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坠落后[无限]》元弋

19、朔风梅溪（一）

　　——“他们扔掉历史，亲自斩断了那条由鲜血、泪水、战争筑成的通天之路。”

　　——“他们去到了天上，便忘记自己曾经也来自海洋。”

　　那个声音在此起彼伏的颂唱中显得低沉而突兀，却意外和教堂玻璃折射出的斑斓融在一起，带着铁锈和血肉摩擦的嘶哑，盘桓在连商耳边，经久不息。

　　——“在他们眼中，你所说的勇气，不过是失败者的自欺。”

　　——“比起在无垠宇宙里熠熠生辉，我更想见证他们从亘古星光中坠落，像彼时砸进海沟里的那一颗颗象征毁灭的种子。”

　　蛰伏深海的庞然大物被骤然唤醒，一脚便将沉寂的岩层震得地动山摇，携着连天惊涛，一浪又一浪涌进连商口鼻。
　　那海水冰凉，可所到之处却又燃起烧心的热，在冰与火之间不断挤压着连商为数不多的生的意志。

　　——“种子已经种下，决定他们未来的不是我，也不会是你。”

　　不是我，也不会是你……

　　连商仅仅是在脑中联想到飘荡在海面上的自己，胃里便已经开始翻江倒海。
　　这无时无刻不警醒着他——他不是因为忍受不了感官系统失衡而晕眩，他只是不愿再对窒息的快感应激。

　　“唔——”连商猛然坐起身，呼吸急促，全然没注意到起身时是不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当然哪怕他注意到了也顾及不了，此刻的连商只想扶着一个支点，把胃里翻涌的酸水全都吐出来。

　　“嘶……真疼啊。”连商一身蛮力，起身时用了不少劲儿，直直让那人撞在身后高耸的雪松上，抖落了冠盖厚厚一层雪。
　　“果然，我刚刚就该杀了你的。”那人揉了揉被撞疼的地方，呲牙咧嘴。

　　连商靠在树干上，下颌轻抬，企图用吞咽的动作缓解胃里的抽痛。他脸色惨白，语气沙哑：“你怎么在这儿。”
　　在这种险象环生的地方遇见熟人本该是件大欢喜的事情，但奈何对面这个人是郁寄，连商实在没办法对这个以找他茬为乐的家伙，产生类似于“他乡遇故知”的情感来。
　　“只准你进来，不准我进来？这儿也不是十一站啊，哪儿来的霸王条款。”郁寄说着摸了摸自己耳骨上环着的银色耳夹，悄无声息召唤出一把匕首来。

　　连商踢开脚边的雪堆，雪堆中央呈现出一道人形的凹槽，不难猜出方才梦里那股冰冷的窒息感从何而来。
　　但比起被雪自然盖住，连商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是被郁寄亲手埋进去的。毕竟这家伙想要他的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们处在一片林海雪原之中，高耸的劲松构成了皑皑天地间为数不多的色彩，这些松树大多间距紧密，连商与郁寄所站之处大概是目光所及最空旷的一块地方。
　　“咻”的一声，匕首破空而出，连商只觉脸侧一道寒芒飞快掠过，稳稳钉入他背靠的那颗松树中。
　　白蛇顿时跌落在地，雪层溅了些许在连商裤脚上。
　　这条白蛇大概到死之前也没想到，一把几米之外其貌不扬的匕首能一击刺穿它的腹部。

　　“这才多久没见，‘人形兵器’连一条挂在上面虎视眈眈的毒蛇都感应不到了？”
　　连商蹲下身，没理会郁寄的阴阳怪气。他并非没有发现挂在树梢上探头的白蛇，只是对方没主动攻击，他也不必草木皆兵。
　　“你确定它是‘蛇’？”
　　在雪的映射下匕首的寒光格外刺眼，它硬挺挺扎在“蛇”粉白的腹部，顺着匕首往下看，这条“蛇”没有尾巴，有的只是两条酷似人类婴儿的腿。

　　“嚯。”郁寄凑了过来，“这鬼地方到底在搞些什么研究。”
　　话还没说完，郁寄顿觉鼻尖一凉，伸手擦去，薄薄的雪融化在指尖。他视线往上，松树叶上的雪盖还在往下抖落，比起自然风刮，它更像是……大地震颤！
　　“走！”连商扯着郁寄的衣领就往雪林深处带，仓促间不可避免碰到了郁寄的脖颈，后者顿时黑了脸。
　　郁寄指尖抚过耳夹，一把崭新的匕首毫不犹豫就朝连商手臂挥去！

