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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忆 ...

  •   对于池鱼来说,2020年首先像猝不及防打翻的黑色墨水瓶子。
      她知道很多病毒,比如天花、鼠疫、黑死病等等,但几乎都是道听途说或者是通过追美剧知悉。溃烂的皮肤、垂死的气息,是她对于它们的可怕之处唯一的遥远无知的了解。可新冠不同。
      它如此接近她的人生,以至于刚出现便给了她当头一棒,“砰”到所有关于大学生活的美好幻想都噼里啪啦地碎成渣,风过便散。

      W:小鱼~你想好开学带哪些东西了吗?
      快乐人:暑假快结束啦,咱们赶紧约一下!探店!看电影!
      会飞的香猪:姐妹!我决定去K大,到时候我带你来玩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调成振动模式的手机不停地亮起屏幕,微信里塞满了来自朋友们的寒暄。
      池鱼看了其中几条后便不再点开,也没有回复,便放下手机,转身对着电脑继续敲打邮件。“……首先为我的冒昧打扰表示歉意……父母失业……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为改善家中情况,我尝试了兼职,但我通过兼职所得工资也仅足够个人的日常开销,偶尔能够补贴家用,对学费而言还是杯水车薪……基于上述原因,希望贵校能够酌情考虑,批准我的休学申请……如能获准,请问需要向贵校提供什么文件证明……”

      同年,她来到香港,这座城市热得像蒸炉。
      那炉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包子,她是一只初来乍到的菜包。或许只有她是,也可能不止。

      “喂,你点做事嘅?咁慢!快手点!”
      “左手托嘢呀,唔系右手!”
      其实那段在餐厅打工的日子,现在的池鱼躺在床上回想起来,只觉得非常遥远。
      红姐是怎么当着顾客的面痛骂她,诚哥是怎么在收档的时候把所有活儿丢给她然后自己跑去外面抽烟,Andy姐是怎么教她用左手托稳放满器具的托盘、怎么手不抖地把菜放到客人面前,负责茶水间的芳姐是怎么在她忙到饿得前胸贴后背时偷偷塞给她一块刚出炉的蒜香面包。其实都有点模糊了。
      但是也有一些东西,她记得很牢、很清晰。

      有一对老夫妻,老婆婆是中国人,老爷爷是菲律宾人。来自菲律宾的老爷爷会说几句粤语,不太标准,大部分时候还是说英语。他有白胡子和晒得黝黑的皮肤,戴着一对眼镜,喜欢吃餐厅的沙茶牛河。芳姐说,他们经常来吃。但池鱼待得时间不长,所以一共也只见过他们三次,都是在天气晴朗的下午。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老婆婆正翘着小拇指喝咖啡,是老爷爷叫住了经过的她,用两只手比划出一个小圆圈,重复好几次后问她:“你知道我要咩嘢啦?”听起来既像疑问句,又像是一句肯定句。
      当时的她不明所以,挠头直白地回答:“唔知。”最后还是老婆婆翻了个白眼说:“莫理他,要一份辣椒酱。”她立马应“好”。那是她工作十几天以来,第一次在餐厅里露出发自内心的轻松愉悦的笑容。
      第二次,老爷爷对着她重蹈覆辙地比划手势,执拗地问道:“你知道我要咩嘢啦?”这次,老婆婆也看着池鱼,神情竟有几分认真。“我知道!辣椒酱!”池鱼大声地答道。老爷爷立马拍手大笑,激动地一连冒出好几个“对!”
      还有一次,有一个大家庭来吃饭,饭后那家人想拍一张合照,便麻烦正在隔壁桌收盘子的她帮忙拍照。那时的她拿上相机,没几分钟,竟就很快地上手了:“哎,这里光线不行,大家换个方向看我,哎对对对……”临走的时候,其中一位先生还特意对她说了句“谢谢”,还说“你拍的照片很好看,像特意学过。”
      一句平淡的夸赞,却如惊雷,炸醒了当事人。

      她的爱好不太多,看小说、看剧都是一部分,但很少人知道,她也很喜欢拍照。她没有相机,也没有特意学过,她有的只是一部像素不太好的手机。尽管如此,每次出门她都会拿着手机到处拍,可能是拍自己吃过的美食,又或者是拍在树底下伸懒腰的猫儿、土地上新生的青绿色的芽儿、缀满木棉花的树干;也拍人,在汽车站附近摆摊数十年的阿婆,推着车卖五角一个的砵仔糕和海草寿司的大爷、在公园一蹦一跳放风筝的红裙子的小女孩……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拍照的?大概是从……
      “小鱼,芭蕾和水粉课都先暂时不上了吧?等过段时间家里情况好点了……你会不会怪妈妈?”
      “……没有。”她腼腆地笑着,“那就过段时间吧,没事的妈妈。”
      舞鞋和画笔都被她放在床底的角落,她曾经长久地期盼有朝一日可以再拿出它们,但直至它们被灰尘覆盖,被蛛丝包围,被迫地生长出朵朵霉斑,都没有机会再重见光日。失去它们的每一天,像风湿痛的病人,要日复一日地活在梅雨天里,蜷缩在床上感受来自膝盖的如同针刺般密集的抽痛。
      直到,直到——直到她有一天走进了图书馆。

      那是多年前的夏天,蝉声不断,热浪起伏。她刚刚放学,身上无止尽地冒汗,衣服都湿到紧贴在肌肤上。
      直到经过一家新开的图书馆时,她敏锐地感受到其中钻出来的丝丝冷气。没有任何犹豫,她推门走进去。进去后才发现,原来那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图书馆,它与一家名叫“彳亍”的咖啡厅相连接。
      而“彳亍”竟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咖啡厅,它有两面很特别的墙壁。其中一面,提供给顾客们自由发挥的。那里挂着很多拍立得,合照者多为情侣或是好友,有的人在开怀大笑,有的人在故作鬼脸,也有的是只是矜持地比出一个“耶”的手势……还贴了很多张便利贴,五颜六色的,其中的内容有的是祝福身体健康,有的在祈祷自己考试顺利,有的写诗,还有的画着一只猪头……
      另一面墙壁,钉着一个悬空的书架,上面放满了不同型号与款式的相机;在书架没有霸占的空余位置,则挂满了店主旅游时所拍下的相片。拍立得与便利贴,出自天南地北的不同人之手;相机与相片,曾经跨越这座城市,抵达她未知的远方,那些宏大、瑰丽的景象:高山之巅的皑皑白雪,荒漠砂岩中的骆驼铃响,奔流不息的江流,密林里沉寂的雨村……
      她从那天开始找到新的方向。
      去“彳亍”久了,她甚至开始看书。“拍照”与“阅读”逐渐替代芭蕾与绘画。
      并非完全没有遗憾。她还是会驻足、会幻想——如果当年能够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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