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波定》山二几

4、又到人间2

　　姬望泞身着深色麻布短褐，低着头，几乎和这夜色融为一体。
　　一幕幕景象在脑袋中重现。
　　丰元十三年，皇帝姬存春搜回朝途中遇刺卧床养伤。
　　国丈夏元带兵攻入皇宫，逼皇帝退位，皇帝贴身侍卫贺兰霏挥刀斩下夏元头颅。
　　夏皇后自缢于春鸾殿，当时十一岁的太子姬望泞一把火烧了东宫，尸骨无存。
　　夏府满门抄斩，其余叛党及其家眷男者流放于塞北，女者充入官妓。
　　一场叛乱似乎就这样平息了。
　　几乎没人会知道，那本该死于大火的太子被连夜带出了京城 ，还在七年后弑兄夺权。
　　姬望泞想起那带着白脸面具的人，祖父被斩首，母后自缢，士兵将东宫包围，混乱中，不知道是谁打翻了烛台，火光和黄褐色的烟柱一同盘旋在东宫。
　　那就是夺命的鬼魅。
　　宫女和太监跑的跑逃的逃，到处都是尖叫哀嚎，没人会在意他这个太子了。
　　他蹲在床边，哭也哭不出来，只是浑身颤抖着，他想来个人吧，救救他，告诉他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之后，祖父还在，母后也还在，他也还是那个开开心心的小太子。
　　他想，他以后再也不扯祖父的胡子了，也不在宫中乱跑惹母后生气，他还要认真的读书，认真听太傅讲课，要写漂亮的文章给父皇看……
　　不知道是不是仙人听见了他的祈求，浓浓烟雾中，他看见有人破门而入，他背着火光，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四周是烟，是火，是燃烧的木梁和碎裂的瓦块。
　　他听不见外面的尖叫和哀嚎了，听不见“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了，他只听见那个白面具的人伸出手对他说：“殿下，跟我走吧。”
　　后来男人将他送出城，给了他一个荷包对他说：“殿下，走吧，越远越好，此生不要回京城了。”
　　他有很多话想说，哆哆嗦嗦的牵着那人的衣袖，但他最后什么也没问出来，拿着荷包一直往前跑。
　　他漫无目的的逃，在路上碰了强盗，银子首饰全被抢了，好在留了一条命，便又跟着遭了灾的难民，一路向南到了这红情绿意，吴侬软语的江南。
　　“咚！——咚！咚！”更夫打锣的声音将姬望泞从回忆中拉出。
　　他用手摘了一片小叶子，想到了方金宝和郑莞的面容，久远的记忆忽的变得清晰了起来。
　　大概是十三岁的时候，他被人伢子卖到柳香楼当小斯，干些洗衣劈柴的活。郑莞见他木讷也不爱说话，总是多多照顾他，她说看见他就像看见了自家阿弟。
　　姬望泞曾经问她阿弟去哪里了，她说她阿弟偷包子被发现，被人打死在街上了。
　　他记得上一辈子也是这样，方金宝在柳香楼嚷嚷着让他伺候，郑莞就说他从没干过这些活计，她把他带下去教训一番，免得扫了金公子的兴。
　　话是这样说，她却带着他进屋，把藏在床底的一些碎银子给了他，又告诉他后院柴房旁有狗洞，让他走，越远越好，不要回来了。
　　他问，他走了那她怎么办 ，郑莞对他笑，转身将床褥弄的十分混乱，又拿着钗子在脖颈边划拉。
　　姬望泞赶忙捏着她的手，却被甩开，郑莞对他说：“记住，是你不从，划伤了我从窗子边跑了。”
　　他愣了一下，明白了郑莞的意思，从窗子跳出去的时候，他听到郑莞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大声喊：“快来人啊。”
　　也是和现在一模一样的黑夜，他逃了柳香楼，却逃不出金陵城，只能同乞丐在一起在城中晃悠。
　　过了几日他听人说方金宝让狗去上了郑莞的床，郑莞不堪其辱，咬舌自尽了。
　　他将郑莞送他的银两连同荷包一起埋在了一株银杏树下。
　　天却忽然下起了雨，枯黄的银杏叶不堪其重，一片又一片离枝而落。
　　他将最后一捧土盖上，轻轻叫了一声“姐姐。”
　　那时姬望泞不明白，为什么方金宝还是没放过郑莞。
　　现在倒是明白了，生杀予夺，只凭上位者一念，哪还需要什么理由。
　　姬望泞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小草和灰。
　　十五岁啊。
　　是这一年，姬霏在金陵府破了一起牵连甚广的私盐案，也是这年，姬霏带着他离开了金陵。
　　离开的时候是立冬，姬霏曾说他初秋就来了金陵，前前后后查了两月余才回到望都。
　　若是没记错的话，那又要见面了。
　　这次结局，是否会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