　　连商警觉，在郁寄将匕首挥来的同时便将他扔了出去，但风衣外套连带小臂还是被划破一道长痕。
　　那家伙翻了个跟斗稳住身形，左手一挥，匕首瞬间化作光点消失在虚空：“以前就说过，最讨厌别人碰我脖子。”
　　“找死。”连商右手握拳，飞快朝郁寄逼近，郁寄往旁边一闪，闷响顷刻间炸在耳畔。
　　被击飞的巨狼抖了抖身上的雪，左眼汩汩往下流着血，另一只完好的右眼正直直瞪视两人。
　　连商没有恋战，将它击退后便闪身独自往雪林里逃，他只救能救之人，但郁寄显然疯得想死。
　　“这动静不可能只有一只，要么跑要么死这儿。”
　　连商不像郁寄，对方好歹还有把匕首防身，自己只能赤手空拳不说，方才还险些被这家伙削下一只手。

　　郁寄虽然为人处世处处作死，但他给自己规划的坟墓绝对不是这片诡异的雪林。他手臂一甩，匕首飞向巨狼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狠狠钉了进去。
　　双眼皆废的巨狼哀嚎着，震裂天地的颤动越来越近。
　　远处连商的身影在雪林中若隐若现，但好在他穿了一身黑，在通天皆白的世界里十分惹眼。
　　郁寄看了眼拱在瞎狼身边越来越多的家伙们，皆是体格庞大，力气惊人。那一双双绿眼睛里泛着要将他撕碎的滔天怒火，可他却只觉得肾上腺素飙升，浑身充盈着几欲冲破躯壳的快感——那种被仇视的、想要将他开膛破肚的目光带来的快感。
　　郁寄转身，嘴角咧着抑制不住的笑容，奋力追逐着连商早已消失的身影跑去。

　　【嘀——】

　　熟悉的提示声从衣兜里传来，连商抽空看了一眼身后跟来的郁寄，和郁寄带着的一串尾巴。
　　方才醒来的地方松树枝桠大多低矮，但越往深处树越高，支撑两个成年人暂避不是问题，可难保在一群巨狼的横冲猛撞下树不会倒塌。
　　连商越过雪林中杂乱的枯枝，掏出震动的手机一看。
　　只见屏幕上突然出现一张地图，移动的红点表示自己，不远处的山底，一个红色的星星图标表示终点，他们之间连着条红色虚线，随连商不知去往何处的逃跑路径越拉越长。
　　红点的侧前方不远处有个绿色方框，上标白字——[安全区]。
　　连商当机立断往安全区跑，几米后的郁寄显然也收到了消息，带着一屁股被激怒的狼群朝他追来，这人逃跑还不忘往狼身上扔刀子，模样疯疯癫癫。

　　去往安全区的路上植物逐渐稀松，连商隐隐可见前方有个不太高的山崖，崖头长着颗歪脖子梅花树。
　　甫一靠近山崖，地图便显示他已经在安全区内了，连商三两下爬了上去，朝那颗梅花树走去。
　　梅花树上覆盖薄薄一层雪，四周散乱着些怪石，衬得生长在低矮崖头的它格外突兀。
　　连商定睛瞧去，梅花树某节枝桠上像是挂着条红丝带，依稀能看见上面的黑色字迹……

　　此时的郁寄也进了安全区，身后狼群追逐的步伐逐渐变缓，仿佛在忌惮里面的东西，犹豫着不太敢靠近。
　　它们在山崖前齐齐刹住脚，空气中像是蓦然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墙，狼群的目光依旧仇视着前面的人类，却半爪子也不敢往前伸。
　　“嚯，还真是‘安全区’啊。”
　　郁寄上上下下扔着手里的匕首，看着那些呲牙咧嘴的家伙们，将匕首轻轻一抛，刺在了某只巨狼脚边的空地上，吓得它毛爪子一缩，顿时冲郁寄大声嚎叫。
　　可除了虚张声势外它什么也做不了，在外面左右徘徊一会儿便跟着大部队离开了。郁寄瞧着没了趣儿，撇了撇嘴，转身利索爬上了山崖。
　　他凑在连商身边，顺着连商手里的丝带读了下去：“MRT7983-MX……这什么玩意儿？编号？”
　　连商对他伸出手：“借你刀一用。”
　　“干嘛？挖坟啊。”郁寄召唤出匕首扔给他。
　　“嗯。”
　　“嗯？”郁寄惊异。
　　连商蹲下身，匕首一翻刺在树下的一个小鼓包上，专心刨起土来。

