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X中国》东东堂

43、【X原创】酱爆小鸭子

　　春天是万物生的季节，绚丽的繁花，新鲜的野菜，可是我们往往忽略了动物也从冬季的寒冷之中苏醒了过来。
　　现在这个季节是传统的繁衍季节。人工的繁殖技术，让鸡鸭在冬季也能在温暖的环境下孵蛋，但盛春的季节成本就小多了。这个时候在传统上是大量小鸡小鸭上市的时候，鸡鸭蛋大量孵化之后，便有很多被淘汰下来的小鸡小鸭，公鸭因为吃得多还不下单，饲养成本大于售价，所以大多数在小鸭的阶段就被筛选出来。有的会放到学校门口卖给孩子当宠物，而过去则更多用来烹饪。
　　将小鸭放入油锅煸炸，因为破了肚所以很容易压扁成型。成型后放入豆瓣酱打底的各类常见佐料煸炒红烧，最后再洒上葱花，不仅咸鲜而且香嫩入味。最需要注意的就是火候。因为初生的鸭子肉连带着骨头都还很嫩，是连骨头都能一起嚼碎吃下肚的美食，如果煮得太老就会失去了这独特的口感。
　　不过正因为这样，很多年轻人无法接受这道菜。为此在我的餐馆里，对这道菜也总是会分成激烈的两派。

　　忠先生这样的老本地人自然最喜欢这样的时令菜，而对北方来的老金而言，若是在煸炒时加一些红辣椒则更能提鲜。就在两位大叔津津有味的时候，三位泡饭小姐自然都露出了嫌弃与鄙夷的神色。
　　“这么小的鸭子，你们怎么下得了口啊？”“就是，超残忍的。”“这么可爱的小鸭子！”“这些大叔吃得越香就越让人觉得恶心！”
　　听到女孩子们的谈论，两位大叔倒是对视着会心一笑，并没有提出任何反驳的观点。
　　就在这时候，门口的铃铛响了起来。进来的是陈律师和一位戴着鸭舌帽的朋友。陈律师已经对我的店很熟悉，不用拐杖也能摸索着坐到他最熟悉的那个位置上，他问：“老板，今天有什么特别推荐的吗？”
　　我不是个爱推荐菜的人，不过要说到今天特别的食材，自然是这小鸭子了。现在这种工业化养殖的时代，工厂会将这些鸭仔直接加工成肉泥肉肠之类的，所以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见到这道菜。
　　看着这位鸭舌帽朋友无从下手的模样，我才发现他便是其中之一。
　　“带着骨头一起吃下去就好，虽然看起来像是小鹌鹑，但还没长齐的骨头其实很嫩，一下就嚼开了是只有鸭子才会有的口感。”
　　听完介绍后鸭舌帽先生才大口地咬了下去，独特的口感让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吃得清淡的陈律师自然不吃这些骨头骨脑的，今天还是吃清汤馄饨，不过听到这对话后忍不住问：“杨律师是第一次吃这道菜吗？”
　　“说实话，之前见都没有见过。”
　　刚刚介绍他吃法的老金得意地说：“你还真别说，这看起来像是老头才会吃的菜，但小时候真能见过这种的并不多。那年代，真正穷的地方吃不上肉，自然没有这些鸡仔鸭仔了，吃得起肉的那些干部人家又嫌弃。再后来时代大发展了，养殖业也工厂化了，这种东西都统一处理了很少能买到，所以年轻人也都嫌弃。会吃的大概也只有最先开放起来的这些富裕地方。而且得是我们这些中下阶层才会吃这种人家看不上的东西。”
　　最近到哺坊收这些的贩子倒还是有呢，而且一到春天就生意很好的样子。
　　“不过，纵使是鸡鸭，但刚初生就把人家杀了吃肉，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

