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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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飞没怎么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
自听到金鹏王朝的故事后，她心上的事便只有杀人。
随手把被掐晕的苏少英丢在屋脊上，浑身血染的女剑客仍安静地伏在屋檐上，好半天才起身昂首，看了看天色。
银练般的月光洒在她的脸颊，衬得她的目光愈发黑沉，面色也愈发惨白。
纵使月亮已然升的很高，打更人更是敲过了三更的铜锣，可观察着天色眺望远方的小飞却还是想立刻动身，返回京城。
然而，她脑袋里虽是这么想的，身体却不那么想。
小飞那从小结实得若钢似铁，从不用人操心的身体，正一阵阵散发着越来越难以忽略的疲惫。
那是自她日夜兼程，风雨无阻地奔袭至太原后，便一直沉淀于体内深处的疲惫。
那更是在她撑起精神三日连杀两人，并且其中一人还是顶尖高手之后，愈发压不下的精疲力竭。
她的精神仍无比亢奋，脑子里活跃极了，正不断汲取着一场场与强敌生死一线战斗的经验，她感到自己愈战愈勇，随时可以再战一场，再战十场——可在这个俨然已没有她要杀之人，要战之人的太原，她的身体却必须要好好休息一番了。
小飞：“！”
几乎在脑中思及‘这里已经没有人要杀了’的那一刻，小飞的眼前就猛地腾起一阵青黑！
她人还站在屋檐上，脚已经踉跄一步，险些向下栽去——好险晕在地上的苏少英的身体在这时挡了挡，她在他身上趔趄着踩了一脚，终于稳住了平衡。
……必须休息一下了。
又一次确认了这一点后，眼前阵阵发黑，头晕目眩的女剑客以手撑额，虽身负绝世轻功，丹田却连内气都险些提不起来，不得已之下，只好一步跃下了屋檐，走起了许多年都不曾走过的陆路。
可小飞脚踩在地面上，仍是眼前发黑，头痛欲裂，只能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扶着身旁的墙壁，顺着墙壁的方向，迟钝而缓慢地前进。
……只要是有屋顶的地方，哪里都行。
小飞越转越慢的脑子里想。
因为这段时间在太原城惹出的骚动，她已经无法随意出现在路上，更不能像刚杀了阎铁珊，太原之人都没能反应过来时那样席地而睡、还去找了份活干了。
她得找个没有人的，有屋顶的地方……
一双脚，突然出现在她阵阵发黑的视线里。
那是一双用很细腻精美的、小飞所不认识的布匹所制，缝着许多小飞不认识花纹的鞋子，一双青鞋子。
……谁？
接连的消耗后，她的反应实在是迟钝至极，竟直到此刻才发现身边有人。可她却也还是那么敏锐，以至于在鞋子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身上便又激起一股蓬勃杀意，撑着额头的手瞬间落在剑上，随时可以拔剑而起，瞬息间扫平敌人。
而在剑之前，剑客缓缓抬起头，定定看向那双鞋的主人。
……那是十分秀丽斯文的一张脸。
怀着油然的忧心，怀着油然的善意，一位清雅端美的贵公子长身玉立，静静站在她面前。
小飞：“……”
又是一番定定的凝视，小飞逐渐眯起眼睛，用一团黏糊浆糊似的脑袋解析了一番视力所收集的信息。
扫过眼前人秀雅温和的面庞，还有黯淡寂寞的眼瞳，她像是想起一点什么，不确定地蹙起眉：“……花满楼？”
原随云：“…………”
不管心头起伏着怎样的想法，原随云面上只微一愣神，而后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失落。
那丝黯然的失落是何其牵扯着他的心，让这位出身高贵的年轻人即使被认作他人，也依然没有为这份屈辱转身离去。
不仅没有，听到她竟然已憔悴到人都认不出了，原随云甚至不由更接近了她一些，小心地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一手撑住她的后背。
在他的倾力帮助下，小飞终于不再只是站着就摇摇晃晃了。
他便撑着虚弱的她慢慢走。她走路时，也因为有他的帮助，而不再那么踉跄，几乎随时都要摔倒似的。
可原随云面上的忧色却丝毫没有因为她似乎好了一些而减轻，反而因为嗅到了近在身边的她身上那浓浓的血腥味，而显得更忧虑，更复杂。
踟蹰一阵后，他终是低声问：“……你又杀人了吗？”
小飞：“…………嗯？”
小飞专注走路，垂头很久，仿佛才接收到他的这句话，慢慢将头偏过来，直勾勾盯着他。
“嗯。”
她用平叙的语气说：“……你又要阻止我吗。”
原随云很半天没有吭声。
