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X中国》东东堂

5、【X原创】辣白菜煎饼

　　某个工作日大概凌晨四点的时候，忙于在各种夜市奔波的人也到了该回去休息的时候，店里就变得有些冷清。我坐在一边看着报纸一边考虑着今天是不是要早些打烊。左右犹豫着的档口有人推开了店门。
　　“还开着，太好了。”从门外进来的是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士，大半夜还带着这么大个墨镜有些像是线上的艺人。
　　“老板，还认识我吗？”她摘下了眼镜问我。
　　我好好打量了一番才认出她是金时。菜市场上有一位卖了三十年朝鲜凉拌菜的东北大叔姓金，是来自延边的朝鲜族人，据说金时是他的侄女。有一阵子他俩经常来店里吃宵夜，可忽然有一天金时就不见了，金大叔说她是去国外打工了。
　　“可以给我做辣白菜煎饼吗？”
　　说实话，我对少数民族的菜并不是很拿手，更何况是在拿手人眼前。可又不想让小时失望，所以就勉强凭着金大叔教我时的记忆做了个饼。
　　“在国外过得还好吗？”
　　“这个？怎么说呢？算是混得过去吧。”小时用筷子戳了下饼说，“老板，能给我点酒吗？”
　　我拿了瓶白酒给她，她立马就打开了喝上一大口。东北人的豪爽我也见过，但今天好像并不和这个词语搭边。
　　“最近过得其实并不是很好呢。”借着酒劲她推翻了自己的话说到，“大叔，你知道我是哪里人吗？”
　　“不是延边人吗？”
　　“不是，我本来是朝鲜人。”
　　金时跟我说了她的故事，她的确是金大叔家的远方亲戚，可她们的家在朝鲜那一边，是真真正正的朝鲜人。很早前发生的饥荒让她实在活不下去，所以就逃来了中国。离开家时，妈妈跟她讲过有个中国亲戚，她花了好久才从东北到这里找到了金大叔。毕竟和自己有些亲缘，金大叔不好赶她走，就留她在家里打个下手帮帮忙。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她想要获得合法的身份还是得去韩国。不过最终她成功了，如今的她已经拿着韩国的护照，是堂堂正正可以进出中国的韩国公民了。
　　“那可得好好谢谢老金了。”
　　“嗯，我也想要好好报答他一样。虽然只是远方亲戚，可他就像生了我一样。如果不是他给我第二次生命，我也过不上现在的日子。”她喝了口酒说，“可是这样回来却只是又一次来麻烦他。”
　　小时这一次回来是为了接妈妈和姐姐出来。她父亲最近去世了，两个女人在农村生存下去很难。那边好像又加强了管制连联系都变得更加困难。她和妹妹商量的结果是把她们也都弄到南边一起生活。可这并没有那么简单，刚刚在首尔站稳脚跟的小时每天辛勤地工作，可依然来不及储备些积蓄。把她们弄出来首先要做的就是给中国商人一笔钱打点关系。无奈的她只好又来找金大叔，好在金大叔慷慨，把这一切都搞定了。
　　“可是，我越来越希望她们两个在越界的地方被打死。”当下的她却这么说。
　　和在朝鲜时不同，韩国的生活只要努力就能生存下去。现在的她，因为没有上过大学，只能靠做体力活为生。靠着自己赚来的薪水，在首尔租了一个月租的单间，每顿都吃得饱，偶尔还能买些化妆品来打扮下自己。但是，这样的日子也更加现实。什么开销都需要钱来维持，一旦哪一天松懈了，就可能赔出自己积蓄下来的所有。
　　还有，现在。
　　已经足够拮据的日子，接下来还要养活两个人。自己的母亲年过半百，还不一定能适应韩国的生活，更不用说出去赚钱。妹妹还未成年，法律就规定不允许外出打工。她们两个就算能够克服路上的种种困难，到了那里也只会成为自己的负担。
　　“这么看起来，你还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市井之民了。”我用做泡菜饼多出来的面糊做了一个葱油饼当作赠品递给了她，“不过，当年你在中国的时候，不是也没想过自己会去首尔生活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扯了一块葱油饼吃，然后夸了一口好吃。不过，要加酒的要求还是被我拒绝了，毕竟酒不过三杯是我店里的规矩。

　　她离开的时候，天刚露出鱼肚般的白色。她的背影很快就被吞噬入这白夜般的景象之中，而后再没有消息。

　　有人提起小时是两周之后，那一夜已到后半，金大叔依然在我的店里喝着酒。忠先生尝试问了他心情不好的理由，不过见他搪塞过去便也不再追问。直到店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才向我提到了小时来我这儿的事。
　　原来东北的朋友和小时都失去了联络，他托老乡去打听也探不出个究竟，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又过了一周，我们差点都要默认这个结果了。直到那个雨夜。
　　因为大雨，酒吧街的店多半都早早打烊了，店里没有客人，我看着报纸又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早点收店。就在我翻到报纸最后一版的时候，店里的门被人推开了。门外进来了三个女人，一老一中一少。
　　那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先机警地探头看了一眼，然后才招呼她们进店里点了一份辣白菜煎饼。
　　听到那声音我才认出这蓬头垢面的姑娘是小时，想来是舟车劳顿才使得她变这样。据说和她们接头的线人临时加价闹出些事情导致了耽搁，所以连老金都不敢联系。
　　我给她们准备了擦脸的毛巾，然后说：“不过平安无事就好。”
　　“嗯，天亮了就要赶去云南的大巴，希望一路上能够安耽些，让我睡个好觉。”
　　大概是小时嘱咐了她们俩不要说话，她们三两口就吃完了那盘泡菜饼。好在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能得到本民族人的认可，我的饼看来做得还不算差吧？
　　不过辛苦地和面，打蛋，还有金大叔地道的辣白菜，一切的辛苦都只是准备而已。这些程序都重要而且复杂，但要做好饼终究还是要下锅那一刻才算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