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过来呀》专心种树

6、穷公司和富员工（一）

　　重新成为待业青年后，季遂一口气订了襄城大大小小十几家报社的报纸。每天早上起床先拿手机刷各大新闻APP的最新报道；然后出门买菜、拿报纸，中午做好饭，偶尔季老师或廖老师会回家吃午饭；接下来就是分析报纸上的各类新闻，从民生社会到征婚就业，一字不落。到晚上，便帮着父母捣鼓晚餐，饭后随意溜达几圈。

　　如此平凡规律的生活，季遂却不觉得无趣。

　　这天傍晚，季遂打听到三栋有户收废品的老奶奶，手里攒了不少旧报纸。她很心动，便问具体的门号。

　　慈眉善目的大爷笑道：“你一去就认得出来！”

　　果不其然，三栋一楼的走廊尽头，一户人家门前整齐地码了几堆报纸，季遂蹲下打量，从省级报社到社区小报应有尽有，分门别类地垛着，用塑料绳捆起来。

　　房门没有关，季遂走上前敲了敲敞开的门：“奶奶，您在吗？”

　　一个穿暗红色团花外套的老人家从卧室走出来，她的老花镜快滑到鼻尖，幸好镜腿绑了绳子缚到脑后。

　　“你找谁呀？”老奶奶问，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个毛线团。

　　“我找您！”季遂笑吟吟地立在门口：“我想找您买一批旧报纸。”

　　老奶奶招手让她进屋，“哎呀，买旧报纸？那不是浪费钱吗。”

　　季遂乖巧地坐在沙发上，解释道：“我想做新闻一类的工作，所以要看看报纸了解一下。奶奶，您这边方便不方便呀？”

　　老奶奶推了推眼镜，忽然精神起来：“新闻？这不巧了吗！”她赞许地端详了季遂一番：“小姑娘，你结婚没有？”

　　季遂有些傻眼：“我没有……奶奶，您刚才说什么巧了？”

　　“别那么客气，叫我霍奶奶就好了！”霍奶奶挪近了她，“我家孙子呢，在报社当过主编，眼下转行做自媒体，正缺人呢！刚好你没结——没工作，去那边试试怎么样？”

　　季遂失笑：“霍奶奶，我找您买报纸，您给我把工作和婚姻都准备好了啊。”

　　“哎唷，我的孙子又高又俊，还曾经在单位当三把手。要不是他这人内向，不晓得跟女孩子打交道，我也不至于替他发愁！小姑娘，你是咱们这一块儿的吧？你瞅瞅，娘家隔得近，多方便！”

　　季遂忽然想起张九如说的“楼上楼下，青梅竹马”，无奈道：“霍奶奶，您都不知道我叫什么，也不了解我的性情，小心找回家一个恶媳妇呢。”

　　霍奶奶笃定道：“我看人准，一辈子没错过！”她说着，突然倾身在茶几里翻找一会，捡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你看看，我孙子的名片。”

　　季遂只得接过来，扫了一眼，惊讶道：“西城晚报？”

　　霍奶奶骄傲地挺了挺胸膛：“就是这家报社！我孙子做的报纸很有名的。”

　　季遂幽幽地望着霍奶奶：“可不是嘛，在高中的时候，我们学校还订阅了这家的报刊，我很荣幸地成为它的最后一届读者。”

　　霍奶奶尴尬道：“哈哈，天有不测风云嘛。这不是，那什么自媒体火了么，报纸做不下去了呀。”她努力找补：“他们早就转行做自媒体了，还搞了自己的那个，阿婆婆。”

　　季遂被霍奶奶可爱的言辞逗笑：“知道啦，您孙子真棒。但是不是比我大太多了？奶奶，三岁一道代沟，沟通不畅很容易离婚的！”

　　霍奶奶只好道：“那你考虑考虑吧。吃饭了吗？我正准备做饭呢，我孙子钓上来好大一条鱼，很鲜嫩，刺又少，留下来尝尝吧！”

　　季遂忙道自己吃过了，又坚持付钱提走一捆报纸，最后被霍奶奶塞了一沓她乖孙子出品的《西城晚报》。

　　回到家，季遂把报纸堆放在阳台上，季老师喝着茶走过来：“阿遂准备搞副业收废品了吗？”他弯腰翻了翻覆着浮灰的《西城晚报》，“我记着这份报纸，是咱们一中的优秀毕业生主编发行的。这个人相当厉害呢，考上了襄城大学的传播学系，好像是大三还是大四，就被这家报社看中了，直接给新闻部副主编的位置呢。”

　　季老师吹了吹茶沫：“可惜啊，现在纸媒不吃香，《西城晚报》级别比较低，是小报社，入不敷出只能停刊了。”

　　季遂好奇道：“我听说那位学长已经转赛道做自媒体了。”

　　季老师瞥她：“怎么，你想去他那儿工作？”

