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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烟雨濛城(十三) ...

  •   等在门口的小厮打着哈欠,不知道那几位客人怎么进去这么久还没出来,离午时只差不到一个时辰,再这么等下去只怕会误了吉时。
      领头抱牌位那位上前几步正想敲敲门,却不料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新娘子说想去姐姐去世的地方祭拜。”于绛绛和伪装成阿茵的李烟一左一右扶着新娘。
      小厮迟疑道:“可吉时快到了……”
      “小哥可知老爷将婚宴设在何处?”谢晚声最后一个出来,反手关上门。
      “我们来时的江边。”
      谢晚声一笑:“巧了不是,新娘子祭拜的地方就在桥上。”
      他瞧着小厮犹豫的神色,叹了口气:“新娘子哪儿都好,就是脾气怪。成亲前定要见见家人,不然说什么也不肯上轿,我们也没办法……”
      小厮被那句不肯上轿吓到了,忙点头:“赶在吉时前速速回来便是,到时候还得麻烦诸位将新娘送回来。”
      谢晚声眨眨眼:“大可放心。”

      汪府下人穿的衣服大有玄机,迎亲时如出殡一样素白,只在衣襟处留红,接到新娘后又将衣服翻转过来,素白变为浓黑,解开缠在腰间的白绢,领口和腰带一般红。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回程路上走,被扮成新娘的小渔抖着腿坐在轿上,她面前摆放的棺材开了一个通风口,露出汪奇驹惨白的半张脸和躺在一旁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的汪奇树。

      她壮着胆子推了推汪奇树,却不料原本闭目安详的大少爷猛地睁开眼!
      “啊——”小渔跌坐在地,牙齿打颤。红盖头掉落在一边,惧意如浪潮般一股一股将她淹没……
      刚刚他睁眼了吧?那张生着尸斑的惨白的脸上,陡然出现一双黑瞳,眼白被挤压在边缘几不可见,却在瞳孔中隐隐透出丝丝缕缕红线。

      站在轿旁的于绛绛闻声问道:“怎么了?”

      不可视的黑暗将那双眼睛勾勒得更清晰,小渔咽了咽口水,终于睁开眼睛——棺材里的人依旧安详,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小渔回道:“没、没什么……”

      她话音还未落,轿子就停了下来。
      李烟掀开轿帘:“下来吧。”
      “我、我腿软……”小渔坐在地上起不来。
      李烟想了想,招呼谢晚声他们来搬棺材,转头对小渔说:“那你别下来了,免得等会儿又晕过去。”

      双人棺被几人合力抬下,横置在桥中央的平地上。
      许妍指了指被架出来的汪奇树:“他这是晕了?”

      李烟闻言看过去,不知从哪儿掏出个符箓贴他胸口,右手打了个响指,符箓中顷刻传出些许微弱电流,激得汪奇树抖了两抖,迷迷蒙蒙张开眼。
      朦胧雾气散在桥头,他一睁眼看见的便是侧着身子在棺材上鬼画符的阿茵,她指尖沾着朱砂,顺着棺材盖勾勒着他看不懂的东西。
      汪奇树总觉得那道身影很熟悉,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他摇了摇头,这才看到站在旁边的众人:“谢兄!我们怎么在桥上?不是去救阿烟吗!”
      几人视线偷偷往阿茵身上瞟。

      “你家阿烟不需要你去救,你先保护好自己吧。”老鸭拍了拍他的肩。
      那边李烟画好阵,冷着脸扫了老鸭一眼,似乎对“你家阿烟”这个称谓很不满意。
      李烟将汪奇树叫醒后便再没管过他,毕竟对于她来说,比起和这位公子哥叙旧情,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汪府的那些下人不敢上桥,轿子还是他们抬上来的。她取下自己左耳的耳钉,锋利的针尖对准手指狠狠一扎,将指尖涌出的鲜血滴了几滴在棺盖的朱砂上。
      顷刻间,周遭突起一阵带着湿意的暖风,像雨水渗到骨子里的不舒服。
      李烟将耳钉戴回去:“该你了。”

      咚——咚——咚——

      熟悉的声音让众人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花轿从迷雾中显出轮廓,抬轿的还是那几个木人,只是先前走在最前面的女童不见了。
      汪奇树听到声音时还好好的,直到看见盛烟从轿子里下来,脖子一歪,又晕了过去。
      老鸭和何超顿时受抚慰,他俩怕是怕,但好歹没晕!

