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坠落的月亮》鲁班和妲己1984

2、第 2 章

　　奔跑在晚秋的凉风中，凌冬至心里闪过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句恰如其分正的名言：
　　有钱不拿是傻逼。
　　他不是傻逼，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自己变成了傻逼，要不然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呢？
　　“叮铃铃——”
　　上课铃响了。
　　不管是做梦还是看戏，意犹未尽的学生都被赶回了教室里。一片燥热混乱之后，广场终于又回归了宁静。
　　林琅的目光还停留在那道影子远去的方向，心情奇异的微妙，准确的说，是一种自以为运筹帷幄志在必得，却发现事实是被人利用且用完就丢的，浓浓挫败感。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瞥到林琅脸上逐渐危险的笑意，校长更忐忑了，赶紧走过来，笑容僵硬：“林女士，真是不好意思，让您今天看了笑话。”
　　小兔崽子哪天被他逮住！
　　梁主任唯唯诺诺，陪着笑脸，将责任撇得干干净净：“林女士，我们的学生是第一次见这种大场面，可能太兴奋了，表现不当，还请您一定见谅。”
　　表现不当……
　　林琅玩味着这个词，啧，不愧是官场浮沉的老油条，这春秋笔法。
　　她八风不动：“校长，梁主任，我相信缘分，世间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学生嘛有自己的个性，这很正常。”
　　“那贫困学生资助的事……”校长试探态度。
　　“这个您不用担心，”林琅回答得斩钉截铁，“不会更改。”
　　得到应允，陪行一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我觉得跟那学生有缘分，想跟他聊几句，不知道方不方便？”林琅噙着笑，抛出条件。
　　“当然方便，当然方便，”校长颔首连声应允，看向梁主任时，脊背又直了，“小梁，你去把那学生带到我办公室来。”
　　这下，梁主任可傻了眼。
　　其他人不知道底细，他梁一平可是心里透亮，凌冬至根本不是锦安的学生，而是学校旁边小卖部老太太的干孙子，他办公室书柜后面放着的两瓶红酒，就是凌冬至刚刚送来的。
　　本想着这次资助板上钉钉，等活动结束、手续办完，他就和校领导们在办公室里小酌两杯庆功……
　　若是让校长知道始作俑者是他，若是让林女士知道内情，一个生气资助飞了，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林琅看出迟疑，心下百转千回，嘴上却体贴，“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吧。”
　　好一招以退为进！
　　梁主任一激灵：“方便，非常方便，我这就去。”
　　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啊。
　　彼时，罪魁祸首凌冬至却困在了保安亭。
　　就像乔装打扮兑彩票的人，蓦然发现自己的名字加粗加黑放在提奖牌上；抽走支票飞快逃离现场的凌冬至，被守株待兔的眼镜男抓了个正着。
　　活脱脱演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时，深藏不露的眼镜男漫不经心倚着门框，将阳光和自由挡的严严实实，背后的门也在这位的指示下，被保安锁住了。
　　进退维谷，插翅难飞。
　　手机铃声响起时，凌冬至正对着眼前的男人服软。
　　他混迹锦安一年多，虽然没跟老师们打过交道，却知道眼前男人的名声，冷面阎王孙无雅。于是表情真挚，语气诚恳：“老师，我承认错误，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混进学校。”
　　眼镜男颔首，然后油盐不进：“嗯，先跟我走一趟。”
　　这天真是没法聊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在对方的注视下掏出手机。
　　看清来电提醒后，凌冬至眼睛一亮，热情得声音上了八个度，一句话绕了九转十八弯：“梁主任~~~”
　　这小子又要作什么妖，梁主任抚平鸡皮疙瘩，气急败坏冲手机里喊：“你小子现在在哪呢，赶紧给我回来！”
　　“我回不来啊梁主任。”他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
　　梁主任以为他在跟自己提条件，气得七窍生烟：“混小子，你甭以为有了那张一百万的支票就可以上天了！要是人家骗你呢！”
　　凌冬至偷偷瞄一眼闲情雅兴的男人，嘴上顺着说：“骗我，那我也没有办法啊。”
　　“你现在回来，有我们给你撑腰，能让你吃亏吗！”梁主任恨铁不成钢。
　　“梁主任，钱不钱的嘛，其实不很重要……”凌冬至叹了一口气，重要的是他可不想跟这位孙老师打交道。但是话可不能这么说，他话音一转：“重要的是我们家老太太，打麻将一缺三，梁主任你懂我意思吧？”
　　锦安中学附近的商户人家，无人不知小卖部的赵老太太，大女儿是国内著名三甲脑科医师，二儿子是某风投大牛，三女儿在漂亮国拿了绿卡，常年挂在嘴上的话是“钱不钱的嘛，都是小事”。
　　什么是大事呢？打麻将才是一顶一的大事。
　　赵老太太兴致常年不减，身体素质还倍儿强，一旦凑齐人便定要打上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若是赢了她的钱就更不得了了，如此下来，街坊邻居现在都不敢在她面前提“麻将”的同音字！
