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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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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里走,小摊贩少了起来,两边是卖干货的小铺子,干海带、铅花蛋,小虾米……一栏栏装满,店家看到凌冬至,都问候几声。
“今天怎么中午就回来了?”
“买点儿豆腐不?今早上刚煮的,嫩着呢。”
“哎呦,交女朋友了啊,那不得买斤排骨回去炖炖?”
凌冬至一一笑着回复。
“今天有点儿事,提前下班了。”
“豆腐,来两块儿吧。”
“嗨,王哥,不是女朋友,我还等着你给我介绍呢……”
一直安静乖巧的林琅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圆圆的大眼睛无辜极了:“老公,人家怀孕了,想吃鸡。”
凌冬至被这声“老公”惊地差点飞起来,他一个十八岁恋爱都没谈,女孩子手都没拉过的纯情少男,就这么已婚了?
十八岁,对学生来说,是好好学习高考的年纪,但凌冬至又不是学生,周围的住户都清楚,因此他的震惊,落在别人眼里,就完美诠释了一个小年轻得知自己老婆怀孕之后的表情。
于是那个“王哥”了然地笑起来,语气爽朗:“冬至,那你得去买鸡,怀孕了得好好补充营养。”
他目光从林琅平坦的小腹上扫过,又自来熟地说:“弟妹啊,你刚怀上吧?你这么瘦,得好好补补身子。”
“不是,”凌冬至终于反应过来,羞恼得说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你你你,别胡说八道了!”
林琅挽过他的手,娇羞一笑:“今天上午我去了医院,准备回家了再告诉你的。”
她脸生得小,淡眉轻蹙,一双杏眼水亮,脸颊覆着一层淡淡腮红,和陷入爱情中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如果当事人不是自己,凌冬至都要被那副柔弱无辜的样子给骗了。
什么叫留白,这就叫留白,给出关键信息,剩下的全让人自个儿补全,听起来真实性极高。
可怜凌冬至的清白!
小家小院里,这种消息传播速度极快,凌冬至走到前面卖活禽的店铺时,老板已经笑吟吟地了然说:“给老婆买鸡呢?你看这只怎么样,别看它小,老母鸡营养高着呢。”
凌冬至咬咬牙,穿鞋的怕光脚的,林大小姐倒是来玩个开心,他可是还要在这常住的,淳朴的街坊邻居们轻易就被这女人骗了,他还不能反驳,毕竟,正常女孩子谁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啊?倘若他反驳了,还指不定被传成什么负心汉呢!
怕了怕了,这鸡,他买。
“多少钱?”
“一百一,”老板豪迈叫价,觑一眼凌冬至僵硬的脸,又说,“给你把零头抹了,一百块,成不成?”
一百块!他累死累活在小卖部打工一整天的工钱也就两百!
“老公~”不安生的林大小姐又甜腻地叫起来了。
凌冬至浑身一哆嗦,从口袋里掏出钱,艰难地抽出那张唯一的一百块,递了过去。
就这样,他拎着一只老母鸡回了家。
木门一关,林琅的手也从他的臂弯里抽了出来,跟着凌冬至的背影,边走边打量。
整个房间倒是挺大的,卧室里一张床、一张衣柜,一个台灯,别的什么都没有,走出这扇门就到了厨房,凹凸不平的土质地面,墙边码了一摞干柴,正中间是个土灶,一张木质小桌子放在中间,冰箱?没有。非常完美地诠释了“家徒四壁”这个词,扶贫领导来了恨不得马上把他给消灭咯。
这家伙从哪里淘来的古董屋啊?
凌冬至面不改色地将买的菜放到地上,又找出一根绳子,绑上老母鸡的腿,拴在椅子边,做完这些,才坦然地说:“玩够了吧,林小姐?”
他目光清亮,并没有因为简陋的居住环境而感到窘迫,那种十几岁男孩子整天挂在脸上、揣在兜里的强大的自尊心而造成的窘迫,没有。
林琅将手中的蛋糕盒子放在桌子上,精致的丝带和包装盒,和整个房间格格不入。
“说好了请你吃蛋糕。”
言毕,她旁若无人地从墙边搬来板凳,坐下来,拆开蛋糕盒子,掏出一次性叉子,手腕翻转,就将金黄色的小南瓜戳了一个洞,里面的奶黄流心慢慢流淌。
她咬着叉子,看向他:“味道很不错,如果你乖的话,我每天都给你买个小蛋糕。”
“一个蛋糕,我未免也太便宜了。”
林琅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笑了起来:“你以为我图你什么呢?”目光从眼前少年的身上细细打量一番,“还是说,你觉得我打得过你?你若是拒绝,我什么办法都没有,若是你不甘心,想报复,甚至可以把事情发到网上,举报我包养未成年……这件事情的主动权,在你手里啊。”
一个在墓碑前点蜡烛许愿、当着死去的前夫对他提出包养的女人,就这么坐在光影里,冷静地阐述利弊,清醒理智。
她手边是金黄色的南瓜蛋糕,穿一件淡紫色毛绒外套,鬓发蓬松柔软,可这些柔和的温度、这些明媚的色调,好像刹那间被从她的周围抽走了,只剩下刀锋般的冰冷和苍白。
和那个在吵嚷的环境中,笑意吟吟地挽住他的手,开一些让他难以招架的玩笑、或者恶作剧的人,完全不一样,以至于凌冬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外门被敲响:“凌冬至你在家吗?赵老太太摔倒送医院了!”