他年轻清雅的面上，神色虽不激烈，却复杂极了。带着对她如此轻描淡写杀人的不认同，带着不知她又杀了谁的忧虑，更带着一阵阵压下前面那些情绪，只为见到她如此虚弱狼狈一面便无法自抑的关切与心疼，以及一丝隐在一切表面情绪之下，认识到此时此刻，他仍旧被错认为旁人而生起的失落受伤。
月亮都快为他喝彩。
蝙蝠公子实在是个天生的演员，轻而易举便演出了一个不由自主被眼前人吸引，却又深深不认同眼前人行举的正道公子的一切应有的表情。
甚至于，假如真有这么一个倒霉的正道公子，将他摆到现在的原随云身边，只怕也不会比他这副虚假的假面更生动，更动人。
带着何其生动，何其动人的神色，原随云沉默许久，终于缓缓摇了摇头。
“……我……”
他似是很为自己接下来的话为难，以至于短短一句话，竟分成了许多段，多么缓慢地说出口：“……我不希望……至少……”他叹了口气，“……我不希望你这么做……至少……至少……你总该更顾惜一些自己的身体……”
小飞一直静静地，直勾勾地看着他。
“哦。”
她面无表情，突然说了句毫无关系的话：“你不是花满楼。”
原随云：……
不管心里怎么想，原随云面上只露出一丝带着包容的茫然，显是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说。
可他当然是很乐意恢复自己真正的身份，便轻点了点头，温声道：“……嗯，我是原随云。”
他清俊面上带着丝赧然的期待，足以让任何少女小鹿乱撞，可小飞却已毫不在乎地别过了头，不再看他。
她依然在被他支撑着走路，神色却很冷淡，丝毫不给面子地道：“无所谓，管你是谁。”
原随云：……
蝙蝠公子心平气和的考虑好了给她安排在蝙蝠岛的哪个雅座。而他的面上也失落了足够多的时间，才恰到好处，轻而又轻地叹了口气。
他低声问：“……那我能知道你是谁吗？”
小飞道：“小飞。”
“……嗯？”
原随云显为这个名字顿了顿，却没得到她任何解释，不由有些忍俊不禁似的抿唇一笑：“……好吧，‘小’姑娘。那现在，我们算是认识了吗？”
小飞道：“不认识你。”
原随云道：“那请再认识一下，在下原随云。”
小飞：“……”
这次，小飞像是真的听进去了，她垂眸沉吟了一番，突然投去一眼，瞥在抿唇而笑的原随云脸上。
“哦。”她淡淡道，“我想起来了，‘天下第一庄’。”
这显然是个无论谁提起都让人与有荣焉的话题，可扶着她的原随云仪态却依然很优雅谦逊，没有丝毫改变。
他谦虚道：“前辈厚名，不敢妄及。”
原随云还在习惯性的推让谦虚，小飞却已又收回目光，她漠不关心他的反应，自言自语道：“你输给我了，那‘天下第一庄’我就赢了。接下来就是江南的第一剑。嗯……之后再去吧……”
原随云：“……”
原随云羞愧般垂下睫毛，一张清雅白面上徐徐浮上两抹薄红，忍耐了那番又被重提败绩的窘然半晌，才很轻地说：“……嗯，没有你厉害。”
小飞道：“你不服气？”
原随云：“……”
原随云这次羞赧了更长的时间，才轻若无声地道：“…………在下很服气。”
小飞道：“那你这一路跟着我做什么。”
“……因为……”
随着她的问题，原随云不由怅然而迷茫地思索起来，可他像是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个问题似的，越是想，越是困顿，仿佛所有理由都不是真正的那个理由。
好半天，他也想不出一个结果，只能道：“……因为，不能让你滥杀无辜。”
小飞不置可否。既没有为他的犹豫露出什么讥诮，也没有为这个定义解释什么，只轻描淡写道：“你可以走了。”
原随云这次却很快地摇了下头。
“我不走。”
摇着头，他没有犹豫地说：“……你这样子，我不能走。”
他显然在为她关怀，可被关怀着的小飞却十足的嗤之以鼻：“我这个样子，杀你还是很轻松。”
原随云：“……”
不管心里怎么想，蝙蝠公子的脸上是没有丝毫显露。
他没有说话，只又搂紧了一些她的肩膀，很坚定地以实际行动告诉她，他的选择。
而她也没有推开。
他们便这样彼此依靠着，又在这无人的黑夜中走了一截。
原随云看不见洒在他们肩上的月光，也看不见身旁女剑客的容貌、表情，但他一声声听着她的呼吸，与平缓的心跳。
……奇怪。
原随云在心中想：奇怪，这家伙的呼吸与心跳，怎么越来越听不清了，就仿佛在消失似的？
一般而言，这种情况自然意味着这个人要死了。
可这当然不会是这个无比该死的女剑客终于要死了，毕竟她还好好的走着路。
诡异的情形让原随云不由琢磨起来，可还不等他解析出一个想法，小飞却突然出声，平静道：“可以了。”
“嗯？”
原随云不由一愣，可还不等他问一声“什么？”，他揽撑着的姑娘已如一道清风般从他臂中掠出，只为原处留下一丝余温。
他不由循声去找，却只听到“吱呀——”一声，与她腰间铁剑轻轻碰在门框上的细响。
“……小飞姑娘？”
