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捕露

1、破碎

　　凌晨3：43，失眠。
　　池鱼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发呆，耳边的舍友的呼噜声也从这个声调降到那个声调，她却还是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困意。明天还要上课，不够精神可就麻烦了。于是她翻出第一百零八次身，闭上眼，发誓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睡着。
　　天微亮，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连绵不绝。她保持着侧身的姿势，右手臂被压得发麻、直至失去知觉。紧挨着右边脸颊的那一小片区域的浅蓝色格子样式的枕头巾，变成了深蓝色。是发苦的深蓝色。
　　在这个不眠的春夜，她把过去二十年里有印象的场景、事件，甚至包括曾经感叹过“好帅”现在连脸都不太记得的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都翻箱倒柜地抖落出来，回忆了个遍。
　　不知道别人是按照怎样的标准来对自己的人生进行划分与区别，但在池鱼这里，她的人生应该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她的高中邻山、近海。第七节课下课后只要走到窗边，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日落照耀到海面，折射出的波光粼粼的金光同样照耀了她整个高中生涯。
　　在2019年以前，她的人生就在那样的一片金光里。没有“金碧辉煌”的美丽，满是晶莹剔透之感。就像小孩捏在手里的玻璃弹珠，落地清脆作响却永远不会破碎。

　　“妈！我考上了！”
　　2020年的夏天，她在某天的下午收到来自朋友的信息：“小鱼！快登陆系统！成绩和录取结果都出来了！！”朋友考上了！而池鱼自己的语文也取得超出想象的超高分数，数学尚可，英语压线踩过。但无论如何，一个硕大的“已录取”足以让人忘记所有的遗憾。
　　池鱼欣喜若狂地冲到大厅时，父母正相对而坐，沉默而压抑的气息在空气中无声地发酵。
　　理智在对她尖叫：“这不对劲！”，但她却不由自主地说道：“你们听到了吗，我说我考上了。”
　　父亲坐在木椅上，像一个不会呼吸的雕塑；母亲仰头迎着她的目光，眼角的鱼尾纹和嘴边的法令纹都轻微地抖动着：“小鱼啊……”
　　池鱼恍若未闻：“妈，我跟你说，我语文特别高！朋友圈好多人发成绩！”那个中年的女人似乎叹息了一声，她说：“小鱼啊……”却再次被打断。
　　“好多朋友都给我点赞呢，还有啊妈，您还记得陈老师不？之前在三中，陈老师不是老夸我吗？他说我就应该去中文系……”说着，池鱼开始掏手机翻记录，边点边接着说：“我写的散文他还让我发学校报社，要不是他我还真不一定坚持学文科、报中文系呢，我得把这件事告诉他，好好感谢他！”
　　又像想起了什么，池鱼抬起头望向自己的父亲：“爸，您还记得吗，小学的时候，甘老师，那个教我英语的班主任老师。她当年在家长会上对您说，你的女儿绝对连高中都考不上。可现在我连大学都考到了！”
　　她有些疑惑，“所以说，好的老师多重要……爸爸，您不为我感到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