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万相》火木云间

1、异动

　　“轰轰轰……”
　　连续很多天听到地下传来闷闷的声响，今晚尤其明显。
　　尉招楚点燃一星火光，俯身将侧脸贴向地面，微弱的火光下，地面上干燥的沙石粒都仿佛要微微震动。他眉头一皱，用手掌覆着地面屏息俯耳去感受，但似乎声响又弱了，只剩不易察觉的很远的嗡嗡声。那声音像军队行军，又没有那么稳定，像沙漠风暴来袭，又没有那么持续。晃晃脑袋似乎又听不到了。
　　心神不宁。
　　若不是身在瀚海，尉招楚遇到这种情况是断然要下令准备迎战了。
　　断然是睡不着了，他扯一件大衣走出营帐，远处的御边火信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动静。
　　瀚海位处万相国最北边，七年前，包含瀚海在内的这一片地区还分布着好几个小国，有限的水资源使它们长期处于势力相当的拉锯战中，不断的纷争也曾多次侵扰着当时万相国边境的百姓生活。万相国作为中原领土最大实力最强的强国，软硬兼施地收编了这些小国，此后战火得以平息，征战无敌的大将军尉招楚则奉命镇守北方边境，得神尊封号镇北大将军。
　　瀚海是一片戈壁，夏天酷热冬日严寒，再向北，就是望不到尽头的沙漠。
　　战后驻扎镇守已有七年，镇守什么呢？起初还有一些不服收编的小国乱流做一些螳臂当车的挣扎，会趁着尉招楚返回象城面圣汇报的档期发动几次规模有限的乱斗，几次失败后也慢慢没了踪迹。
　　至北已是尽头，没有敌人了。
　　这几年，尉招楚请命建立了瀚海一带的供水系统，源自中原的供水物流在春秋季节运转，储存至冬夏使用，还在瀚海开发搭建了寒池，将冬天的雪存储起来，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将雪水烧开收集水汽凝结成救命的饮用水。原来不服收编的原住民们，现在不再需要争夺就可以享受中原的物资支持，有尉招楚在也无需再提心吊胆历史遗留带来的内乱报复，没有了救命资源紧缺带来的生存危机，也不用再经历流窜和火拼，大有一种天降的好日子来了的意思，瀚海一带的百姓对尉大将军有意无意都是敬仰的，即使有些许倔强分子，对大将军说不上敬仰也是敬畏的，无论怎样，瀚海确实都是依靠着这枚定海神针的。
　　而万相圣阁这边，只要是尉招楚的意见，无论需要动用多大的人力物力，神尊可以说是有求必应大力支持，但独独没有召他回象城的意思。
　　不召回也好，说明没有战争。就算真回去了，自己跟那群朝臣也格格不入，人来人往繁文缛节也是够麻烦的，尉招楚这样想。
　　“睡不着吗？”一女子钻身掀开厚重的帐帘从营帐走出，行至尉招楚身边，说话声音带着些刚醒过来的沙哑。有些凌乱的头发和些许粗糙的皮肤掩盖不住女子姣好的容颜，尤其一双细长却格外明亮的眼睛，月光投下的光影让女子本就深邃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英气。
　　“没事，你去睡吧。”尉招楚侧身微微低头望一眼他的妻子，温柔地抬手理顺了柳随涯鬓边凌乱的头发。也只有对柳随涯，尉大将军才会是这么轻声细语的模样。
　　“我陪你走走吧。”柳随涯耸耸肩。
　　“好。”尉招楚拉了拉柳随涯身上半披着的斗篷，给她裹紧了一些。
　　是个晴朗夜晚，月光倾泻在地面上，视野非常清晰。虽然春天都已过半，但昼夜温差巨大，晚上出行必须要裹紧大衣斗篷。干燥的风吹过，皮肤表面的水气仿佛又被带走几分。柳随涯搓搓手，跟着尉招楚径直走向了御边瞭望台。
　　“你说瀚海有异动的事，有圣令了吗？”柳随涯跟在尉招楚身后一步步登上石阶。
　　“今天下午信使来报了，”尉招楚顿了一步，转过头抬眉无奈一笑“说我辛苦了，给我涨两倍俸禄。”
　　“啊？”柳随涯睁大眼睛，就差笑出声的模样，“这么说神尊也觉得你幻听？”
　　“对啊，”尉招楚转身继续向上走，继续道：“和你预测的一样。”
　　“那……你最近还有听到吗？是不是今晚又听到了才睡不着？”
　　“有的，今晚听到一阵非常明显的。之前你说可能是入春后运送水源的队伍的动静，且不说听起来完全不是一个规模，再说除了白天也有在晚上，而且感觉整体越来越近……不知道怎么说，我觉得很诡异，心里很不安。”