原随云不论内心还是面上都蹙起眉头，他困惑地找了一圈，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发现那个上一刻还与他肩并着肩的姑娘去了哪里。
……他的心里不由又一阵阵地恨起目不能视的眼睛，和让他又一次认识到盲眼局限的女剑客了。
可他的面上却还是那么文雅，温和，只带着茫然的困惑，又轻轻叫了一声：“……小飞姑娘？”
终于，在他叫了第二遍时，隔着一段距离，女剑客那永远沙哑冷淡，不高不低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我说了，可以了。”她淡淡地说，“我找到睡觉的地方了。”
原随云：“……”
并不能像她说的那样简简单单就‘可以了’而后转身离去的原随云不由循着她的声音前进了几步，用鼻子和触觉摸索起她找到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他很快发现，这儿似乎是太原城边缘的一所破庙。
指腹离开滚到地上的那颗青苔佛头，原随云的神色很是复杂。
他显然是想到了最开始相遇时，幕天席地找棵树一靠便‘睡觉’的那个她，而现在，这个精疲力尽后找个破庙便躺进去的她，好像也没有比前一个她好到哪里去。
在她坐在树下睡觉时，他静静陪伴着她，并好几次阻止了一些想要接近她和他的人，为她守护了一场好梦。
而现下，在她想要在这个四处漏风，连佛头都滚到地上的破庙过夜时，他……他又怎么舍得坐视不理呢。
即使他自己都尚未想清楚他为何会舍不得，可他却很明白自己不愿她这样狼狈，这样吃苦。
怅然地叹了口气，原随云循着小飞靠坐墙角时发出的些许声音，慢慢走到了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向前伸手。
她完全消匿了呼吸，心跳，甚至存在的气息，让双目失明的原随云必须要摸索着探出手，以手指搭到了她一角袖口，这才能确定她的的确确就在这里。
……而那角衣角在他手指间带来的触感，又是多么干硬，粗糙。
他的呼吸都为此停顿了一瞬。
只因那干硬与粗糙，简直不像磨着他的手指，而是在磨着他的心。
……不管蝙蝠公子心里想着什么，青衣白袍，君子如兰的原随云坐在小飞身边，他手中捏着这位女剑客、女魔头的一角衣角，怔然许久，终是垂下头，仿佛放下了什么，很轻叹了口气。
“……小飞。”
他突然出声道：“……小飞，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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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飞掀开眼皮。
透过头顶一片嶙峋破败的瓦片，皎洁的月光正泼洒在她与他的身上。
循着月光的脚步，小飞微微转动眼珠，将目光拂至身边人那张于月色下愈发清雅，愈发明亮的脸庞上。
感受着她如有实质的厚重目光，他不退，不避，执着坚定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小飞凝了他一会儿，终于不冷不热，转开了视线。
她淡淡道：“可以。”
……在原随云油然绽放的醉人微笑，与他放开她的衣角，转而握住她手的那份温热温度中。
小飞的心中却丝毫没有感激，更丝毫没有心动，只有一片漠然的厌倦。
……娘亲。
何其平静，何其冷漠，更何其清醒，被幽灵宫的女魔头一手孕育、抚养的女孩，这个从小便能穿人心本质，于此时此刻更何等清晰感受到身边人散发着浓厚恶意、无比不堪内心的年轻女剑客。
小飞躺在漏空的破庙中，脸庞洒满静谧月光，透过破落的瓦片，仰望着深空那牙弯月。
那是她儿时与白飞飞一同眺望过的月亮。
一如过去，一如所有思念白飞飞的夜晚，皎洁明亮的弯月上，逐渐浮出那张美丽而虚弱的脸庞，浮出病倒床榻上、枯瘦如柴的白飞飞侧目而来的深深目光。
月亮上的母亲，在对女儿慢声轻语。
【白飞飞说：“男人是最精明的。若一个男人向你献殷勤，他给你的越多，从你身上一次连本带利的拿回去的，只会更多。所以，永远不要相信男人，尤其不要相信毫无理由向你靠近，向你献殷勤的男人。”】（*七章原句）
那是一位命途坎坷、一生耗费于揣摩男人的母亲，在毫无保留的为女儿浇灌她的生活教给她的知识。
而她年轻的女儿，静静地听着，品味着，一如当初，一如现在。
娘亲。
小飞的心中，毫无波澜，只望着月亮上的白飞飞，无声地说：
——你说的那种人，你想要教给我的道理，我终于……都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