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山ghai

3、（三）

　　20页的考纲单词背诵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口头作业，更何况还有灭绝人性的每门课一张四十分钟到一小时的书面作业打底。
　　高三结束晚自习回寝的时间是十点半，沈一辰这时候才堪堪解决完所有的卷子，英语背诵还停留在他晚饭前的进度。
　　进入高三后，不少住在学校附近的同学都选择了走读，原本就有富余的宿舍更是宽裕了许多，很多寝室都只住了三个人。
　　比如沈一辰他们的224寝室。
　　他们寝室的人员构成非常有趣。分班之前，沈一辰是3班的，唐炜是4班的，李则诚是5班的。他们三个的选科加在一起也恰好覆盖了全部的科目——准备合格考的那会儿不管有什么问题都能内部消化。
　　回寝前他们已经靠猜拳安排好了洗漱顺序。到寝室后，该洗漱的洗漱，没轮到的就接着写作业或者给家长打电话。
　　三人分工明确，效率奇高，30分钟不到就解决了所有事，坐定下来后不约而同地拿出了考纲单词，打开台灯背了起来。
　　自从他们高三换了个新英语老师后，来自英语的压力便陡然上升——一周3次默写，一次20页，得背一个多小时。
　　他必须得说一句，英语背诵的确对提高成绩有很大帮助，不论是对阅读还是对翻译作文，可是……工作量实在是太惊人了。
　　他们寝室为了保证背诵质量，约定先各自背45分钟，再互相抽查易错词。
　　——查漏补缺，顺便聊会儿天。
　　“对困难等置之一笑，提示一下，是词组。”李则诚开场就问了个地狱难度的。
　　“不知道诶，刚刚没看到这个。”沈一辰坦坦荡荡地道。他仗着自己语感足够好，背诵向来不怎么认真，默写时词组一般都是当场翻译的。
　　“laugh at。”唐炜则飞快地答道。
　　“好厉害！”李则诚和沈一辰不约而同地表示惊叹。沈一辰翻到对应的页码，把“laugh at”和它的释义用荧光笔划了出来。
　　“经久耐用，也是词组。”唐炜接着提问。
　　“last well。”这次沈一辰答了出来。他想了想，问：“有学问的、博学的，是单词。”
　　“learned。”唐炜依旧是最快的，“法治，词组。”
　　“这个不知道。”“不知道。”
　　“是law and order。”唐炜揭晓答案，“在第180页。”
　　“消息灵通的，单词。”
　　“well-informed。”
　　“坚守岗位，词组。”
　　“keep to their post。”
　　快速的问答一路进行下去，中间慢慢地开始夹杂起闲聊。
　　“institute，中文释义。我觉得有点饿了，有人想要苏打饼干吗？”李则诚问。
　　“研究所，学院。给我来点，谢谢。”沈一辰答，“我有几盒泡面，以后想吃的话可以回寝就泡上，晚了可能会来不及吃。对了李则诚，你高一的时候和3班的那个许川是一个班的？”
　　“好哦，我明天就想吃——对呀，是的，怎么了？”
　　沈一辰问出口的瞬间就已经后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回事，总是反复地想到许川，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问了。他一时间编不出什么合适的借口，只好装作不经意地道：“没什么，想到了，随便问问。”
　　李则诚“哦”了一声，接受了这个解释：“许川啊，感觉年级里好奇他的人还蛮多的，毕竟人家那张帅脸摆在那里呢。他么，理科是真的牛。不仅是数学，化学啊还有编程什么的都很厉害。我有没有和你们说过来着？他高二那会儿给班级电脑装了个程序，可以把插上去的U盘里所有的文件都拷下来——然后他们班就搞到了寒假校本作业的全部答案。”
　　“哇哦。”唐炜叹为观止，“那我要和在3班的同学好好联络一下感情。”
　　“不过，”李则诚话锋一转，“许川他脑子好使是一方面，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啊？”沈一辰没听明白这逻辑，简直怀疑李某人说的是不是人话。
　　“许川呢，高一的时候跟全班都不冷不热的，除了收作业的时候压根说不上几句话——可能是人家没什么学习上的烦恼，也没什么世俗的兴趣爱好吧。”
