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万相》火木云间

2、血战

　　平时安静得像陷入棉花中的瀚海，此时战鼓声四起，夹杂着还未完全停息的沙尘，天空中连续出现三连火信，火光不断升起，营地在光影中，人群快速蹿动集结着。
　　记事以来，从没见过这种阵仗。
　　已穿上铠甲的尉星河在惊讶之余有点不安也有些兴奋，他拉紧护手、系紧面罩，动作干净利落地武装齐备翻身上马，身后一队兵马也已经整装待发。只露出一双细长明亮、微微上挑的眼睛，本就长相冷峻，覆上防沙的面罩让星河看起来多了几分杀气。
　　“报——少主！副将来见！在您的营帐！”
　　又一个反常的情况。
　　星河微微皱了皱眉头，翻身下马走向营帐。
　　掀开自己营帐的门布，柳随涯已是一身戎装的背影站在营帐正中。
　　星河拉下面罩，道：“母亲。”
　　话音未落，柳随涯转身几步快走向前，双手紧紧握住星河的肩膀，非常直接严肃地看着星河的脸，说：“星河，你听我说，不要问，照做便是。此次遇袭不一样，若我们那能胜利且不必赘述，但如果……”柳随涯深深看着星河的眼睛，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道，“如果，你看到红色火信，务必撤退。如果遇到追杀，记着，想尽一切办法逃生并活下去，找个地方隐姓埋名，以前的一切都不再与你有关，都忘记。”
　　星河越听越懵，有点困惑地愣着，“我们并不是第一次打仗……您是让我当逃兵？”
　　柳随涯沉一口气说到：“这是你父亲和我的安排，是命令，万一真的发生迫不得已的情况，亲卫兵会来助你，也来不及说更多，你只要知道，你不是逃兵，而是在守护和平和安宁。霜白呢？”
　　星河拍拍腰间，“在这。”
　　“漠漠呢？”柳随涯突然张望了一下，没见到成天围绕着星河甚至偶尔跟去作战的那头豹子。
　　“没注意，可能去玩了吧。”
　　“好，那不管了，星河已经十五岁了，母亲相信你可以，无论发生什么，坚强但低调活下去。记住了吗？”柳随涯突然温柔地摸摸星河的额头，露出一抹欣慰中夹杂一丝苦涩的微笑。
　　“记住了。”星河感觉心里一凉，这像是告别，不安像背后的汗毛竖立一样，爬满全身。不可思议，却来不及多问，柳随涯已大步跨出营帐。
　　星河深吸一口气，覆上面罩，冲出营帐，上马带兵准备迎战。
　　星河从小就极具天赋，四五岁就开始跟着军队训练，十岁的时候体能训练从来都一声不吭埋头咬牙坚持到底，十二岁第一次跟着父亲上前线实战镇压山蔻，临阵冷静灵敏，善于观察，反应和决策都非常果断，一度让父亲喜出望外，尉招楚也是从小跟着父亲学习骑射，真正实战的时候还是会因为紧张而有失准头，而星河似乎有一种特质，越紧张的局面，他越冷静。所以后来只要有机会需要出动实战，尉招楚都会带着星河，甚至让星河自己带队，星河在营地中，有自己的一支百余人的小队伍，人不多却是融洽默契的一支小分队了。
　　但从未有哪一次出征的气氛像今天这样，让星河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压迫。
　　风时大时小，沙粒拍在裸露的皮肤上微痒微疼，尉招楚登上御边瞭望台，在风沙的笼罩下，已经分不清远处天空和起伏大漠的分界面，模模糊糊能够看到一条褐色的线在天地分界处若隐若现。士兵们也不知怎么回事，都迅速做好防御列阵，等待瞭望台上尉招楚的指示。
　　“看清了吗？是人是鬼？”柳随涯赶到尉招楚身边大声问到。
　　“看是看不清楚，风沙小的时候也有沙尘浮着。但是听声音，像是大规模的骑兵。”尉招楚皱眉道。
　　“骑兵？沙漠深处来的骑兵？骆驼还是马？”