　　季遂道：“我就考虑一下。”她拿出名片，然后在软件商店搜索“社会大事件”，找到个下载量没过千的APP。季遂抽了抽嘴角，下载完毕，点进去。

　　红白相间的底色，黑体加粗的标题，导航栏只有新闻的分类：体育、社会、热点、娱乐，除了社会和热点新闻版块，其他的刷新几遍都毫无变化。

　　还真是个……穷公司呢。

　　外面有人敲门，季老师走过去开门，“九如啊，你怎么来了？”

　　张九如抬了抬手上的塑料袋：“我妈做的腌肉，原本昨天就该送来，只是我值晚班，就没来得及。”

　　季老师笑道：“葛老师真是大方！谁不知道葛老师这一手腌肉的技术是登峰造极啊！”

　　张九如跟着季老师进屋，面不改色地朝季遂颔首致意。

　　“廖阿姨今晚也有晚自习吗？”他问。

　　“是啊，”季老师道：“‘也’？葛老师不在家吗？”

　　张九如温和笑道：“我妈最近工作很忙。”

　　“那你肯定没吃晚饭！来，别客气，就到我们家吃，正好用上葛老师做的腌肉。”季老师热情地摁着张九如坐在沙发上，一边让季遂招待客人，一边提着肉往厨房去。

　　季遂十分质疑张九如的用心，也觉出他刚才话里有话，分明是故作矜持的蹭饭做派。

　　面对季遂的凝视，张九如无害地歪了歪头：“怎么了？”

　　季遂假假一笑：“没什么，你想喝花茶还是乌龙茶？我给你倒水。”

　　她起身，准备去柜子里拿水杯，路过张九如时被他握住手腕。

　　只浅浅一拉，很快松开：“不用，你坐着就行，何必这么见外。”说完还往边上挪了挪，示意季遂坐他身边。

　　季遂幽怨地望了一眼厨房乐呵呵哼歌切肉的季老师——引狼入室啊！

　　她谨慎地与张九如隔了半臂的距离，看见他愈发清瘦的身形，好心肠地把自己藏的零食从抽屉拿出来：“你再瘦下去，就要变成人干了。”

　　张九如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接过一包膨化食品：“还有吗？”

　　季遂心痛地又给他一袋魔芋爽。

　　张九如高深莫测地朝她一笑，然后朗声告状：“季叔叔，阿遂偷吃高糖高脂的零食。”

　　季遂又急又怒，一拳打在他身上：“你闭嘴！我才买的，还没吃多少呢，你还给我！”

　　可惜为时已晚，季老师气势汹汹地杀将过来，系着的粉色围裙随着他的步子起起伏伏，到底有点灭威风。

　　“九如，麻烦你全部收缴掉，”季老师狠狠戳了戳季遂的额头，“昨天你还央求你妈做排骨给你解馋呢，背地里搞偷吃是吧！接下来一个月别想吃重口味的东西！”

　　季遂叫苦不迭，揉着额头上一点红印子：“爸爸，你藏在书房柜子里的烟我可没告诉妈妈！”

　　“同归于尽，同归于尽！”

　　观战的张九如悠闲地吃着薯片，深藏功与名。

　　饭桌上，季遂咀嚼着独属于自己的炖肉、清炒小白菜和蛋羹，恨得牙痒痒。反观身侧的张九如，夹了一筷子辣椒炒肉，慢条斯理地品尝着，还不忘称赞季老师：“叔叔手艺真好，幸好叔叔做了老师，不然小区门口那家餐馆就要倒闭了。”

　　素来寡言之人的奉承杀伤力很强，季老师被他哄得开怀大笑。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不爱说话，没想到长大了倒不一样了！”季老师感叹。

　　张九如道：“年纪小不懂事，总是愤世嫉俗，要感谢叔叔阿姨的包容。”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瞟了眼季遂：“越成熟，就会越宽容。”

　　桌底，季遂的兔子拖鞋重重地踩在张九如的灰色拖鞋上，她使了力气，张九如痛得咬紧牙齿，表面仍旧云淡风轻。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尤其是张九如还强硬地帮忙收拾碗筷、擦桌子、扔垃圾，赢得季老师的一句“九如，以后有空常来啊”。

　　他抱着一袋从季遂手里抢的零食，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开。

　　上楼回到自己家，脱下鞋子，张九如轻嘶一声，挪到沙发边，掀起袜子一瞧，脚背红了一大块。他想起季遂一只手攥紧桌角借力踩他的画面，情不自禁地笑了。还是要谢谢她足下留情，没给他去骨科找师兄看病的机会。

　　张九如莫名其妙地又按了一下发红的脚背，一阵酸疼的感觉袭来，顺着经脉一路往上，直钻到心窝里去，激起一片酸软的情绪。

　　真是的……

　　他往后一靠，倒在沙发上，抬起胳膊挡住眼睛，露出弯弯的嘴角——自己真是有点变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