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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宿命 ...

  •   “买箱水果一大家子人都去搬就算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方林溪把一箱子果冻橙放到客厅的桌子上,语气淡淡的:“路上遇见刘老师了,就多说了几句。”

      方母把菜端出去,听见这话皱了皱眉:“你高中那个班主任?她怎么来海城了?”

      季菲这病来得突然恢复得倒也算快,这会儿已经没发烧了,只是感冒的劲上来,闷闷的。
      她到厨房揭开了蒸螃蟹的锅,听见方林溪在外面“嗯”了一声。

      方父洗好手出来,也顺口回了一句:“对,我前几天楼下遇到过一次,说是来给她闺女带几天孩子,你天天出去买菜没碰见过?”

      季菲刚弯腰拿出个碟子来,就听见外面方母把纸巾盒扔在桌上,她面色不变,只自顾自继续把螃蟹夹出来放在盘子里。

      “我碰见她做什么,问她讨要当年的教育经?”方母在外面冷笑,“只怕人家也知道自己理亏,远远见着我就绕路走了吧。”

      方父听她这么说,瞄了厨房一眼然后赶紧制止:“说什么呢,都多少年前的事情的,孩子们难得休息一天,你可别再折腾了!”

      把螃蟹盛好,季菲只当没听见他们刚才的对话,面色平静地抬着盘子放在桌子上,也只当没看见客厅里那道一直放在她身上的视线。

      这一副任人搓扁揉圆的表情一下子转移了方母的注意力,她又冷笑:“呵,你们一个二个倒是都会装好人,一唱一和的!偏就我心胸狭窄自私冷血,就我一个人做恶婆婆......”

      “谁装好人?”这话说到最后等于是完完全全在针对季菲,原本已经沉默的方林溪打断他妈,边扯了张酒精湿巾擦手边慢玩笑一样说,“要不我现在辞职去给您考个金融研究生装装看像不像?还是说咱们全家都去我爷爷坟前三跪九叩求求他老人家给托个梦,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重新高考一次。”

      话说的吊儿郎当,他声音完全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眉头都没皱一下,眼神里结了层霜:“您现在就选选哪个成,屈尊告诉您儿子一声?”

      明明来之前还叮嘱季菲不要耍小性子,最后却是方林溪自己话说得狠绝,一顿好好的饭还没开始吃就差点不欢而散。多么自相矛盾。

      说是一家四口,其实季菲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在一边旁观,看到最后又平白只剩下沉默。

      .

      “我们谈谈吧。”车被搬空了礼物又重新开回“家”,原本说要去公司处理事情的方林溪只是给下属打了很多个交代的电话,最后这样跟她说。

      季菲点点头:“嗯,我在家等你。”

      说完解开安全带要先下车,像往常一样,让方林溪自去停车。

      刚关上车门,副驾驶的玻璃却被降下来,季菲影影绰绰看见方林溪的半张脸,停住脚步,平静地等着他说接下来的话。

      方林溪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看着车窗外季菲状似和平时无异的表情,一时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季菲皱了皱眉:“是要我先带什么东西走吗?”

      话音刚落,后车司机按了喇叭催促。

      方林溪叹了口气,只好车轱辘话一样说了句:“不用,你先回去,别吹风。”

      .

      水烧开发出尖锐的嗡鸣声,打断脑海里各种混乱回忆,季菲骤然回神。刚把水全部倒进保温壶,外边传来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回来了。”还没反应过来,季菲已经习惯性地脱口而出。

      回忆的后劲一下下拧痛心脏,现实却已不可避免地到来。

      “嗯。”方林溪也回应她。

      季菲抬着保温壶走出客厅,他也正好走过来,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道,被风吹得几乎已经快要散尽。

      “抽烟的时候看见路边有卖糖炒栗子的,顺便给你买了点儿。”

      客厅的灯被她打开暖黄色那档,茶几上盖着一块儿玻璃,光落点形成一团光晕。用纸袋装着的糖炒栗子散发出那股带着蜂蜜的甜香,和暖色混合在一起,给人一种即将到来的冬天其实并不寒冷的错觉。

      “谢谢啊。”季菲点点头,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抽出一个杯子来给自己倒满一杯水,强装客套却终究无法显得生疏。

      手上捧着的是一个陶瓷杯,釉色是深浅不一的棕,上面画着一只略显得抽象的猫咪,和形状一样显得有些粗制滥造,好像是小孩子手工课作品一样的东西,其实是他们一块去捏制的。

      陶瓷最隔热,季菲不自觉摩挲着杯壁也感觉不到什么温度,却被视线不由自主停留的尽头灼热——

      那里有另一个陶瓷杯。
      她记忆突然就又变得特别好,看着它,甚至还想得起自己当时尽力仿照着方林溪捏杯子形状、给陶瓷上色、又笨拙地在网上搜索例图想要绘制上一只小狗的心情。

      可她最后却只能死死地盯着旁边被插在花瓶里的那束花,原本是被包裹在花纹繁复的浅绿色包装纸里的茉莉小圆,她收到的时候叶片上甚至还带着未干透的保水剂,像大学时候的很多次一样。
      现在却在透明的玻璃花瓶里变得毫无生命力,被水浸泡着的根茎末端泛出腐烂的青黄。

      方林溪察觉到她的视线,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季菲,我们都不要钻牛角尖了好不好,我跟她真的没什么的,你不是也知道的吗......”