　　“不能确定，马根本不可能在沙漠里跑得起来，骆驼的速度又没有这么快，只知道规模很大，节奏像是行军骑兵。”
　　突然安静了，风沙停了，地面传来的轰轰声也停了，天际褐色那条线蔓延得看不出尽头，已然清晰了。尉招楚抬一抬手，战鼓也相继停了下来。
　　只剩风从耳边呼呼掠过，空气中的沙尘逐渐变少，视野开始清晰，尉招楚和柳随涯屏住呼吸盯着远处。
　　还没有完全看清楚，隐约听到奇异的号角声，以中间为先，褐色的那条天际线径直向着瀚海御边台扩张而来，那个速度，远快过刚刚的蔓延！大漠线瞬间都铺满了这种颜色，四面八方的来袭。
　　尉招楚身体不由地前倾，手在岩石砌成的防护台用力按着，指尖明显发白了，他深吸一口气，向身边的指挥使说道：“所有防御工事装弹待命，投掷兵、弓箭手立刻就位，精锐兵做突围列阵。”自从几个月前听到异常声音，尉招楚便加强了边防工事。而目前看来，尉招楚确实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
　　号角吹响。
　　深色阴影从沙漠起伏的背面不断涌来，像一盆墨涌入一池水，看不清边际，来势汹汹。近了才看到真的是一个个的骑兵，也没有什么整齐的阵型，就像一群飞蝗般横冲直撞。而坐骑，很像是马，但能在沙漠里跑起来！这是什么奇怪的动物？
　　而本来人数众多的瀚海队伍，竟前所未有地显得渺小了。
　　对手越发清晰后，将士们也惊讶之余面露惧色，征战多年，看不到边际的骑兵阵容除了在万相国有可能实现，作为自己的敌方是真的没有见过，而且来自沙漠深处，是人还是鬼，越想越害怕，他们脚步开始不再坚定、面面相觑甚至有人开始语无伦次地嘟囔：“这……是……”持长矛的队伍，矛尖开始飘忽，相比平时的笔直有点东倒西歪。
　　一切都像是梦中才会发生，而此时地面的震动，已是隔着靴子的脚都能感受到了。
　　已经能够看清楚对方的样子，他们头发大多披散着，一绺一绺编着，衣物多是土黄色或褐色，像是动物皮或者编织麻的质地，骑的马比中原的马要强壮且大只很多，姑且称之为马吧。
　　不能太向前，因为中原的马本身脚掌就不大，又镶了铁蹄，进入沙漠深处马蹄就会陷下去，根本跑不起来，所以尉招楚只能在沙漠戈壁交界处选择了一个可腾挪的距离，直面这未知的一切。
　　这是一场话都来不及多说的突袭。
　　尉招楚单手扛着一柄长刀，驾着一匹黑马，带着一队精锐，纵马出了城门，穿过各种列阵，走向最前锋。
　　“守卫瀚海！守卫家国！”“守卫瀚海！守卫家国！”口号从瞭望台逐渐传开，将士们听到从瞭望台蔓延开来的口号，看到尉大将军一马当先，纷纷回过神，高喊着口号，扎稳了脚步。
　　不远了。
　　“投！”柳随涯指挥防御工事的发射兵，向进入射程的敌人投掷了点着火的巨石，一颗颗巨石划过尉招楚头顶的天空，火光一阵阵照亮着精锐兵们的脸。火石在敌方中炸开，小面积的人仰马翻没有阻止队伍的压近，这群蝗虫似乎没有痛觉，野蛮前进。
　　更近了。
　　“放！”离弦的箭从耳边嗖嗖掠过。部分敌人的坠马仍然不影响大部队碾压式的推进。
　　尉招楚长刀一转，看到正对面来的，队伍发生了变化，稍微靠后的一队向前冲来，为首的人护甲金闪闪的，脖子上纹着奇怪的纹理，没有准备任何谈判，他提起一把弯刀直接加速向尉招楚冲来。
　　铁蹄声。喊杀声。箭翎过耳声。铜铁碰撞声。白刃刺入护甲布料和血肉的拉扯声。怒吼声。哀嚎声。
　　火石划过和炸开时一阵一阵光亮。刀剑挥过一闪而过的反光。血液喷溅。
　　翻倒的马。斜插在地的旗。
　　火。焦土。
　　尸横遍地。
　　星河从未见过这种惨象，还有，天上那一束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