　　于是梁主任只觉眼前发黑，一口气直冲天灵盖：“你不要得寸进尺、谋财害命！”
　　凌冬至笑得直颤，眉飞色舞，一抬眼就撞进对面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心下一惊，就听见男人清了清嗓子，吓得他捂紧手机，快速说道：“梁主任，咱就这么说好了啊，你原地等我我马上过来！”
　　唰一下挂断电话，收起手机，凌冬至对着眼前的男人三百六十五度大变脸，温顺得像只小绵羊一样：“老师，你说得对，我做错了事情，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我跟你走。”
　　在梁主任焦急的目光中，凌冬至和眼镜男姗姗来迟。
　　梁主任很惊讶：“孙老师，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我发现这小子偷溜进来又想跑，就把他堵在保安亭了，正想拎过来呢。”眼镜男轻飘飘三句话。
　　First Blood！
　　犀利的目光透过镜片直射过来，“还是梁主任厉害，三两句话就让他回头是岸了。”
　　Double Kill！
　　梁主任干笑两声：“孙老师有心，这小子交给我处理就行了，别耽误孙老师你的事情了。”
　　“那我也不耽误梁主任的大事了。”眼镜男扔下话走了。
　　Triple Kill！
　　和眼镜男一分开，梁主任平和的脸孔立马狰狞起来，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怒气冲冲的：“你这混小子！”
　　食指都要戳到额头上来了，凌冬至却淡定卖乖，开始表演：“男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梁主任你的事情我肯定两肋插刀万死不辞。”
　　“你最好是。”梁主任咬牙切齿，将形势跟他细细交代一番。
　　“噢~懂了。”凌冬至扬眉，拖长语调，“我假装是锦安的学生，没问题。”
　　校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林琅将要落笔的手下意识收了起来，众人齐回首，阳光深处，罪魁祸首站得笔直，大方妥帖：“校长好，林女士好。”
　　乖巧地仿佛换了个人。
　　校长恨恨地扫了一眼林琅按住的那份文件——时间挑得真好，就不能等签完名再进来吗！
　　梁主任跟在凌冬至后面，众人只听见他的声音：“这位同学，先跟校领导和林女士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得了好处，凌冬至表演起来行云流水，先是礼貌鞠了一躬：“各位领导，我是高一十班的凌冬至。”
　　“凌冬至？”林琅眯起眼睛，细细咀嚼这个名字，“是哪几个字？”
　　“会当凌绝顶的凌，吃饺子的冬至。”
　　“噢，凌冬至。”林琅细细回想一番，翘起嘴角，笑得猫一样，“刚才你走得太急，有件事我没来得及跟你说，支票——。”
　　凌冬至瞪大双眼。
　　不会吧，有钱人这么言而无信的吗？玩儿不起？
　　“支票兑现当然是没问题的，”林琅故意停顿两秒，饶有兴致的目光在男生脸上打量，“只是——”
　　拜托，刚才在台上说话的时候你可不结巴啊。
　　凌冬至内心飘过一万句吐槽，嘴上却说得漂亮体面：“我非常感谢林女士给我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了这笔钱，我奶奶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地卖货了，我也可以安心学习，不用考虑打工补贴家用，如果林女士有什么要求的话，我都可以接受。”
　　“嗯。”林琅并不怀疑、也并不在意他是否撒谎，听到回答淡然一笑，“支票是美国摩根大通银行的，在国内兑现有点难度。”
　　当事人和观众都静默等着，她继续说道：“我也不希望你因为这笔钱放弃学业，倘若这样就违背了我的初衷，考虑到我们的双方便利，我们可以签合同，等你在锦安高中毕业后，一百万加两年利息一并转入你的账户，而且我还会支付你读书期间的费用。”
　　林琅一瞬不瞬地盯着凌冬至的眼睛：“可以接受吗？”
　　凌冬至愣住了，当林琅提起支票时，他自然而然地想对方是不是玩儿不起戏弄他，但方才那番话，话里话外都是为他的未来考量，体贴入微，真诚至极，以至于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关键是——
　　他转过头，看向站在一边当背景板的梁主任，表情无辜：“梁主任，我可以接受吗？”
　　梁主任瞪大双眼。
　　人在旁边站，锅从天上来，他看着自己是几个意思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梁主任头顶都要冒烟了，两腮的肌肉颤颤抖抖：“哈哈哈，凌同学，林女士问的是你的想法，你大胆说就是了，学校……当然是希望你完成学业了。”
　　有了梁主任这句话作为尚方宝剑，凌冬至得体回复：“林非常感谢梁女士为我考虑得如此周全。”
　　这下宾主尽欢，校领导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却听林琅岔开话题：“校长，我来之前关注了一下学校官网，学校最近在招聘老师？”
　　“是……？”校长语气疑惑。
　　“人员都已经补齐了吗？”
　　“目前面试还在进行中。”
　　梁主任和凌冬至心底皆是一沉，果不其然，便听见金主的下一句话——
　　“我也想参加面试，不知校长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