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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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经快到初春的日子，簟城昨夜却下了一场小雪，快到平旦的时候也不见得有停下来意思。
近几年锦街这边被开发成了旅游景点，打着老古街的名头引了不少商户过来，有家名叫“未生”的小店不肯迁走，几经波折后在侧街小巷里扩成了一家青旅的样式，楼上住客，楼下贩物，中间也空出块地儿卖点茶饮糕点，因着地势不打眼，一年到头不见得有多少客人，不过好歹是店主人自己买下的地皮，倒也不用担心像外头那些店铺一样的收租问题，整家店的装修看起来也颇有岁月静好的样子。
店里一般是不熄灯的，前台总有一个默默翻着文本阅读的少女，伴随着热茶醇厚的热气，店内暖黄的光从半夜到黎明。
只是今夜不同。
除了前台的少女，沙发上也侧卧着一个病美人，因着面色实在苍白虚弱的原因，只一双眼睛最有神采，一头海藻般的黑发倾泻在后，腰身处盖了一层厚厚的羊绒毯，一手撑着脑袋望雪，一手轻轻抚摸着卧于身旁的小猫。
前台的少女端了托盘过来，上面带了一个盛满黑汁的瓷碗，旁边的一个碗里是浸满糖渍的果干。
“阿陌，喝药了。”
沙发上，檀陌轻轻咳嗽，听了曼殊的话后眉毛直接皱起，曼殊将睡着的小猫小心翼翼抱回了窝里，随后帮檀陌掀开毯子，塞了一个暖手炉在她手中，自己端起药碗，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递向檀陌。
檀陌失笑，随后从曼殊手里拿过整个瓷碗：“我只是受伤，又不是小孩子。”
说罢她便一饮而尽，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势扔了好几枚糖果干进嘴里，原本苍白的唇色似乎都被这药的苦激起了好几分红。
曼殊将盛有糖果干的碗留在茶几上，将药碗带走放进了小厨房中。待曼殊再出来，檀陌手里的玩意已经变成了一把纸伞，她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在合拢的伞面上敲打，这是她想事情时一惯的动作。
“曼殊，你还记得当日的场景吗？”
檀陌开口问曼殊，她自然知道檀陌问的是前几日自己浑身是血被送回来的场景。
“记得，那天是寅时过半，一夜的厚雪未停。我听到门前的风铃在响，走过去只看得你浑身是伤躺在地上，门口边放了这把刚撑过的纸伞，我吓坏了。”
未生做的买卖不少，更不轻松，曼殊在这里待了很久，第一次见檀陌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她当时哭着将人拖了进来，仔细检查了一番。这才发现虽然都是伤，但血迹已经干涸，身体中自有一股灵力在帮檀陌修复，这灵气充裕盈彩，或许就是这把纸伞的主人。
她这话没什么可参考性，檀陌只安静地点了点头，随即仰头喟叹道：“这可是个大人情。”
曼殊好奇道：“阿陌，这个人情很难还吗？”
檀陌想了想：“那得看对方要什么了。”
曼殊：“那便先欠着呗，岁月漫漫，总会记得还的。”
檀陌轻笑，示意她坐下后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世间人情的纠缠太多，普通人数十载的岁月倒没什么所谓，但是随着时间流逝，这纠缠只会越滚越大，到最后还也还不清了。”
或者，也会没有机会还清。
曼殊懵懂点头：“好吧，虽然听起来有些复杂，但你说的永远是对的！”
檀陌抬了抬下巴，指向前台上那本盖上的书籍：“看了多少了？”
曼殊乖巧答道：“才到的书看得慢些，堪堪过半。”
檀陌笑：“你要是能出去读书，这会儿怕都是个女博士了。”
曼殊是地缚灵，没办法离开未生，这也是檀陌一直不肯迁店的原因，一百多年前她来到这里遇到了曼殊，对方年纪轻轻却什么都不记得，那时才过战乱不久，百废待兴，檀陌正好准备找个地方休息，便在这里定了下来，没想到一定就是一百多年。
“女博士很好吗？给人类打工还不如在店里舒服。”
“你现在也算在我手下打工。”
檀陌一本正经地纠正她，后者吐了吐舌。
