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圡》乌鸡食日

5、魔骨

　　颠了颠手里剩余的灵石，柳倚主塞进储物袋中，拿过入场令，没有理会迎春卖力推销金选会佳座的话语。
　　被人潮推搡到站不住的时候，柳倚主方才有些后悔，只不过这情绪没有维持太久，他要的魔骨终于上了台。

　　金灿宝座上附着乌黑透亮的一副骨架，表面还流着一层薄雾，神秘非常。
　　周围修仙者轰然一阵暴喝，对杀了此魔的无名侠氏盛赞不绝。
　　或许是与人骨构造不同，魔骨更为纤细狭小，柳倚主心中竟然没有出现一丝恐惧或反感。

　　众人情绪高昂，等到侍者开始售出魔骨，却跟砍了头般寂静。
　　柳倚主耳中传来人群里细微的“可惜”，他转头探寻，那声感叹之词掩盖在沉默的人群中。

　　身边一名文弱之人扯着嘴角：“这魔物活着买回家倒好说，做些脏活累活，死了还有何用。”
　　柳倚主不解其意：“魔骨克刑克障，如何不能用了？”
　　文弱之人斜眼撇下：“难道你不嫌恶心？我自然是不需要，即使瞧上一眼我都浑身难受。”

　　柳倚主看他眼周布满孽障重重的纹路，便也晓得修仙界一派如此，即便身弱至此也不愿与魔沾染上一星半点。

　　故而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竞争者与他争抢。
　　万宝阁对于多位客人有意竞拍一样物件的态度十分无理取闹，他们用输赢分胜负。
　　原本赌上要耗尽灵力的结果，如今顿时轻松许多。

　　摩肩擦踵的场地上，众人如破水之坝分开了极大的裂口，他们紧紧拥成一片壁囊，打眼望去满面都是骇然怪异，一张人面接着一张。
　　人壁攒动，低下头窃窃私语，像是与他靠近一分都会玷污身价。
　　柳倚主突然笑出了声，一时分不出到底谁更古怪。

　　直到他暴露的此刻，那柱从进来伊始就透着冷光的注视才消失不见。
　　他抬头看了看迎春所谓的佳座，看猴戏般环绕着底下的众人，有些幕帘层叠，有些阵法重重，皆看不见一人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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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你小子今天可走了百年运气了。正巧今日金选会，正巧有这魔骨，正巧你够格买下。”
　　"也因此，正巧能成为我们阁主的座上宾！"迎春引路道。

　　柳倚主脚下一顿："你不是要带我去取魔骨？"

　　"能得见我们阁主，这可是至高荣幸！万宝阁一年的来客中都不一定出一个呢！"
　　"何况……嗯，魔骨出了点岔子，你还是亲自去一趟的好。"迎春卷曲起来，扭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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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深入，越走越静，连空中也少了迎春的花影，眼见满目金黄更甚前景，万宝阁的内廷奢靡刺眼，铺张至极。
　　廊中有一人缓步与他擦肩而过，柳倚主只能看见他的眼睛——一双吞了水的眼睛。

　　柳倚主低低叹语：“这双眼睛真漂亮，像水，又静又透，却也很深，很空。”
　　迎春翻飞着，“哼”了一声：“想不到你还没成魔，已经有了魔的色心。”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是人——至少，现在还是。”
　　柳倚主轻轻摩挲着手掌，幻想成魔后是何模样：“论及色，色从何起，单单一对眼珠子么？”

　　迎春旋了两圈，慢声附和：“漂亮……的确漂亮，他一定是榜上有名的美人，心肠也一定很好。”
　　“我也知道你一定要问我怎么知道他一定很美，又知道他心肠一定很好？”
　　迎春赶在他开口前紧忙打断。

　　“我听说阁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接见一个人。据传言呀，那个人在美人榜上赫赫有名。”
　　“美人榜，你总知道吧？那可是三门五宗六府的先者们依循天下之意所编排的名册。”

　　“美人榜？想必，春秋宗的江浸月一定在列。”柳倚主饶有兴致等着迎春接话。

　　“那是自然，春容君威严清贵，含霜履雪，不仅在列，还位列第一呢。”迎春给了他一道欣喜的飞影。
　　“今年名榜第三的魔尊不见踪影，也不知是不是死了，死人总美不过活人，所以美人榜势必要重新排序。”
　　“于是孟家孟偿，容家容玉，还有这两位可供择选。不过榜上只空出一个位置，他们要是想争夺，还不知谁胜谁负呢。”

　　柳倚主嘴边笑意越发淡薄：“高岭之花你们奉为第一，反倒济困扶贫的羌活排列最后。还有这备选的二人，你们不去论修为功力，反而谈这些空乏的容颜。”
　　“修仙界的当权者，真当是吃饱了撑的。”话落，笑容已无影无踪，柳倚主的脸上只留一色的森冷。

　　迎春猛然被不咸不淡的话所刺，委屈道：“谁不喜欢看美人，哪里吃饱了撑的。”
　　“那么，你见过孟、容二人？依你所见，他们孰高孰低？”柳倚主追问道。
　　“自然没有。他们还未上榜，算不得名。”迎春弱声回应。
　　“江浸月独占榜首数载，想必你已经见过他的姿容了？”柳倚主继续问道。
　　“也没有……这些人哪里是那么好见的，你以为是路上的大白菜吗！”迎春跳起反抗。