　　沈一辰想着许川在梦里对着英语试卷愁眉苦脸的样子，险些冒出一句“放屁”。
　　“……但是我，啊，不只是我，还有以前在5班的不少同学，都觉得这家伙内里是个特别温柔的，呃，那个叫什么来着？‘暖男’，哈哈。尽管他跟谁都不太亲近，但只要有人问他问题，他肯定会认真回答；如果他也不会，他就带你一起去找老师问。总之……这耐心和负责程度快赶上真正的老师了。
　　唔，也就是一种感觉，真实性不保证啊。反正我们也就是听着玩玩。人家3班的理科之神，我们6班的可‘高攀’不起。”
　　……什么鬼玩意儿？
　　沈一辰现在非常后悔自己问了李则诚那个问题。
　　然而李则诚的话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直到他爬上床的时候还在循环播放。
　　他又回想了一遍许川在梦中的行为，忽然意识到那人在发现一个陌生人进入自己的梦境，还贱兮兮地逼逼了一大堆的时候，没动手揍人也没把他踹出去，除了最初的那句“你谁啊，关你屁事？”之外其他的行为确实是挺温柔的。
　　可惜当事人只顾着尴尬了，没感觉到这份温柔。
　　……行了。
　　沈一辰拉开被子，把自己裹紧。
　　今天已经够累的了，没必要再为了这位许同学浪费时间。
　　想这个还不如想想英语词组和化学方程式。
　　一整天的学习耗费了沈一辰太多的心力，他很快进入了自己那狭小、一成不变的梦境，几乎是按照肌肉记忆攀上窗户一跃而下。
　　小的时候他以为进入别人的梦是一场有趣的冒险，进而引以为豪。但随着他一点点长大，他开始意识到那一栋栋各不相同的楼房其实是人们最真实的内心写照，是像日记一样私密的东西，未经主人允许进入是非常恶劣的行为。
　　可是如果他在自己的梦境中逗留超过5分钟，便会立刻惊醒，同时还伴有挥之不去的、剧烈的头痛。
　　跳下窗户似乎是他唯一的选择。
　　刚发现这一点时，沈一辰不信邪，跟该死的梦境世界较了好几个晚上的劲，每次的结果都是在第二天顶着一张被少得可怜的睡眠和头疼摧残出来的鬼脸去上学。
　　人要好好地活着，充足的睡眠是必需品。这么耗了一个星期，他终于撑不住了，头一回体验了在梦里意识模糊身不由己的感觉。
　　那一晚他在无数个梦境组成的街区中漫无目的地飘行着，拼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不断提醒自己不要看别人梦中的内容，看见了也得尽快忘掉，不要在任何一个梦境里停留太久。
　　但飘着飘着他慢慢发现，不是所有人的梦境都是向他敞开的。有的梦外围似乎有一圈无形的墙壁将他挡在外面，阻止他的靠近。
　　沈一辰总结了一下自己进入过的梦境的内容，很快推断出了规律：他能进入的梦境的内容，在梦境的主人开来都是无关痛痒，甚至可以当个笑话说给别人听的。比如炸翻教学楼、和班主任的大逃杀什么的。而那些排斥他的梦境，里面则应该是对主人来说重要、私密的内容，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有了这个发现打底，沈一辰终于勉强接受了自己必须依托于他人的梦境获得睡眠的命运，重新感受到了一点做梦的快乐。不过他依旧留着心眼，一旦梦境开始往关乎个人隐私的方向跑，他会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沈一辰飞快地落入熟悉的、风格混搭的街区中，在同学们因为精神疲惫而混乱的梦境里穿梭着，被作业写不完、考试挂科的焦虑扑了满脸。
　　好吧，他也没资格指责这伙人，因为他也担心这些。
　　今天的英语不知道背明白了没有；他的计算能力还是跟不上解析几何的要求；离子共存总是搞不清楚……
　　诸多的；琐碎的烦恼和忧虑。
　　不过有些人应该就没有这种烦恼。
　　比如说许川。
　　许川……
　　沈一辰不自觉地寻找起那个白茫茫一片的，辽远空阔的梦境来。
　　那里不同于他的梦境始终如一的刻板与狭小，广阔得仿佛没有尽头，他似乎能在其中飞起来，像风一样自由。
　　可是一整晚他都没有发现。
　　……他真是学傻了，梦是一直在变的啊，怎么会有人一直做同一个梦呢？这样找怎么可能找得到。
　　但他还是觉得有点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