眼下子时过半，熙攘的街道早已冷清，细雪未停，檀陌闭上眼似乎能想起从前打更的声音。
“阿陌，要回冰棺里待着吗？”
冰棺是檀陌养伤的地方，棺材千年寒冰取用于北海海底深处，被放在未生地下室的冰室中。
“不了，有客人来了。”
檀陌把手搭在曼殊的小臂上站起，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素白色的改良旗袍，颜色虽淡设计却别致华丽，她拿起纸伞走到门前，曼殊在后面跟着给她披上一层狐狸白毛做的披风，她回头对着曼殊一笑，随后撑开纸伞走出未生。
地面堆了薄雪，街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是一个穿着单薄的女人。她的头发散乱，眼神空洞且浑浊，嘴角的淤伤还浸了血，如若掀开薄薄的里衣还能看见大小不一的青紫伤痕。但其实不用这样做也能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惨痛。
夜风喧嚣，呼吸的白气似乎成为了唯一能够自己还活着的证明，本不清明的路被面前的阴影覆盖，女人抬头，看到的不再是一望无际的乌云遮夜空，而是一把纸伞的伞面，上面用墨汁饱满写下无数古文，只可惜她看不懂写的什么。
再平视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披着狐裘的漂亮女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落在从前，她大概会想这是什么都市妖怪传说现场，毕竟面前的女人实在很美，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一双美目勾人，大有迷惑人心之嫌。
可她已经没什么可贪图的了，她只能看到面前的女人为她撑伞，笑着问她要不要去店里暖和暖和身子。
然后她便跟着进了这家叫未生的店里。
店里果真很暖和，或许是因为冬天的缘故里面许多布置都毛绒绒的看着就很温暖，她跟着檀陌一路坐到沙发上，因为陌生人进店而醒来的小猫跳到了她的身边，一双灰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随后它走近舔舐了两下自己的掌心，原本沉闷绝望的情绪一下子减轻了。
“倪落，它的名字。”
檀陌温柔介绍道。
女人懵懂点头，也轻轻用手抚摸这只叫倪落的小猫：“……很可爱，不过听起来不太像猫的名字。”
见她恢复了点生气，檀陌也自我介绍道：“我叫檀陌，是这家店的老板。”
那女人拘谨地点了点头：“林清雅。”
檀陌看着在林清雅手里打转的小猫又笑着说：“它很喜欢你。”
林清雅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点笑意，她想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谁可以逃过这只小猫的撒娇。
这头曼殊端着姜汤从小厨房里出来，她先是帮檀陌把狐裘脱下，把暖手炉放了过去，随即端起姜汤准备递给客人，林清雅同时也站起来接过，手腕上冰冷的玉珠碰到了曼殊的手，曼殊下意识一颤，脑子里诡异地空白了几秒。
目视一切的檀陌迅速将曼殊拉开，将二人的距离隔开，仍旧一副温柔可亲的样子盯着林清雅喝下姜汤，随后又同她随意掰扯了几个话头，见对方心不在焉，支支吾吾不愿多提，檀陌便亲自送她休息了。
待转角不见二人身影以后曼殊双手将倪落抱起，耐心教育道：“阿落，阿陌说过多少次了，作为一只吉祥物，偷窥别人的记忆是不礼貌的行为，还有，下次不要乱吃东西了，如果对方不是人，你肯定会坏肚子的。”
檀陌和曼殊不是人，倪落自然也不会是一只普通的猫。它的眼睛可以窥见一切人的记忆，尤其是痛苦的记忆。它张嘴舔舐林清雅，其实是在帮林清雅蚕食那些不好的情绪，出于好意，檀陌当时也没有阻止它。
倪落乖巧地“喵”了一声，曼殊无奈将它放下，看着猫影一路溜回了自己的温暖小窝里。
檀陌下来得很快，曼殊正在沙发旁边收拾东西，见她走过来便眼神亮晶晶地盯着。
“有影响吗？”
檀陌问的是曼殊刚刚神情空白的几秒。
曼殊摇头：“不知道怎么形容，刚刚一碰到那个珠子我整个人就好像被定住了，还隐隐有被吸收的样子。”