凌冬至拔腿就往外跑,林琅也跟了上去。
十月的天,一不留神就黑了个彻底,但医院灯火通明。凌冬至冲进去,被告知老太太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他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门上的灯,林琅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种迷惘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脸颊传来温热的感觉,但凌冬至没动。
“刚问医生了,不是大事,老年人骨质疏松,一点小手术,而且医生说了,病人身体康健,恢复得快。”林琅絮絮叨叨,“住院手续我也办好了,钱从包养费里扣。”
凌冬至终于有了动静,抬眼,目光从林琅脸上移到她手中的塑料袋,是盒饭。
“随便买了一点,”她坐下来,将饭塞进他怀里,“凑活吃吧,饭钱也从包养费里扣。”
“你怎么这么小气。”凌冬至勉强笑了一下,终于有了点儿活气。
“时时刻刻提醒你的义务,”林琅往嘴里塞了一口饭菜,辣椒炒肉,辣椒咸了,肉也老了,“但是我现在很怀疑你的业务水平,能不能做好一个小白脸。”
不知她是天生没心没肺,还是有意活跃气氛,凌冬至都当作后者领情:“谁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做小白脸的啊,保姆上岗还要培训呢。”
“说得也没错……老太太的家人呢,你通知了吗?”
“已经发过消息了……”凌冬至沉浸在思绪中,没有意识到林琅知道他不是老太太亲家人的这个事实。
两个小时之后,老太太终于从手术室中被推了出来。老人家躺在雪白的床上,看起来格外矮小脆弱,麻药还没过,估计晚上是不会醒了。
又等了一会儿,老太太的家人从外省赶来了,一儿一女,了解情况后皱着的眉头都放松下来,倒是凌冬至,眉目一直不曾舒展。
林琅站在病房外,听着里面的对话,大概内容是,等老太太病好后,就要带着去跟他们一起住,方便照顾,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等到凌冬至从病房里走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所以当他看见坐在大厅里的林琅时,明显吃了一惊:“你怎么还在这里?”
“因为你现在欠我钱,”林琅回答得理所当然,“所以我来带你回家。”
凌冬至终于露出今天晚上第一个情真意切的笑容。
“你这是趁火打劫。”
“对,没错。”
“你不必这样。”
“哪样?”
“搞得好像我很可怜的样子。”
“你确实很可怜,但是我也很可怜,你不会想让我这么晚一个人回去吧?”像她一向擅长的那样,林琅再次抛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凌冬至把林琅送回家后,又回去了。第二天,他早早就来到医院,赵老太太已经醒了,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明亮,凌冬至一颗心又放回肚子里。
此前老太太一直不愿意跟着儿女跑,是因为总觉得自己还年轻,能照顾自己,这下摔了一跤,比起受伤的身体,心反而变得脆弱了,接受了儿女的提议。
现在,她拉着凌冬至的手,说:“冬至,我之前一直想要你回学校念书,但总被你搪塞过去,现在我也管不到你了,你念书也好,不念书也罢,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犯法就行,我的小卖部也留给你。”
凌冬至笑着回答:“奶奶,我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决定去锦安念书了。”
“你这小兔崽子,是不是就喜欢跟我作对,啊?让你念书你不念,现在等我走了你又要念了,你是不是就是不想让我管你啊?”赵老太太佯装生气,伸出手在凌冬至肩膀上拍了雷声大雨点小的几巴掌,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
“奶奶,我每天吃你的喝你的,还要上学,多不好意思啊,现在有人愿意做冤大头,供我念书,还给我钱,我拒绝才是傻子呢。”
“你不拒绝是傻子,但我听着怎么不对劲呢?你别给人骗了啊。”
“谁能骗我啊,”凌冬至笑得眼睛弯弯,像有星星在里面闪,“等我考上大学了就去看你老人家,所以不用太想我,好好珍惜不被我烦扰的日子。”
这句话就当告别,凌冬至站起身,走到门口,被喊住。
“冬至,记住咯,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被不相干的人左右你的人生。”
“好,知道了。”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