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葳蕤无光》宸枫何弈

5、润雨（四）

　　还记得每每到鲜花烂漫之时，夫人总喜欢做各式各样的鲜花糕点，而鲜花向来是先生去采的，可那次却例了外。

　　原是夫人清晨问我要吃何种花糕，我着忙前往学堂，便未加思索，张口就答了一个菊花饼。

　　可我却忘了，镇中的菊花几近将谢。

　　那日一晌下学，夫人与姐姐都不在家。

　　我不知缘由，只好独自一人在家中等待，这一直到了戌时，却只见先生提着一只烧鸡回到了宅中。

　　“小启，夫人与你阿姐哪里去了？”

　　我摇了摇头，“不知，我自下学就不曾见到。”

　　先生将纸包放在桌前，伫立良久，突然一拍桌子，喊道：“坏了！他们在山上！”

　　我与先生与他许多的部下一同上山，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在山麓的一处石洞里发现了二人，已经夫人怀中紧抱着的一筐菊花。

　　也是那晚，我第一次见先生发那样着急，他竭力搜索，我看得出，他强忍着怒火，恨不得把整座山铲平。

　　救出之后，他又是慌忙将夫人抱起，低头垂泪，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夫人望着他的眼，轻轻将泪拭去，可自己也止不住淌出一行清亮。

　　夫人懂得，我也能稍微猜到。

　　一是自责，一是心疼。

　　这便是人类口中的爱吧，是坚不可摧的责任，也是世上最温柔的怀抱。

　　就像是持剑者身上最坚硬的盔甲，剑锋舞动，盔甲护身。利刃化作光影，斩下所有荆棘与枷锁；而持剑者低头瞧去，有他们护住自己的全部，便再无怨悔。

　　彼此相护，聚心如旸，方成煌煌之乾坤。

　　次日，我向先生请了责，先生不曾怪我，但他还是在我的手心打下三尺。

　　他说了三句话：

　　一是夜晚的山上野兽众多，恐怖至极。

　　二是做事说话之前要想想后果，不可莽撞。

　　第三句话出口时，他将我扶起，说：

　　“小启，你长大了。”

　　我长大了。

　　呼——

　　真的吗？

　　“肩之担责，可谓男子。”

　　夫人将菊花糕做好了，满满一锅金色的糕点，缀上朱红的纹路，散发出浓郁的香甜，实在令人垂涎欲滴。

　　那年院中的树已然褪去翠色的皮，像是禁不住度上的金，慢慢掉落。

　　糕点放在石桌上，阿姐一边吃一边为我们作画，夫人则与我说笑。

　　一片飘摇的叶落在桌上，夫人捡起，将叶柄插入我的头发。

　　阿姐抿嘴一笑。

　　“小惠，你看看，像不像话本里的小妖怪！”

　　“像像像，娘说什么什么不像。嘿嘿。”

　　阿姐笑着，又起笔往我的脸上添了两道。

　　“小虎大王！”

　　闻言，我吞下手中的花糕，正好我也看过这个话本子，便冲着他们摆了一个要吃人的姿势。

　　夫人用手指朝我的额头轻轻一点，便笑得前仰后合。

　　“咱小启啊，以后就叫小虎了！”

　　不知是我的姿势过于滑稽，还是因为二人笑声太大，院中的树晃了又晃，一片片木叶簇拥而下。

　　我又趁机吃了两块花糕，将腮帮填的鼓鼓的。

　　呼——

　　真好。

　　我见木叶回旋，风雪流转，入云的烟送走一年又一年。

　　星河万里，不曾垂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