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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巧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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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回了暖,雪色消融,京城中的柳树抽出了新芽,便到了国子监开课的日子。
国子监位于城北的清河坊中,背临广连山,侧傍渭河,是一处钟灵韵秀,集天地之灵气的风水宝地。其中楼阁林立,书香四溢,处处皆是回廊假山。
抛去别的不提,国子监是个好地方。
可有的东西是抛不去的。
天才蒙蒙亮时,灵姝顶着惺忪的睡眼,在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中坐上了去国子监的马车。
才入了那道题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院门,祝微行便从廊中大步走来,迎面给了灵姝一个大大的嘲笑。
“欢迎我们昭华长公主莅临国子监,从此书院里倒数第一的宝座就非您莫属了!”
“……”
灵姝冷笑一声,不甘示弱:“你这么高兴做什么?难道我来之前,你就是那倒数第一?”
“怎,怎么可能!”
二人吵闹着进了书堂。
一入书堂,便见卷帘微拢,熙光明媚,室内已坐了不少人。有的灵姝认得,比如国公之女云清然,侯爷之子柳若衣,世家子弟裴予安等等,亦有她面生的,约莫是一些小官员的儿女。
只因陈景睿说国子监中不分尊卑,只论学识,故而此处的学生家世门第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是,大家都通过了入学考试,学识都不差。
当然了,灵姝除外。
她是被逼的。
众人自然也有所耳闻,故而都悄悄朝这位长公主投来打量的目光。听闻长公主不学无术,贪玩娇纵,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少公子哥却是眼前一亮。
且不说别的,这位长公主生得真是如同九天玄女,肤若凝脂,颜如朝华,美得不可方物。
灵姝不理会这些打量,寻了个角落坐下。
很快,钟声响起。
第一节课的老师是前国子监祭酒董夫子,德高望重的他已六十有五,鬓生华发,早已隐退,平日里在国子监逗逗鸟晒晒书,甚少出来授课。
今日正巧,他却来了。
董夫子教的是《礼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他的声音缓慢又悠长,灵姝本就发困,没听几句更是昏昏欲睡,脑袋似小鸡啄米一般。
“咳!”
不知何时,董夫子已经来到灵姝身前,重重地咳了一声,“长公主,你可知这虑而后能得的下一句说什么?”
“……”
灵姝立即惊醒,起身答道:“……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董夫子眼皮微抬,显然是没料到她竟然能答出来。
他不知,灵姝虽然不爱这些四书五经,但曾为了江南的那个人暗地里狠狠学过。她天赋不差,自然是还记得些的。
董夫子拢了拢竹简,却道:“虽答出来了,但长公主不守纪律,还是得罚,今天的课业,长公主就抄五遍吧。”
灵姝一双眼眸似春雨雾蒙蒙的,唇畔微张,难以置信地问:“左右都要罚,夫子还问什么?”
董夫子并不多言,拂袖转身:“十遍。”
灵姝咬紧了唇:“……”
她猜这肯定是陈景睿的阴谋诡计。
他一定是串通了董夫子,故意在课堂上罚她,如此她下了课,便只能昏天黑地地写课业,再也玩不了了!
男人真的很卑鄙!
而董夫子转过身去,想到小公主那委屈的脸,也未免有些心虚。但一想到圣上送他的那幅千金难求的踏雪寻梅图,他还是果断地选择对不起小公主。
终于熬到了下课时分。
夫子给每个人发了课业,为了因材施教,故而每个人的课业都不一样。灵姝打开自己的那份,竟是一整篇《大学》,这玩意要写上十遍,得写到何年何月?
她两眼一黑,忧愁地走了,走时忧虑重重,不知不觉过了穿花门,却忽然发现腰间的玉佩掉了。
糟了!
那枚玉佩很重要的……
灵姝一惊,立即转身回书堂去。
才走到庭中,找到了玉佩,忽然看见两个官家小姐正停留在某张书案前,鬼鬼祟祟地说着些什么,隐隐约约听到了“陆大人”几个字。
竟有八卦可以听。
灵姝神色一振,猫着腰悄悄藏在草丛后,侧耳偷听。
只听得其中一人道:“那苏浅浅惯会扮可怜,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妖术,哄得陆大人将她塞到国子监来……”
另一人道:“哼,听说她父母双亡,带着幼弟入京投奔陆府,许就靠着这一点,整日里一幅楚楚可怜的姿态。她说自己是陆府的表小姐,谁不知她其实和陆府隔着八代呢!”
