连连点头答应。破旧的面包车换成了路虎在蜿蜒的山路上迎着初升的太阳前行，司机从小王变成了徐总，而坐在副驾驶上的傅望舒拎着今天早上的第四袋包子的时候，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作者有话说

　　又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