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润雨(一) ...
-
先生是朝中武官,五年前回乡,坐镇西陲,家中有俸禄支撑,又有几亩田地,在这贫寒的傍山镇中也算是富裕。
府上有前后两院,房间十余,前院有两棵婀娜的柳,鸟儿徘徊不绝。而后院就更加热闹了。因是夫人爱种花草,经年累月,个中精心栽培,于是便有了满园的侬丽,春夏之时,总是能引得各类虫鸟鸣叫,叽喳不断。
我与先生一家便住在后院。
只是这后院住得久了,便愈发感觉一处清冷得可怜。
那是后院花草后深藏的房屋,终年上锁,也不曾见过有人进出。
我好奇,也曾站在远处悄悄地望过。
门上挂着暗色的锁,斑驳的锈迹好像掩盖了一层不可触及的伤疤,微风过院,凉凉的悲意竟悄然从心底升来。
这是我直到漫长的生命终结一刻才能彻底明白的感受——
熟悉又不敢靠近。
还记得那度临春。镇中好不热闹,火红的灯笼蜿蜒如龙,亮起一道道崭新的期望。
白色的雪扬起又落下,噼里啪啦的响声传遍大街小巷。
阿姐与我同夫人逛遍了摩肩接踵的街巷,才淘到几匹上好的红鳞绸缎,夫人忙活了半月,终于给我们每人做了一套崭新的棉衣。
新衣服很是暖和,红色的布缎像是一团燃烧的火,围裹在全身,温暖了每个人的心,也融化了腊冬的雪。
只怪垂髫之少年身形长得极快,那件棉衣只是穿过两次便再不能穿下了。我把它放在了衣箱的最底部,算是什锦珍藏,再没动过。以致当我再次找出之时,夫人已然离去,我訇然痛哭,在余后的百年间我也常拿出其睹物思人,聊慰思念而悄然落泪。
不过这都是后话之情感了,然而如此种思念之苦都太过沉重,对于一个初人的心绪是全然无法理解的。
依是那年,除夕。
夜已入深,院中满挂的灯笼在朔风的袭扰下摆了摆,几只不禁黯然。夫人和阿姐换下几只便各自回房。
我独立在院中,望着忽明忽暗的灯火,望了许久。
对于我来说,这一切都太过幸运,甚至有些不真实。
可我顾不得这么多。
我沉溺在这幸运的洪流中,贪婪地享受着属于人类的一切情感,或是孤独,或是快乐。这一切于我而言都太过宝贵,将他们紧紧握在掌中,可能便是我竭尽全力唯一能做的事了。
或是月过中天,又或是来自不远处思念之情的呼唤。我转身,向后院走去。
风寒冷依旧。后院石桌冰盏,孤人独坐,更衬孤寂。
“小启,你来了,”先生声音低沉,缓慢中透着一丝哀伤。
“小启,你可知,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吗?”
我不语,甚至茫然。
“小启,你可知,那房屋主人是谁?”先生眼神藏在暗处,夜色包裹,幽深十分。不过依旧能看出他在望着枯草败叶后常年无人的空屋。
我顺着他的身形也望去,幽暗之处好像总有什么东西勾着我的目光,即刻,那阵莫名的感觉又一次涌进心海,不过是那么突然,那么猛烈。
我的心脏开始跳得飞快,好似知道先生下一句欲说何事。但我依旧沉默,缄口不言。
下一句拨云见雾,像一把利刃刺进我的翻涌的心海,直直地扎进最深的某处。
“那是我的孩子啊......都怪我......让他死于贼人之手......”
我猛地打了个寒蝉。
先生同我说了许多,六年前携妻儿回乡,先生带小子先行,临近山镇,却被山贼埋伏,片刻不慎,一支箭矢便破风而来,无情的带走了曹智的命。
我的身体不住发抖,脸上无声划过两缕泪痕。
这是我第一次流泪。
那晚的风愈加冷了,而后竟絮絮地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却处处无路,只能被迫挂在了空荡荡的枝头,或与冷地相融。
“小启你要记住,人活着的意义,是用自己去温暖他人,用生命去守护身后之人,是胸有天下,也是无愧于心。”
先生褪去刚才声音中的沙哑,语气铿锵有力,似是用血肉铸成的利剑,散发着温暖与光芒。从此剑锋向前,为我开天辟地。
雪簌簌落下,飞舞地更加激烈,好似它们它们也有了一把剑,带着它们冲锋向前,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