      他顿了顿,从外套里掏出一支口红,放在茶几上:“我刚刚停车的时候才看见,这辆车我借老刑开过,我刚也问过了,是他老婆的,哦还有精华......”
      方林溪按亮手机屏幕:“聊天记录......”

      “林溪,你还记得么,大学那会儿我俩特想养宠物来着。”季菲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后面要说的话。

      她弯腰把装满水的杯子放回桌子上,发出有些闷的碰撞声,方林溪愣了愣,没有回答,季菲也就自顾自地往下说。

      “那会儿...应该是大五吧,哦不对,你念大四,”季菲回忆了一下,“我们俩晚上一块儿去学校后面那条巷子里吃夜宵,回来路上遇见只猫,被装在盒子里,叫声特别弱,可怜兮兮的,硬是被你带回宿舍喂了三天羊奶,养活了。”

      方林溪看着季菲眼睫垂了垂,脑海中自然为她续上没说完的半段。

      那时季菲宿舍有人猫毛过敏,医学院的毕业论文又严苛到可怕,女孩子心软共情能力又强,看着那只小猫可怜兮兮的模样几乎就要哭出来,只能翻来覆去不停地问方林溪“它不会死吧”。

      “当然不会。”那会儿方林溪的论文答辩已经过了,舍友们也都各奔西东,只剩下他一个人留在海城创业,本着薅学校羊毛和照顾季菲的念头还住在宿舍。

      明明没有任何养猫的经验,理智也告诉他即将出口的绝不是最好的办法,但他想到了什么,说:“我们待会儿去买点羊奶之类的吧,我带回宿舍先喂着,明天再带去宠物医院看。”

      季菲被他这一番话说得愣在原地,只呆呆地看着他:“那毕业了要怎么办?我们真的能养活它吗?”

      两个即将走出校园的学生,任谁看都是前途未卜。

      方林溪耸了耸肩,很无所谓地说:“这么小的猫有什么难养的,你喜欢我就能把它养好。”

      明明那时候自己都很难,却敢为另一个人的未来做担保。
      连上她很合眼缘很喜欢的一只猫。

      那只小猫就这么在那个晚上被方林溪带回宿舍,两人打电话一直到宿舍熄灯,因为新的家庭成员,漫无目的地不知道第无数次开始幻想未来。

      可惜事与愿违,第二天早上小猫就被突击查寝的宿管阿姨发现,被送到学校的流浪动物收容中心。

      回忆历历在目,鲜活如同昨日,方林溪想起来也觉得好笑:“都毕业了还被突击查寝,估计也就只有我经历过。”

      季菲捏了捏食指的骨节,好像这真的只是一个叙旧的夜晚,语气怅然:“后来还说,等我们都工作了,等攒够首付了,等一切都稳定下来了,就养一只猫一只狗。”

      那两只杯子上的图案就是从此而来。

      “结果现在都稳定下来了,却忙得连在一起吃一顿饭都要凑时间。”
      这一年季菲时常上夜班急诊,方林溪公司被收购,都赚得更多了,却也都能算得上是忙得不可开交。

      “其实现在想想,它走了也挺好的,不然现在跟谁走都不知道,”季菲自嘲地笑了笑,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毕竟我们都这么忙。”

      婚姻走到末路,她主动数着自己的罪责,坦然到让场景显得滑稽。

      方林溪就这么盯着她,眼睛也不眨一下。不同于早上那场以为是冷战的开端,他突然觉得季菲好像变成了风里的一只风筝,飘摇着,下一秒就能飞出他的世界。

      “季菲,”烟草的后劲向来强势,何况是那么多根,方林溪的声音里带着低低的沉哑,“你别把话说的这么悲观好不好,那只猫不在了我们可以再买一只,狗也是,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明天就让人去挑...我手上这个项目马上就忙完了,到时候我来照顾......未来还这么长呢,都来得及的,好不好?”

      越来越急促的语速,说到最后腔调里已然满是哀求。

      “对,还有关思琳,我也再和你解释好不好,我跟她真的没有什么的,真的没有什么......”