檀陌将她拉到自己旁边，用食指点了点曼殊的眉心，一缕灵力在她体内游走，迅速确认她的身体状态。还好，曼殊除了脑子里原本破碎混沌的记忆外没什么大碍。
至于那些记忆，檀陌也不太清楚到底要经历多痛苦的死亡才能在没有孟婆汤的情况下让一个人的记忆破碎至死。恢复的办法，她也暂时还没想到。檀陌将手放下，曼殊立刻缠上她的小臂：“怎么了吗？”
“没事。那串珠子是专门用来吸收人的某种东西用的，只不过我没想到它连残魂也不放过。
曼殊道：“那我以后离她远一些？”
檀陌伸手点了她一下：“你呀。”
曼殊双手抓住檀陌点人的手指，认真问道：“不过阿陌，你究竟是接了谁的生意，怎么会伤成这样？”
檀陌笑容收敛，避开了第一个问题：“我掉进了血池。”
曼殊震惊：“血池？你去了魔界血池？！”
魔界血池是魔界和其他界的交界口，也是当年神族和魔族惩罚的绞刑台，不知多少神魔曾淹没在血池中，那暗红如血的池水日益深沉，据说哪怕是位高权重的神仙和魔王也要对其退避三舍。
一入血池身如骨，从没听过有几个人谁能从血池里完整地回来。
檀陌点头，掌心变换出一块红得滴血的晶石，曼殊一眼就认出那是血池里的血石。这也是檀陌此行的目的，有人花大价钱让她去拿血池顶部中央的血石，虽然危险但收益却可观，至于她为什么后来掉进了血池里，其实连她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她手中再度变换，血石已然消失。
“我要去冰棺里待着了，你睡前去给楼上那位点上一柱安神香，这次我亲自接客。”
“哦，好。”
曼殊点头，檀陌有入梦的本事，忌讳着那串珠子对曼殊的伤害，她只好在梦里先和人见面了。
天明。
林清雅从床上醒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昨晚她原本是警惕的，在床上躺着也保持着高度的警醒，只不过隐隐约约闻到一阵香气，便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她转头一看，床旁边的柜子上静静放着一份安神香。
门口有准备好的衣服，林清雅去卫生间换上，身上青紫的痕迹已经近乎消失，她在镜子前沉默很久，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天晚上的梦。
梦里她在一个巨大的白色空间内，面前摆有一张紫檀木的桌子，桌子的身后坐着一个女人，她怀里抱着一只猫，正是檀陌。
重叠的记忆混合在一起，林清雅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檀陌的熟悉，在她结婚的前一个夜晚，她在梦里也见过檀陌，那个梦里是湛蓝的天，一望无垠的街道，身着华丽衣裙的檀陌在算命摊前曾经为她卜过一卦，告诉她慎重选择，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林清雅脱口而出道：“是你！”
檀陌在梦里的脸色不再苍白虚弱，灿丽的五官十分夺目：“看来你想起来了。”
林清雅小声地回答道：“是的。”
她情不自禁的走向檀陌，坐在桌前凭空出现的椅子上，檀陌又一挥手，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杯热牛奶。
“你看起来还有些紧张，喝一点吧。”
檀陌的声音实在具有蛊惑性，林清雅下意识遵从喝掉了大半，只觉得虚无的胃里好像的确变得暖洋洋，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那么，请问，你为什么又出现在我的梦里？是又要算卦么。”
檀陌微笑着摇头：“我来替你挡劫。”
林清雅握着牛奶杯的手一紧，原本低垂着的眉眼看向檀陌：“什么？”
“我说过吧，你的命格很好，气运极佳，但生而为人总不可能十全十美，如果不好好选择你的人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檀陌的笑容愈发深了：“那么现在，你仍能接受现在的变化吗？”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来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