　　“我肯定相信你呀，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大战神这么出神入化的听觉先知嘛！”柳随涯故作严肃地拍拍尉招楚的肩膀，尉招楚宠溺地横了柳随涯一眼。
　　走上高高的台阶，上了蜿蜒游走、望不到尽头的边防长廊，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也许是有什么气候变化？”柳随涯的眼珠转了转，“或者地下有什么怪物要冒出来啦！”柳随涯说着便跳起来扑向尉招楚的后背，打趣着吓唬他。
　　尉招楚倒是似乎在预料之中一般，机敏地轻轻一闪侧身一把顺势搂住了柳随涯，“还跟个孩子一样呐？”尉招楚点一下她的鼻子，然后稳稳把她扶起放好，不觉已走到了瞭望台。
　　两个瞭望看守听到嬉闹声，站得更加笔直。
　　月光下的漫漫沙漠已不似白天那样鲜黄，镀上一层银白甚至泛着一点深蓝，起起伏伏延伸向远处，和天空融在一起。今晚的月亮很亮，所以星星就几乎找不到，不像尉星河出生那天，天空干净清透，满天星河。
　　“你说，沙漠那一边真的没有人吗？”尉招楚轻声说。
　　“可能有吧，但这片沙漠从来都没有人能探到尽头，加上这种干旱的气候，那边的人就算想过来也不是靠人力就能实现的。”柳随涯望着远处说，脸上看不出表情。
　　“那气候有没有可能改变，沙漠有没有可能在变小？”
　　“为什么会这么想？”柳随涯一愣。
　　“胡思乱想罢了，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尉招楚叹一口气，他无法足够准确地形容自己听到的动静，更无法提供合理的推测，他甚至都能想到神尊跟大臣们谈及他的上报，大臣们会认为是这个大将军在北方呆太久，找了个荒谬的话题开始刷存在感了，毕竟已经太平了这么多年，大家都开始逐渐忘了当初为太平盛世兵马血刃的人。
　　“今年的春天确实来得早一些，而且好像也没有前几年那么干燥”，全天下也就只有柳随涯，认真聆听并回应着他的每一句话，“不过沙漠这么大，就算气候在变化，沙漠会变小，也不会有一朝一夕肉眼能看到的差别，你看我们种了那么多的灌木这么多年，效果你也看到了啊，基本没什么作用，大风暴一来也都白费了，想改变自然气候啊，除非……”柳随涯故作神秘地拉长了语调。
　　“除非什么？”
　　“除非有法术！哈哈哈哈哈。”柳随涯大笑着，尉招楚也不由地微笑了起来。
　　不是每晚都看得到月亮，它悄悄由一轮满月慢慢瘦成了一柳月牙。
　　最近这半月，沙尘暴变得格外频繁。
　　户户驻帐闭门，等外面的满天黄沙安静下来。
　　野风呼号，分不清是营帐外还是梦境里。柳随涯和尉星河被风沙卷起，尉招楚伸手去拉，用尽全身的力气双腿却动弹不得，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喉咙里也喊不出声，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风沙卷到半空、被狂风拉走，只看到他们惊恐的眼睛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满脑子只有逐渐远去风声。
　　憋起一口气喊出了声，腿一抖，尉招楚突然惊坐起，满头大汗，大口喘着气。
　　几乎在尉招楚坐起的同时，营帐外传来：“报————报尉大将军，御边瞭望台发现沙漠中突然出现不明物，正在快速向我营地靠近，火信台已点燃3级戒备。”
　　尉招楚翻身下榻伏身在地面，沙石细粒仿佛要跳起来，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感受着对他来说格外熟悉的这种震动和声响，“是……是骑兵！”是大规模的骑兵，后半句尉招楚没有说出口，皱紧了眉头。
　　尉招楚快速穿着战甲，一边隔着营内的帷幔对来报者严肃道：“让火信台点1级战时戒备，疏散所有非武装人员，全部将士防御列阵。派信使即刻出发，通报神尊瀚海遇袭。”
　　然后转身对同样在穿战甲的柳随涯说，“情况蹊跷，你先去安排好星河再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