　　柳倚主摇摇头：“美人榜十之有五都是恶贯满盈之辈、罪大恶极之徒。便是品性在世间最为恶劣，只要皮肉上乘，也得给这种人披一个美人假名，与其他端正之人平起平坐？”

　　迎春的花瓣舒展卷缩，如人掰着手指般数道：“魔尊萧边城、合欢宫宫主崔永心、蛊毒金手梅出逐、乌黎老者范尺，坏人不是才四个吗？难道你想说，孟、容二人之中有奸诈小人？！”

　　“没什么……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柳倚主咽下了嘴里的话。
　　总不能说再过两年整个春秋宗都要在江浸月手底下死个七七八八，就算不是他诚心所为，也与教唆谋杀没两样。

　　“快了快了，这不就到了。不过前面我可去不了，你得自己进。”迎春最后舞了一圈，朝他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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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撩开隔帘，里间的装饰霍然一变。
　　璀璨万分的万宝阁阁主，她的屋舍反倒褪去金黄之俗，翠嫩鲜活的竹栽与湘木环绕成景，上有赋词配画，下有流水檀香，全然淡雅超脱之象。
　　那么自然，万宝阁阁主也并非金钱俗人。

　　只见帷帘后走出一名黄裙女子，身形丰腴，举手投足间娴雅从容。
　　“万宝阁黄万金，恭候公子多时。”
　　“公子，请——”
　　黄万金盈盈一拜，将他带往深处。

　　“这魔骨生前修为精湛，功法智远，是不可多得的好物，只不过修仙界人不多待见。遇不到好买主，也枉费我们的千辛万苦，即便出价再高，也是糟蹋作践，我决不允许。”
　　“此番决策，万宝阁也是前思右想，只等一个有缘人。”黄万金再次示意，请他入内。

　　“那么，我就够格？”
　　这句话柳倚主并没有问出口，因为他又看见一双眼睛。

　　一双也很漂亮，但更深、更沉的眼睛。

　　黄万金言辞妥帖，只是娴静的眼珠里好像藏着一抹黑，黑中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试探，像一张大网，若是应答不对，立刻就要扑来。

　　于是他暗暗打量四处，谋而后动。
　　直到转角见到那副高座上的魔骨，魔骨的胸骨上赫然比刚才多了交叉的两道重痕。

　　他想到方才高台上的魔骨。
　　那阵若隐若现的薄雾，本以为是万宝阁替杀魔者遮挡留下的踪迹，掩盖身份，现在看来，其实不然。
　　就算修仙界人，寻常损伤只会留于表面，至多皮肉受害、骨头微挫。
　　而这死后仍深可入骸、清晰可见的痕迹，只有颠倒乾坤的人所出杀招或可做到，可这类人，百年难出一只手。
　　回忆的瞬间，柳倚主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身上也有这两道痕迹，或者说，一个魔。

　　萧边城自幼在腥秽魔界摸爬滚打，从无知小儿一路混成令人可畏的魔尊前，还经历过一段生死难定的大事。
　　他曾做过黑心买卖的伙计，也当过黑白不分的魔从，更成为过魔尊闫劣的贴身亲信，也是闫劣可敬可畏、惺惺相惜的对手。

　　分鼎魔界的有四大魔尊，其余三位时刻更换，有如春夏秋冬，四季更替。
　　只有闫劣独占宝座，足足三百年之久。

　　数不胜数的魔和人，无论是暗袭或是正攻，无一奏效，只因他有一件传世宝物——苍云潜龙戟。
　　传言这把名器上可搅天，下可舂地，可令江河分流，日月回溯。
　　而萧边城即便手握稀世之物，在闫劣面前也只能如路边杂草，任他踩踏。

　　闫劣放言，要与萧边城决战那夜，星辰晦暗，红月当空，血雾肆意。
　　当破晓来临，驱逐了雾气，敛声屏息的众人才敢去窥看生死战的结果。

　　萧边城所用之物自闫劣私库取出，那把上乘难遇的滔天烈火剑，碎成十段，散落在地。
　　而闫劣的传世之戟齐根刺入地下，众人只以为他手下留情，惜才之心，二人并未生死相拼。

　　只是再进一步，大殿前垂头跪下的人，竟是闫劣。
　　他朝自己把持政权、独霸百年的王座跪着，而胜者坐在王位上，等着群魔来朝。
　　众人揉眼，无数眼睛明晃晃看着，胜者无疑是——
　　萧边城。

　　闫劣稳坐几百年的宝座自然不会轻松易主，那一战虽然萧边城表面不显，可闫劣无疑也是百年难出的天纵奇才，经手所出的杀招自然会留下不可磨灭的骨痕。
　　于是萧边城的胸口，被苍云潜龙戟划下了两道相交的狠伤。
　　却也正是这两次致死的进攻，令他破解了闫劣的攻路，转瞬改局，反退为进，步步紧逼，一招令闫劣身死局定。
　　所以，对于萧边城而言，这两道痕迹不仅是逆转生路的尊荣之印，更是知己间的最后一笔，最后一言。