      “我需要那个木人。”谢晚声看向李烟。
      李烟摇摇头:“除非她自愿给,不然我拿不到。”
      谢晚声叹了口气:“那就有点麻烦了啊……”

      “我试试吧。”沉默了一路的连商突然开口。
      谢晚声就像是在等他主动请缨一般,闻言笑着将准备好的伞递了过去:“那就交给哥哥了。”
      连商抿了抿唇,拿着伞走到轿子跟前。

      盛烟双手握着木人,温婉乖巧地站着,但连商知道,她原本不是这样的。比起精致静美的莲花,她更像是偶然遇见的一只鸥鹭,不受摆布,鲜活自由。
      “我用伞来换你手里的木人,可以吗?”连商看着她。

      盛烟将木人攥得更紧了,那张腐烂大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动作却无比执拗。

      “只是借用,等会儿便还给你,可以吗?”连商将伞撑开,打在她头顶。
      她愣了愣,那双生着尸斑的手摸到连商手腕,慢慢往上摸到伞柄,一股熟悉的热流从手掌传递到心口,盛烟将木人递了过来。
      连商松开伞,笑了笑:“谢谢。”

      等回到谢晚声旁边时他又恢复了之前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把木人送了过去:“尽快。”
      “你为什么——”谢晚声刚想说两句抒发心中不忿,便看见了连商手上被盛烟摸过的地方变得焦黑,这人一声不吭忍到了现在。
      满腔怨气到了嘴边又被咽下,谢晚声沉默着拿出小玉瓶给他抹药。

      “你俩在干嘛!”李烟站在阵眼上,手中起势压住符箓,以免汪奇驹被盛烟的气息感染尸变,“再不搞快这家伙要醒了!”
      连商拿过玉瓶,将木人塞给他,然后把他往棺材的方向一推。

      谢晚声一个踉跄,借着手指上残留的一点药膏,臭着脸飞快在木人身上画符。
      浓郁的青草香从木人身上传来,李烟顿时感觉棺材里的那家伙没那么蠢蠢欲动了,她瞥了一眼连商手上的玉瓶,问谢晚声:“你那是什么玩意儿这么好用?”
      “秘密。”
      谢晚声正抬手要把汪奇驹手里的木人抽出来,却在摸到它的一刹那被汪奇驹的手捉住!
      那双浓黑的眼睛飞转,彻底不见眼白。

      “嘶——”谢晚声吸了口气,汪奇驹逐渐长长的指甲往他肉里掐,“你这阵眼怎么压的!”
      他另一只手握成拳,一拳打在汪奇驹头顶,后者被打得闷声撞在棺材上手也没放开:“兄弟,我只是给你换一个更好的,不是不给你了!”
      谢晚声挣了挣,没挣开,右手几乎被汪奇驹的指甲抠出几个洞:“你别抓着我啊,我又不是你老婆!哥哥,救我——”

      连商转到棺材另一头,找到发力点卸了他两条胳膊,汪奇驹胳膊用不了力就想上嘴咬,被连商抵着下巴按在棺材底:“搞快!”
      谢晚声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颤颤巍巍抽出手,将盛烟的木人放进他怀里,那双冰凉的手一摸到木人,便如同饥饿三天的人遇到一池清泉,满足地重新闭上眼。
      “他活着的时候比谁都胆子小,怎么死了这么恐怖!”谢晚声甩甩手上的血,可怜巴巴看向连商,“哥哥,我疼。”
      李烟骂道:“疼个屁,就是你瞎磨蹭!不让你流点血不长记性!”

      连商拿出之前谢晚声给他捂伤口的丝巾,却没把丝巾递过去反而是打开了玉瓶:“先把另外一个画完。”
      谢晚声:“……”
      李烟扑哧一笑:“听到没!你哥叫你哭之前先把另一个画完!”
      老鸭他们也想笑,但是人微言轻,害怕事后被谢晚声报复,于是一个二个都装作没看见。

      谢晚声含泪将汪奇驹木人上的符画完,递给连商,一个人去角落自闭了。
      “把这木头给我姐,阵法就成了。”李烟手上重新捏了张符,“尽快,鬼知道谢晚声那破符能撑多久!”