　　就在这时候，正在刷手机看着热搜的三姐妹已经不理会这帮大叔许久。她们正刷着手机聊着最近火热的那些话题。这会儿正从明星的八卦聊到时事。
　　“这个林火汶还真是不要脸啊！”“就是，他就是在吃死去的老婆孩子的人血馒头。”“我觉得他和以前那场大火肯定脱不了关系。”“谁都看得出来吧？那保姆跟他很可能是一伙的。”
　　“我记得当初这事出来的时候，你们还一个劲地帮这小伙子鸣不平吧？你们还不是给人家捐过钱买过人家的衣服来着？”
　　“老头子你闭嘴！”

　　这一边的陈律师用手指在桌板上打了阵节奏后说：“一眨眼那案子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啊。”
　　“就是呢。”鸭舌帽先生用手剔出了鸭子的腿骨应到。
　　“我记得你代理过的那小伙子和那个案子是差不多时候吧？”
　　“可不是，两个案子的下场实在是太像了，让人不想起来都不可能。那小伙子一眨眼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啊。”
　　“案子？什么案子？”
　　原来这位鸭舌帽先生也是一位律师，因为是同行所以才和陈律师成为了朋友。而今是婚姻律师的他，以前可曾是位刑辩律师呢。那个著名的大火案发生不久后，曾发生过一起情杀案。一个小伙子冲到女朋友的家里把出轨的女孩子给杀了。
　　在现在这个信息满天飞的时代，这样的案件也不算是特别大的新闻。但那时也正是SNS大爆发的时代。受害者的家属坚持要杀人偿命，于是用了各种手段，利用SNS扩大案件影响便是其中之一。受害的女孩子生前几乎骗干净了男孩子赚来的钱，正好利用谈婚论嫁时拿来的二十万彩礼钱在各种网站上买了报道和热搜，把一桩原本没多少人知道的案件一下搞得全国皆知，并且不乏捏造将行凶者推上了风口浪尖。最后为了平息舆论，案件不仅提前定案审判，而且毫无疑问地在定下死刑后没多久就进行了执行程序。
　　对大多数关注这个案件的人来说不用说是出了一大口恶气，事情也终于在那之后平息了下来。
　　“说实在的要是没有那一边倒的舆论，在司法还算理性的那几年，这孩子本可以活下一条命来好好反省的。但结果舆论搞得这么大，那些人只想尽快平息舆论也不愿承担这么大的责任。”
　　“更重要的是只要一纸令判人死，就能出了民众的恶气。不仅没有人会去深究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更不会有人去思考这些凶杀案背后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样的社会造成了一起又一起的冲突，这背后又藏着什么样的社会问题。”
　　“别说让人去思考是什么样的社会问题打造出一个罪犯了，就算在已然犯了罪后，明明一样的罪，明明适用一样的条文，穷人总是只能受到比富人更大的惩罚。”
　　“而有权力负责审判的人，也认为只要简单地让罪人偿命。就能让社会更稳定，就能让上面的人继续高枕无忧。”
　　律师果然都是些高知分子，他们在用的词汇我是不大懂。不过小寿寿倒像是听懂了，弯起的手指吸了口烟说：“但那些确实都是该死的人吧？把别人的生命当儿戏，随随便便地就能剥夺别人的生命。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剥夺他们的生命呢？”
　　“那不就是问题所在吗？是什么让一个人成为了会剥夺别人生命的人？难道大多数人在犯罪前会不知道自己要偿命吗？他们为什么不惜这样还要行凶呢？为了平息影响就一判了之，甚至连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不一定完全梳理，这林火汶的案子不就是这样吗？就算现在不少人怀疑他和他保姆放的那把火有关，直接行凶的保姆也已经不在了死无对证。这都是因为我们大家一起曾经合法地杀了一个人，尽管那个人确实是罪人。”
　　一阵冗长的沉默之后，还是忠先生先拿起了筷子。他夹起了最后一只鸭子而后又放下了，转喝了口酒说： “这么说起来，我们都像是杀人犯的帮凶了啊。”
　　我看着那黑漆漆的食物也没了胃口，人还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