“都是因为她,怀玉近日都闷闷不乐了。”
“这也难怪,怀玉最爱慕陆大人了。”
二人一边说,却一边将苏浅浅案上的课业收了起来,又扔下另一份“课业”,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换了她的课业,让她明日出丑。”
“看她还怎么装可怜!”
二人飞快走远了。
灵姝:“……”
真是精彩的八卦。
下一瞬,苏浅浅正好从廊下回来。她第一天入学国子监,方才被夫子唤去登记名册了,还没来得及看今日的课业。
苏浅浅回到案前,打开卷轴。
身侧的小侍女惊呼道:“小姐,你的课业怎么是张白卷?!”
苏浅浅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柔柔:“被人换了,她们看我不惯,我知道的。”
小侍女义愤填膺:“那我们去跟夫子说吧!否则小姐明日交不上课业,岂不是要受罚?!”
“算了。”
苏浅浅弱弱地笑了笑,轻轻道:“我人微言轻,夫子怎会信我?何况托了表哥的福,我才能入国子监念书,这才第一日,还是莫要惹出太多事端来。”
“那小姐就只能被罚了……”
“怕什么,从前寄人篱下时,又不是没被罚过……”
“……”
灵姝听着墙角,越听越听不下去,陆子越的这位表妹苏浅浅还真是可怜,等等……
她忽然灵光一现。
苏浅浅的课业似乎是白卷?
灵姝神色一动,立即蹭地从草丛中窜出来,撑着护栏利落一跃,落在苏家主仆二人跟前。
“啊!”
两个小姑娘都受到了惊吓。
特别是苏浅浅,她樱唇微张,杏眸里蕴着蒙蒙水雾,白皙的肤色愈发通透,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长,长公主?”
认出灵姝,苏浅浅慌忙就要行礼。
“不必多礼。”
灵姝按住苏浅浅柔弱无骨的肩,从袖中掏出一卷卷轴,抛了抛,笑道:“苏小姐,我们交换课业吧。”
苏浅浅愣了愣:“交换……课业?”
“嗯!”
不待苏浅浅作答,灵姝就换了二人的课业,又回到自己的案前,找到遗落的玉佩,风风火火地走了。
“再见了,苏小姐!”
“……”
苏浅浅望着她背影,只觉得像一团在风中奔走的赤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十分耀眼。她打开灵姝留下的课业,见上面写着《大学》。
小侍女惊呼道:“小姐,长公主把她的课业给你了,那她岂不是要写白卷?”
苏浅浅回过神来,略作思量,目色闪烁:“长公主自有她自己的考量。”
换了课业,出了国子监的大门,灵姝遇见了祝微行,他正命侍从收拾着书卷,准备回家去。
“祝微行!”
灵姝唤住了他,拢着衣袖,笑眯眯道:“今夜一起喝酒去?”
祝微行神色微讶,旋即翻了个白眼:“陈灵姝,你那十篇课业写完了就敢约我去喝酒?”
“不就是十篇课业么?”
灵姝挥挥手,拉长语调:“我半个时辰就写完了,不像某人,写篇课业还磨磨唧唧,连去喝杯酒都不敢。”
祝微行顿时被激,皱眉道:“谁说我不敢?走,喝酒去!”
“……”
而正逢此时,京城永乐坊的兴安楼中,陆子越正与同僚们在雅间相聚。
兴安楼临江而建,楼中灯火阑珊,曲声悠扬。一条蜿蜒曲折的长廊绕着淮河,隐入蒙蒙雾气中,廊边挂着莲灯,意境朦胧。
陆子越坐在窗边,望着河中莲灯三千。
因那日箭台上他落下同僚们匆匆而去,故而今日才在兴安楼设宴请客。只他兴致寥寥,喝了几杯便临窗看景去了,而那些大臣了喝上了头,沉浸在乐姬婉转的歌声中,自然也无二话。
“李大人,来,我敬你一杯。”
“王大人客气了……”
众人推杯换盏,好不喧闹。
陆子越一袭圆领鹤纹墨袍,意兴阑珊地坐于窗畔,淡然的目色垂落,却在那朦胧的江畔廊边,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
他挑了挑眉,顿时来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