      盛烟还站在原地,目光呆呆直视这头,连商将木人给她:“还给你……伞?你拿着吧,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她伸出另一只手,指尖碰到了汪奇驹的木人,一阵奇异的灼伤感几乎要将盛烟包裹,可此刻的她却顾不得那突如其来的疼痛,只想尽力去抓住疼痛背后微乎其微的真实。她实在昏昏沉沉太久了……
      眼前突然燃起一场大火,从屋顶烧到天际,染红了夜空中微弱的星星。
      盛烟想起,在了无生气的夜空中,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她曾看见过星星的坠落。

      “阿参……哥哥?”
      盛烟睁开眼,褪去那身华丽却腐烂的躯壳,她打着伞亭亭立在桥上,仿佛一触即散。
      连商抿着唇:“你认错人了。”
      “不是吗?”她目光温和,“抱歉。过去太久了,其实我也不记得他的相貌,只是……你们的眼神很像。”
      视线看向悄悄挪到连商身旁的谢晚声,盛烟愣了愣:“谢……”
      她原想像以前一样叫他“谢丫头”,但看着谢晚声高挑的身形和那张虽然漂亮却一眼能看出是男生的脸,把称呼咽了回去。
      “你长大了。”
      谢晚声乖乖叫道:“阿烟姐。”
      盛烟失笑:“在他面前你总是这么听话,每次他一走你就和如意吵个不停。”
      说到这儿她又问向连商:“你刚刚说不你是连参,那是谁?”
      “我叫连商,是他弟弟。”
      盛烟嘴里喃喃着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倒是听他提过。”
      她抬头:“五年前他来找过我,给了我一样东西,让我以后如果有机会就转交给他,但是,我应该没有机会了……”
      “什么东西?”连商眉头微蹙。
      他带着任务来到坠星,原以为此行应如大海捞针,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盛烟摇摇头:“好像是块石头?我也不清楚。就埋在荷塘边,以前阿参哥哥常坐的位置,晚声应该找得到。”
      谢晚声颔首:“我知道。”

      终于了结一桩心事,盛烟松了口气,视线越过两人看到了呆立在棺材旁的李烟,笑了笑:“你很像我的妹妹。”
      李烟揭开易容,一双眼睛红通通的。
      盛烟有些惊讶,随即几步走到她身旁想要抱她,却眼见着自己的手从李烟身上穿了过去,她声音微顿:“对不起,如意。”
      李烟呜咽着抹眼泪。
      “这些年是你在找我吗?”盛烟想给她擦擦眼泪,但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又垂着眼睛收回,“我偶尔能听见有人叫我,但脑袋总是昏昏沉沉,记不清楚……抱歉。”

      午时将至,盛烟的身体开始变淡。
      她知道自己停留不了太久,往前几步半靠在棺材前,可是除了伞,她碰不到任何东西。
      指尖再次从汪奇驹眉心穿过:“小马……别皱眉,快乐一点。”

      看着自己快要消失的姐姐,李烟再顾不得其他,声音几乎嚎啕着喊出:“姐姐,到底是谁害了你!”
      盛烟一愣,苦笑着看她:“你要给我报仇吗?”
      “当然!那个人渣必须死!”李烟瞪圆了眼睛,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涌。
      “可我希望你快乐。不必背负那些仇恨,快乐、自由、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酸涩感传上眼眶,可她却流不出泪来。

      在看到许久不见旧人时没有哭,看到躺在棺材里的爱人时没有哭,却在看到从小暗中和自己较劲的妹妹,声嘶力竭着要给她报仇时忍不住心头一颤。
      李烟从小主意就正,没怎么听过她的话,一叫她做女红就哭闹着不愿意,带她做饭能直接点了灶台……但她依然很爱这个妹妹,每当看见李烟,她就仿佛看见了曾经渴求的、珍视的、无法实现的自由。
      她叹了口气:“是盛庆。”
      李烟咬着牙,眼中不可置信:“谁?!”
      “我的亲生父亲,盛庆。”

      盛烟感觉到自己已经快拿不住伞了,身体随那浓雾飘摇,哪怕她知道自己碰不到李烟,却还是虚虚靠在了她肩上:“如意,姐姐很爱你……”
      低低的声音被油纸伞落在地上砸出的响动盖住,但李烟听见了。

      桥上的阵法随盛烟的消散而破,濛城细密的雨飘了进来,冲散掉一地青草香。
      双人棺里躺着一具开始腐烂的尸体和一具白骨,手上分别拿着对方的木人。
      连商捡起油纸伞,收好放在白骨旁边,仔细盖上了盖子。

      他看向呆愣在原地的如意:“有什么办法可以将棺材钉住吗?就像之前用钉子那样。”
      如意惨白着脸没说话,倒是谢晚声走到了轿子跟前,上去拿了几样东西下来:“他们原先就准备把新娘钉在里面,只不过他们钉的是活的,我们钉的是死的。”
      谢晚声把巨大的铁钉和锤子交给连商,挥了挥自己缠着丝巾的手:“哥哥,我是伤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烟雨濛城(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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