　　土层被掀起一围十厘米浅坑，只听“噌”的一声轻响，匕首像是从某样金属物体上挂过去，连商顺势掀开土层，隐隐可见埋在底下的银色盒子的一角。
　　“你好厉害啊，小商商。”郁寄蹲在他对面，简单的几个字硬是让他说出了九曲十八弯的味道来。
　　“你恶不恶心。”连商把整个盒子挖出来，用雪将上面的泥土洗净。

　　那银色盒子正正方方，仅有巴掌大小，盒周裹着一圈梅花纹路，没有设置锁扣，仅在盒顶中央嵌了三个可以拨动的字母轮轴。
　　“你试试MTR？”郁寄想起了那条红丝带。
　　连商虽然觉得没这么简单，但还是依言试了试，盒子毫无反应。
　　“你力气那么大，直接用匕首把这玩意儿撬开算……”
　　连商将匕首刺进盒子顶端的缝隙中，用力一转，盒子纹丝不动，匕首的前端卷了刃。
　　“……”
　　他将匕首扔回给郁寄：“你自己撬。”
　　“什么材质这么牛？回头给我家环环设置一个。”
　　连商抱着盒子沉默片刻：“你管它叫‘环环’？”
　　郁寄眨眨眼：“有什么问题？”

　　他口中的“环环”形制比一般匕首更短，刀尖泛着冷光，刃身锋锐，刀背靠近手柄的地方围绕中央的兽首卷起火纹，一双栩栩如生的兽瞳中洞穿了两个近似太阳状的红环，瞧着狰狞可怖又别出心裁。

　　“没问题。”连商翻看着手机里无法退出的地图，他们所在的位置离终点还有一段路程，如果现在还不出发的话，等夜幕降临指不定还会遇到些什么，况且……
　　他偏过头瞥了一眼郁寄，说不出他跟那些变异种们哪个更疯。

　　连商正欲离开，便见地图上方弹出了一条熟悉的选择框。

　　[主线任务1：在天黑之前抵达梅溪村。]

　　[接受or拒绝]

　　郁寄转动匕首的手指顿住，轻轻一抛，匕首顷刻间插在了那株梅花树上。
　　这人显然也接到了任务，模样却依旧十分自在，他跟在连商身边走出安全区，口中调侃着：“陆叙那老东西这么宝贝你，就只让你单枪匹马来？那条哑巴狗呢？”
　　连商没回。
　　郁寄这人在十一空间站是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叫陆叙“老东西”，叫陆兰芝“哑巴狗”，除了连商，没人能郁寄嘴下讨个好。
　　郁寄瞧他又不说话，撇了撇嘴，嘟囔着：“老东西嘴比谁都骚，结果养出来的两条狗一个比一个哑巴。”
　　他嘴巴闲不住，眼睛滴溜溜一转，目光又捕捉到了连商手里那只手机：“你没有终端，怎么进来的？”
　　“不知道，睡醒就到这儿了。”
　　郁寄砸吧砸吧嘴，没质疑连商话语的真实性。
　　“你呢？”
　　“我？我可是天选之子。”郁寄双手插兜，脚步轻快，“如微尘般漂浮在浩瀚宇宙中的星球，它此生最耀眼的时刻偏偏挑中了光年之外的我，怎么不算是幸运呢？”
　　人人都当是一场浩劫，只有郁寄，漫不经心地觉得那是他行好的福报。
　　尽管他的前十七年也没行过什么好。

　　松树高耸的冠盖几乎将日影遮了大半，越往前走树与树的间距就越紧凑，连商看着地图终点的[梅溪村]三个字与远处隐约可见的山的轮廓重叠在一起。
　　前进的方向逐渐明朗，后撤的退路却被彻底砍断。
　　地图上那个绿色方框的安全区，随着两人的离开逐渐融入了雪林之中，消失不见。
　　在这片未知的雪林中，他们只能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