      这么多年,默契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凌驾于爱,方林溪从没真正失去过她,却在此时此刻预感到即将失去。

      “我是知道你们没什么,”还是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季菲从胸腔中换出一口气,肩膀都在隐隐颤抖,语气却异常平静,“我当然知道你们没什么。”

      “你们要是真的来得及有什么,”季菲勉强笑了笑,“我怎么会等到现在才说离婚。”

      方林溪用力用掌根压了压眼眶,被她一句话说到片甲不留

      他喃喃:“季菲,可是我真的没有喜欢过别人。”

      明明喊了季菲的名字,却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关思琳就是那个学妹,用无数束鲜花见证过他们爱情。寸土寸金的海城,离开费用低廉的宿舍,她每天再努力工作也还是只能凑足房租,曾经最理想不过的职业最后却变成让她向生活低头的最后一根稻草,兜兜转转和方林溪入职同一家公司。

      像是另一种宿命的开端。

      “可是方林溪,我们之间要是真的只有她就好了。”

      季菲想起那条关思琳状似不经意错发到自己手机微信上的聊天截图,想起里面自然又雀跃的语气,想起方林溪手机任务栏上没有清除的相机界面。还真是,恍如隔世。

      无数个深夜的疑神疑鬼,从似乎看不出端倪的短信里抽丝剥茧,无端漫向另一个人的分享欲,穷尽精力再想寻找的爱意......

      什么精华、口红,什么被换掉的平安符,什么发给谁的消息......

      “爱情里一旦出现第三个人,还算什么爱情呢?”季菲只是哽咽着、却平静地说,“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不清我自己了。”

      方林溪眼皮颤了颤,第一次不顾她也在,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来,手却颤抖到点不燃火。
      他无力地捏着那支烟,垂头,看偏棕色的烟丝被压出来。

      “季菲,我也是人,我也会累,”方林溪声音惨淡,“我只是不想,让你来承担这些累,这也有错吗?”
      “我只是想让你能更开心一点,就像我曾经承诺过你的那样......”
      “而且你已经这么忙了,我难道还要事事给你添堵吗?我也没有因为你忙就怪过你啊......”
      “我这样,难道也有错吗?”
      “......别人不也都是这样的吗?”

      方林溪拧着眉头,一字一句,困惑道。

      从17岁开始的愿望就是给她一个家,为她遮风挡雨,现在为什么又会变成这样呢?

      年少时候的承诺和爱恨都零零碎碎,曾经许诺要携手走过一生的爱人,如今破碎到碎片轻而易举就能扎伤彼此。

      她默了默,眼眶抑制不住地变红,最后只能慌乱地俯身从茶几长重新拿起那只茶杯,水温已经不再滚烫,但喝下去的时候喉管还是感受到一阵热,心脏抽搐着疼。

      “方林溪,”季菲声音颤抖,只能不住地摇头,脸颊被泪水烫到发疼,“我已经见过你爱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啊?”

      她明明是看着他,却只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或许,只是透过他再看另一个人:“我已经看过你是怎么爱我的了,我要怎么接受和别人一样啊?我们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啊?”

      季菲抬头看着方林溪,明明还是当初那个在走廊被罚站的少年,在阳光下放走一只猫还急着安慰她的画面也就在眼前,但他们怎么就,走到这种地步了?

      面积不算大的客厅,沙发上放着的是他们一起从宜家买来的抱枕,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憧憬和期盼,被一点点填满的未来——

      曾经以为已经足够填满。

      方林溪再一次用掌根使劲压了压眼眶,像在问她,也像在问自己:“那你要什么呢季菲?”

      他用一种,妥协又茫然的语气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爱来爱去,究竟在挣扎些什么。

      他终于坦白,无力地说:“我们都已经不年轻了。”

      季菲被这一句话问到惨然,原以为已经缝补好的心又重新被掏开一个口子,只觉得面前的人也陌生到可怕,她笑起来,感觉到胸腔都在颤。

      另一半。
      即使再恨,归根是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真正要剥离的时候还是血迹斑斑又伤痕累累,每动一刀都叫人疼到万劫不复。

      在方林溪疲惫的眼神中,季菲终于泣不成声。

      “方林溪,”她颤抖着说,“你不能因为我没有了爸爸妈妈就这样欺负我啊......”

      她想要什么呢?

      她想要的,不过是十六岁那年,有人在走廊尽头放走一只猫,冲她焦急地喊。
      不过是荒凉尽头,有人拎着红色搪瓷盆,从她手中抢过一只打火机。
      不过是连天雨幕里,有人为她挡住一半风雨。

      她只是,因为见过他爱一个人的模样,所以接受不了他只能陪她走到这里。

      这么多年,刻舟求剑。
      原来一直在回忆里作茧自缚的,从始至终只她一个人。

      *

      去领离婚证那天,也是一个大晴天。

      季菲随手扎了个丸子头,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这么多年她还是没有考驾照。

      大一开学,她从见学车的方林溪被晒黑几个度后就打定主意不学,何况她方向感本来就差。

      “没事儿,不学就不学,一家有一个会就行了。”方林溪当时这样说。

      那时他们都没想到,分别会来得这么快。

      路过花店,门口的花桶里插着大束向日葵,像同样生机勃勃的日光。季菲平静地收回视线,听出租车里回荡着张惠妹的老歌。

      “爱你那么久,其实算算不容易。”

      柴米油盐,穷途末路。一生还这么长,可他们居然也就只能到此为止。

      十七岁那年,方林溪让季菲知道了爱自有天意。
      十年后,在婚姻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她才明白,原来不爱也是。

      <正文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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